兩個人吃完午飯,各自回房午休。
莊子上總會有一些讓她們感覺新鮮的聲音,村子裡的狗兒一陣一陣的吠聲,黃牛哞哞的叫聲,公雞啼叫,母雞下蛋後的報喜聲……此起彼伏的,混成一首村莊日常的交響曲,對江夏這些久居城市、長居層層庭院深處的人來說,略略顯得有些鬧騰,卻充滿了勃勃的生機。清空心中種種,變得恬淡,變得寧靜。
睡在熱乎乎的暖炕上,有陽光透過桑皮紙糊的窗戶透過來,略略帶了些昏暗,卻似乎格外溫暖。江夏只蓋了一牀薄被,安靜地睡着,在窗臺上,一隻粗陶盆子裡,幾棵水仙長得正好,葉子肥厚濃綠,密密匝匝一片,給這間簡陋的居室中,平添了一抹春意。
這麼寧靜安詳的午後,江夏卻沒能睡多久。
又一陣特別猛烈的犬吠聲,潮水般響起來,將她從夢裡拉出來,意識朦朧間,就聽得前院一陣喧譁,有略顯稚嫩的男子呼聲傳進來:“江家大姐救命啊!江家大姐救命……”
江夏一個激靈,瞬間醒過來,睜開了眼睛:“石榴?”
“夫人!”進來的卻是南蕪,她挑起炕簾子,一看江夏已經醒過來,連忙拿了襖子過來,扶起她穿上,一邊回話:“回來的是大少爺和鄭家大少爺、顧家五少爺,一起送了芸姑娘回來的,芸姑娘不慎摔下馬了……”
江夏心裡咯噔一聲,再看南蕪略帶遲疑的臉色,就知道芸孃的傷情怕是不樂觀。顧家老五見得少,慌亂失措也罷了,南蕪絕對見過各種外傷,包括致命傷,能讓她面色沉重的傷,絕對輕不了。
“怎樣?”江夏追問了一句。
儘快瞭解傷情,她纔好做出最快最正確的應對。
“摔傷不嚴重,只是左邊小腿被馬踩了!”南蕪回答的也利落清楚,讓江夏瞬間瞭解了傷情的大概。
有所瞭解的人知道,馬蹄是類圓形的,被馬蹄踩了,應該也是個類圓形的傷,骨頭斷了,很大可能不是一道摺痕,更大可能是碎裂傷,甚至粉碎性骨折。
在這個時代,可沒有人造骨骼代替,更沒有先進的手術固定技術,江夏能做的首先就是正骨,像臨清時給付春來做的手術,真的是冒了太大的風險,那是背水一戰,反而能下得了決心。芸娘若只是骨頭折了,怕是下不了那種狠心,江夏也不敢保證手術一定成功。萬一手術失敗,後果可不僅僅是腿殘了,很大可能連性命都搭上。
不管怎樣,江夏都進了最快速度起身、穿衣,匆匆裹了斗篷,將風帽一拉,就走了出去。
石榴從前院匆匆奔回來,接了南蕪手中的藥箱子,一邊道:“奴婢已經安排芸姑娘回了房間……據奴婢觀察,芸姑娘的小腿骨都斷了,但應該並不嚴重,一路上,是用軟兜擡回來的,並沒有再擴大傷勢,應該能夠接駁……”
石榴跟着江夏看診,學了不少東西,簡單的判斷能力還是可以肯定的。一聽她這麼說,江夏暗暗鬆了口氣,回頭吩咐南蕪:“你去咱們的行李中,那隻相生花包角箱子裡,有一隻黑色的小罐子,你拿來。”
南蕪點頭應着,腳步飛快地轉身去了。
見到芸娘,讓江夏比較意外的是,她竟然還是清醒的,而且沒有哭鬧,臉上也沒有淚痕,只是臉色慘白着,緊緊攥着被角的手,不可控制地輕輕顫抖着,顯現出她正經歷着巨大的痛楚。
吸了口氣,江夏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你的傷不重,放心,接上骨頭,最多出了正月,就能下地走動了。到三月三女兒節的時候,就又能行走如初了。”
“讓二表嫂受累了。”芸娘從嗓子裡擠出一句話來,聲音暗啞中帶着輕微的顫抖,讓人心生憐惜。
江夏看着她的眼睛點了點頭,轉身出來。
候在外屋的鄭家大哥鄭廣達和越哥兒、顧五顧清芾同時迎上來,特別是顧五,更是一臉的急切,搶着問道:“江家大姐……”
開了口,卻彷彿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唐突,又半路頓住。還是越哥兒伸手攬了攬他的肩膀,不動聲色地拉着好友往後退了半步。
鄭廣達這會兒也顧不得太多,只看着江夏焦急詢問道:“弟妹,芸娘傷勢如何?”
江夏露出一抹微笑,道:“大表哥別太擔心了,芸孃的傷我剛剛看了,應該是受傷時馬蹄沒有踏實,只是折了骨頭,並沒有碎裂,這樣,接駁好,基本不會留下後患,耐心養上些時日,就會大好了!”
鄭廣達明顯地放鬆了下來,臉上也見了一點笑意,抿着嘴角連連點頭,然後拱手道:“又要讓弟妹受累了!”
江夏微笑着搖搖頭,回頭狀似無意地看向越哥兒和顧老五,道:“你們兩個汗水淋淋的,知道芸娘沒有大事,你們也該去換換衣裳,別芸孃的腿沒事,你們幾個爺們兒卻病了!”
越哥兒瞥了顧老五一眼,答應一聲,不由分說地拉着他出去了。
恰好,南蕪也拿了藥轉回來,江夏對鄭廣達點點頭,拿了藥,轉回裡屋,給芸娘正骨去了。
這裡江夏一番忙碌,將芸娘折了的腿骨復位接駁了,然後用緊着夾板固定了。擡起頭擦把汗,再看芸娘,臉色蒼白着,卻在麻醉湯藥的作用下,陷入了沉睡。
江夏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這女孩子的心志之堅,意志之頑強,絕對超出平常女子太多,就是江夏自己,都難免自嘆不如。說句心裡話,若是可以,江夏真不想與這樣的女子爲敵。若是可以,她更希望兩個人非敵是友……只不過,這個願望美好,卻怕是無法實現了。從她發現芸娘也喜歡着徐襄開始。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進山打獵的大部隊也迴轉了。
江夏接了衆人,就沒力氣多陪,回了房間歇着了。
因爲芸孃的受傷,算是滿載而歸的狩獵隊伍,也少了好多喜慶氣氛,女子們各自回房吃飯休息了,只有男人們在前院的大廳裡聚餐。
徐襄半途轉回來,看着江夏並沒有睡,而是帶着石榴和南蕪在炕桌上做着什麼藥膏子。他微微挑了挑眉,道:“不是累了,怎地不歇着?”
江夏笑着放下手中的藥鉢,走到炕沿上,幫徐襄解下斗篷,一邊笑道:“芸孃的傷勢不重,卻會疼的厲害,我給她做一點止疼的藥膏子,明兒一早給她敷到穴位上……”
南蕪和石榴一見徐襄進來,就很知機地擡了炕桌下去。屋子裡就剩了徐襄和江夏兩人。
徐襄順勢在炕沿上坐了,伸手攬住妻子,微笑道:“沒想到顧小五還挺有擔當的,剛纔竟自己向大表哥提了親,求娶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