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徐襄這一趟出來,身上擔着差事的,雖然繁瑣些,卻也並不覺得煩難。應對這些外官,看似一窩蜂,盤根錯節,但徐襄有皇上的信重,自己又是年紀輕輕就直入內閣,那權謀算計早就融入骨髓的了,平日總是清俊斯文,但他若想動手,半個朝堂都會變色。對付明州城裡一些自以爲得勢,能夠爭一爭的官員,他易如反掌,卻並不敢輕慢,帶着妻兒出走近一月,也不過是給那些人騰個功夫,讓他們跳的高一些、明顯一些罷了。
等徐襄再回到明州,一改之前的風輕雲淡、儒雅和氣,雷霆手段,就將市舶司裡的貪墨舞弊、侵吞稅款的幾條蠹蟲揪了出來,凡涉事者三四十人,或革職流放,或罷免回鄉,又涉貪墨者,皆抄沒家財充歸國庫……
已進臘月,原本該年味兒漸濃的日子,明州城裡卻隱隱約約有一股蕭殺之意,來往的行人似乎都特別行色匆匆起來。
江夏沒有再跟着來明州,只將朗哥兒和長安交給徐襄帶着,讓他們增些見識經歷,她帶着幾個小的輾轉北上,去了蘇州,就在小魚兒的蘇州別苑住了。
剛剛安置下,水香就來回話:“夫人,賀夫人打發人送了好些個冬釀來,讓人問夫人,若是夫人不累,她就帶孩子過來見禮。若是夫人累了,就改日再來。”
賀夫人,就是恭謹伯府的姑娘賀佩娘,當年隨小魚兒和親羌胡做了媵妾的。還是小魚兒當日心善,讓她要了生了個孩子。後來離開珂林貝爾城,也沒忘將她們母女一起帶回來。說起來,長安自小兒還沒見過這個庶出的姐姐呢,這一次,長安又被留在了明州,大概還是見不上。
想起過往的種種,賀佩娘倒也是個爽利性子。當年被衝了公主的媵妾送往大漠,也是身不由己的事情。如今再回頭看,江夏倒是對她沒了什麼厭惡之情,只感嘆一聲,世事難料,造化弄人。
“咱們上門是客,可不能做了那惡客,還要主人三番四請的才肯見!”江夏笑着,吩咐丫頭子傳話,“按理應該我上門拜見的,不過與賀夫人也算是勞相識了,我也就不講究這虛禮難爲自己了,就跟賀夫人回話,我隨時恭候她過來說話敘舊呢。”
水香答應着下去,江夏又起身,略略整了整發髻衣裳,添了一件赤金鑲白玉蟲草簪子,加了一件織錦緞花鳥紋半臂。
剛剛收拾妥當了,門上的丫頭已經通報進來:“賀夫人和姑娘到了!”
江夏連忙起身迎出去,走到廳堂上,賀夫人帶着女兒已經進了門。
一晃十餘載,兩人再次相見,都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江夏笑着握了賀佩孃的手,又伸手將賀佩娘見禮的女兒扶起來,一併回了側間落座敘話。
賀佩娘顯然爲了見她收拾過了,髮髻梳得光溜,衣裳上摺疊的痕跡宛然醒目,卻仍舊掩飾不住她的一副老態。賀佩娘應該與她年紀相仿,不過三十出頭年紀,卻已經臉頰鬆弛,眼角魚尾紋細密叢生,還有臉色也沒了當年的鮮亮,只剩下暗淡的蒼白之色。
還好,她的目光平靜,舉止從容,並沒有積怨在胸的樣子,看得出,是真的想開了,不計較這些外在的東西。倒是賀佩娘身邊的女兒,遺傳了賀佩孃的明豔和扎昆的爽朗,明媚的如草原上的格桑花,不同於江南女子的柔婉,也不同於京城貴女的端莊,就那麼明麗嬌豔着,透出一股子勃勃的生氣來。江夏看的不由在心裡暗讚了一聲:好一個混血美女!
江夏原本準備了一隻從明州剛得的赤金嵌紅寶石的手鐲,見了賀佩孃的女兒,名喚芮孃的,立刻笑着吩咐丫頭:“去把我箱子裡那一對臂釧取來……””
片刻,木香從裡間裡捧了一隻大紅填漆的首飾盒子出來,江夏親自打開,取出裡邊的一對赤金嵌紅藍寶石的臂釧來,這臂釧尺寸較寬,鏤空設計,赤金的富貴,襯着紅藍寶石的輝煌燦爛,真真是映人耳目。
賀佩娘一見就站了起來,推託道:“她一個小孩子,哪經得住這等好東西……”
江夏笑着擡手止住她的客氣,笑着道:“你不知道,我買這東西的時候,就看着好看了,等買回來就覺得,此物太過華麗,竟沒人能戴了。今兒見着芮娘我才曉得,此物真正的歸宿在這裡呢!”
說着話,招手將芮娘叫到跟前來,親手將那一對臂釧給她套在胳膊上,一邊端詳,一邊對賀佩娘道:“你看看,這東西是不是合該給她?也只有芮娘這模樣的,才能壓住它!”
芮娘比長樂小半歲,也已經到了及笄之年。又生了這麼一副容貌……
江夏嘴上感嘆着,心裡卻抑不住閃過一絲憂心。
這等容貌,又是這麼一個身份,只怕賀佩娘自己沒辦法在蘇州替女兒尋親。——一般人家,根本護不住她。
果然,江夏注意下,很快在賀佩娘眼中看到了一絲憂色。
不過,畢竟是多年未見,之前又談不上親密的,賀佩娘此次帶了女兒過來拜見,也只是簡單地問候寒暄了幾句,又給江夏說,若用上她們,儘管打發人過去支應一聲就好。
江夏自然客客氣氣答應着,問幾句起居,又問一問賀佩孃的身體,閒話幾句,賀佩娘就帶着女兒起身告辭:“你們路途勞頓,我今兒也就不多打擾了,你們且好好休息休息,咱們敘話的時候還多着呢。”
江夏自然笑着應了,一邊起身相送,一邊對賀佩娘母女道:“等我們安頓下來,你們多來玩纔好。就是我那幾個都是調皮的,若是擾了你們母女清靜,還請多包涵着,打發人給我說,我自教導他們去!”
走到院門處,賀氏母女停下來再辭,江夏也就止住腳步,目送着母女兩人帶着兩個丫頭緩緩而去,漸漸走遠看不見了,江夏才收回目光,轉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