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宮
樓重一臉冷凝,眸底深沉,“今日是哪位太醫去的上書房?都說了什麼話?”
“劉太醫。”太監垂眸盯着腳尖恭敬作答,“只說劉太醫號完脈,臉色煞白,話都說不圓滿了,他們就被趕了出去。現下……那些人都被杖斃了。”
連看到吐血的太監都要杖斃!可見老頭子的身體絕不是單純的吐血這麼簡單!
樓重眉眼一擰,如玉的面龐清冷一片。
先前老二聯合耶律漠下毒逼宮,他明明給了老頭子解藥,老頭子還是吐了血,他當時只以爲毒已發作,卻沒想過老頭子當時吐血是因爲身體不好……
可這也說不過去!
雖然這幾年外公一直隨着他在外漂泊,但去年菜餚中毒事件時外公也曾看過老頭子的身體,並沒有提及他的身體還有其他毛病啊?
外公應該不會騙他纔是,那老頭子吐血是怎麼回事?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那邊多注意一些,一有動靜立刻來報我。”樓重略沉吟片刻,擺了手。這件事想搞清楚,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去問一個人,一個幾十年不離老頭子身邊的人——杜成!
不大的房間,陳設簡單,一牀一衣櫃一放臉盆的木架一套圓桌圓凳。
夜涼如水,清冷的月色透窗而入,斜斜的灑在牆角的牀上。
“什麼人?”牀上的人突然出聲,掀被而起,牽動胸前傷口咬着脣低吟出聲,“啊……”
樓重從腰間掏出火摺子將燈點亮,看牀上的人,“杜成,是我。”
“六皇子?!”搖曳的燭光下,杜成一臉慘白,額頭臉上全是疼痛流出的汗,一瞧見樓重臉上先是一驚,隨即瞭然,強扯出一抹笑,從牀上爬起要給樓重行禮。
樓重上前扶住他,“你身子不好,坐着說吧。”
“六皇子可是爲今日主子吐血一事而來?”皇上吐血不過幾個時辰,六皇子就得了消息,看來上書房裡真是被安插了不少人!杜成脣色發白,又經剛纔大驚,額頭汗珠不斷,身子也微微發抖,手捂着胸口急速喘氣,手下隱隱有血跡滲出,看得出,他在極力忍耐疼痛。
樓重也不廢話,點頭,直奔主題,“我若沒記錯,去年父皇曾中過菜餚之毒,當時毒素盤旋體內數月,是我外公找對關鍵對症下藥逼他將餘毒吐了出來?再到正月十五老二下毒逼宮,這中間,父皇的身體一向可好?”
“這……”杜成忍痛苦笑,他就知道這事瞞不住,身子輕輕往後縮了縮,“主子的身體一向很好,不過是前段時間後宮嬪妃受不住人威脅,在給主子做的一碗湯中下了手腳,主子怕您擔心,就一直沒聲張,劉太醫已經來看過,說將毒血吐出來就沒事……”
“杜成,你知不知道你說謊時身子會下意識往後縮?”樓重聲音清冷,直視杜成的雙眸,“劉太醫那裡我已經去過了,他什麼都說了,我只想聽你親口告訴我,父皇中的到底是什麼毒?什麼時候中的?可有藥解?”
杜成驀地擡頭,眉頭深鎖,“他都說了……這個……”想罵劉太醫幾句,卻也知道再說什麼都晚了,只得嘆了一口氣,“既然慢不下去,奴才就老實說了吧……”
他目光幽幽的看向窗外的冷月,許久纔出聲,“天啓二十一年,邊疆告急,當時,主子和錦妃娘娘剛肅清朝堂,忠王爺受傷在家養病,幾個兒子還不及弱冠。慶國公請了旨前去邊關,卻在臨走前夕被人下毒,生命堪憂!常遠山時任西北大營統領卻從未上過戰場!諾大一個天啓一時竟無可用之人,朝臣人心惶惶,主子惱怒之下御駕親征,卻不想一向忠厚老實的景親王竟與莫岐勾結,將主子一行困在四狼谷,主子連發十道密旨,讓京都派兵派糧,卻被景親王和另三位一直膽小怕事的王爺壓下,想將主子與衆將士活活餓死在四狼谷!”
杜成咬着牙,眸光森森,“那些人狼子野心,想要主子的命!錦妃娘娘得知後,不顧懷有身孕帶着幾十個人奔赴前去營救,又秘密傳信給常遠山。可恨那羣亂臣賊子謀算多時奪了常遠山的職,他只帶自己的三千家兵前去接應,三千對三萬啊……”杜成喉間哽咽,說完這一句,似再也說不下去……
樓重面色一片冷肅,卻不知袖中一雙手已緊握成拳,指尖泛白!
“錦妃娘娘因路上顛簸流產身子本已虛弱不堪,又撐着將口糧留給了主子,被三萬人追了足有幾百裡地才遇上常遠山,當時已是強弩之末,又替主子擋了一箭,流血過多……”杜成到此,已語不成調,淚流滿面。
樓重默然,只覺心中翻騰,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娘是這樣……死的?”
杜成點頭,“主子接受不了,用苗疆密術封住了錦妃娘娘的心脈,帶着她一路狂奔到苗疆,找了當時苗疆聖女爲他們二人施展巫蠱之術——生死蠱!準備逆天而行,以命續命,折了自己的時限,爲錦妃娘娘續下二十年壽命!”
樓重的瞳孔驀然一縮,駭然的瞪着杜成,“……”
杜成落淚,面上悽苦一笑,“可惜,錦妃娘娘的身體太虛弱了,沒有等到聖女將巫蠱之術施展結束,就……去了。”他擡眸看着樓重,眸光水動,“但那生死蠱卻已種在了主子體內,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樓重重複。
杜成點頭,“生死蠱平日不會發作,除非……所以並不能算做真正意義上的毒,因此樓太醫並未看出異樣。”
那個除非是什麼,兩人都心照不宣。
樓重只覺喉嚨發澀,“真的無藥可解?”
杜成搖頭,“若不是蠱蟲開始吞噬心脈,劉太醫也不能察覺。”
“還有多久?”
“半……半年。”
樓重扭頭就走,“我去找,一定有!”
“六皇子……”杜成看着樓重頭也不回的離去,無聲的哭倒在牀上,胸口的傷口裂開疼的身子發顫他也不管,只一張嘴開開合合喚着,“主子……六皇子……”
待被半夜巡防的太監發現,已是血染透衣袍,昏死過去。
翊坤宮
打發了送消息來的人,皇后招了貼身姑姑芳菲去秘密找四皇子元璟。
“母后,這可是真的?”元璟一喜,眸底亮光閃過,脣角漾開一抹抑制不住的微笑。
皇后掃了眼伺候的宮女,芳菲忙擺手,幾人紛紛退出大殿,芳菲留下伺候。
元璟上前扶着皇后落座,從芳菲手中接過茶盞遞到皇后手中,再次開口,“母后,這消息可是真的?”
皇后點頭,眉眼亦是點點笑意,“上書房剛杖斃了幾個太監,這消息是從那些太監口裡得來的。”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元璟仰頭大笑,“如今朝中勢力盡在我手,老六那裡只有幾個不中用的商人,能耐我何?!”
皇后笑着搖頭,“不可自滿!眼下還有件事若能解決,皇位便真的十拿九穩了!”
“母后是指西北侯?”元璟頓住笑,蹙眉。
皇后嗯了一聲,放下茶盞,“你父皇當年最愛樓錦屏,樓錦屏死後,他性格大變,除了元煦誰也不在乎!”皇后眉眼冷厲,輕哼一聲,“在他眼中,怕是隻有元煦才配坐上那個位置!”
元璟臉色難看,甩袖,“那也要看他爭不爭得過我!”
“你以爲你父皇爲何在西北侯手中放了幾十萬兵馬?”
“他是留給元煦的?!”元璟一驚。
皇后點頭,“咱們若能借你表妹與西北侯聯姻之事將西北侯拉攏過來……”
“那就大事可成,再無後顧之憂了!”元璟眼眸一亮,隨即擰眉,“父皇纔在太極殿說派西北侯去平城,這婚事……”
“他只說讓西北侯去平城,可沒說離開前不許辦婚事!”皇后押了一口茶,淡聲道。
元璟哈哈大笑,“母后英明!”
芳菲笑着行禮,“奴婢參加皇上,太后娘娘!”
引來母子倆一陣心悅。
翌日,洪德帝偶感風寒,未上早朝。
翊坤宮心知肚明,午後,召了永寧侯府孫夫人進宮說話。
第二日,永寧侯府孫夫人親去西北侯府拜訪常夫人,談及孫家大小姐與常家五少爺的婚事,常夫人顧左右而言其他,卻被孫夫人幾次將話撥回,常夫人無奈,遂道,“孫夫人莫急,這再快也要等過些日子拿了庚帖去廣濟寺找大師算過纔是。待一有消息,我立即着人告知夫人,可好?”
不待孫夫人反應,便以頭疼爲由端了茶,送客。
只把孫夫人氣的,待回去了才反應過來,皇上賜婚還合什麼八字?難免給永寧侯一通抱怨,永寧侯自然想着宮裡的姐姐勸慰夫人寬心,待親事定,大事成,以後誰看誰的臉色還不一定!孫夫人的臉色纔好了一些。
晚,常夫人伺候常遠山更衣,將這事說給他聽,常遠山嗤笑,“皇上也是他們能算計的?女兒嫁到咱們家我就要聽他們的了?荒謬!你趕明兒找人打探一下那永寧侯大小姐的脾性,好的就娶進來,不好就晾着!總歸皇上也沒說讓咱們什麼時候娶進門!”
“這主意好,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常夫人笑了,“早先在宮中見過那永寧侯府的大小姐一面,爲人倒還端莊有禮,眉眼溫婉,表面上看是個好姑娘,私下裡……”常夫人皺了皺眉,常遠山已掀被上了牀,看她一眼,“找人去打探一番不就清楚了?在這裡瞎琢磨有什麼用?”
常夫人應是,也寬衣上了牀,待兩人躺下,常遠山問了妻子一句,“小五怎麼回事?他平時不是都守在六皇子身邊嗎?最近怎麼總在家?”
“他那脾氣,你都管不了,我說的話他哪裡會聽?”常夫人反駁了丈夫一句,“想知道怎麼回事明兒去問一問不就知道了?在這裡瞎琢磨什麼?”
說罷,放了窗幔,背對常遠山睡去。
常遠山愕然,半響,笑着搖了搖頭,躺下湊了過去。
誰知,打探出了岔子,去的人將孫妙詩、孫妙語兩姐妹弄混了,報給西北侯夫婦的是孫妙語的信息!
“驕縱刁蠻、蠻橫無禮、不事女紅、不通家務、無辜毆打下人……這……”常夫人只看了一半就搖頭,這樣的女子他們家可不敢娶,娶回來家宅怎麼能安寧!
常夫人揉了揉太陽穴,看着單子上列的條條框框無語,先前在宮中見到永寧侯府大小姐,看上去不是這樣啊?
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罷了,這樁婚事就先擱置吧,只是可憐她兒子揹着婚約這幾年都不能娶妻了!
傍晚,洪德帝捱過蠱毒,得到消息,一陣冷笑,他當初敢把永寧侯府大小姐許配給常寺,就從未擔心他們勾結!
翌日,早朝。
洪德帝臉色紅潤出現在太極殿,四皇子元璟心驚,他的一衆朝臣也瞪圓了眼睛,雖只是一剎,卻讓洪德帝看了真切。
他什麼也沒說,只讓太監宣讀了一份聖旨!
“……查當年永平侯府楚家與江南玉家密謀通敵叛國造反一事,純屬耶律漠僞造書信陷害,以致永平侯府楚辭長逝,江南玉家滿門被賊人屠戮,冤魂無數,朕深感愧疚!故重開永平侯府,令楚辭之子楚令瑾世襲永平侯位,其子孫享其世襲之位。還江南玉家充公產業,三年不收其商稅!欽此!”
此聖旨一出,滿殿愕然!
楚家本是世家,世襲侯位無可厚非,但江南玉家當年曾壟斷江南三分之二的產業,如今說還就還,還連續三年不收其稅!國庫稅銀一下子要少去多少!
四皇子的臉都氣青了!
氣過之後連連給手下人使眼色,大部分人都踟躕不定,畢竟聖旨已下,再掙扎亦是徒勞!
四皇子狠狠瞪了三皇子一眼,三皇子頭一縮,不情願的上前,“父皇,兒臣……兒臣覺得……此事不妥。”
“哦?哪裡不妥?”洪德帝以手肘撐龍椅扶額,鳳眸微微上挑,邪肆一笑。
四皇子掠見,眼皮一陣狂跳,心中暗叫不好,這怕是父皇故意來試探自己的!
三皇子也掃見了洪德帝的不對勁,額頭瞬間出了汗,緊張的結巴起來,“江南稅……稅收大部分靠當年玉家……的產業,怎麼……能說還就還?”
“你的意思是不還?”洪德帝脣邊勾勒出優美的弧度,聲音在下一刻瞬間陰冷,“明知是錯不改,你想讓朕當個昏君不成!”
話一出口,滿殿靜寂,隨即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