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連三的跡象,足以證明,這頭顱跟屍身不可能是同一人所有。也就是許楚所說的,頭顱不是劉金山的……
“可是你又是如何斷定,這頭顱的主人已死六日?”林仵作再開口詢問時候,就沒了最初的質疑跟不屑模樣。
“一般而言,蛆蟲每日的生長是有規律的。只是眼下的頭顱被水浸泡過整日整日,此情形之下需要將時間順延。正常的屍體在現在的天氣下,四日以上就會出現蛆蟲現象。而被蛆蟲啃食成這般模樣,在加上有水浸泡的情況,兩項相加至少要六天才能成如此模樣。”
再久,那頭骨上的皮肉也就不會只是腐爛這麼簡單了。而時間再少,那蛆蟲也不足以長到這麼大。
那些膽小的人,雖然不敢跟着看那屍體跟頭顱的情形,可目光卻不免放在了鎮定淡然的許楚身上。
日頭照射着她,在她身上籠起一層光暈,讓逆光而立的人覺得有些暈眩。不過正是肅穆而神聖的姿態,驅散了不少人心頭的懼意。
其實也並非因爲旁的,實在是這裡到底是光天化日之下,他們縱然害怕也不至於會覺得陰森可怖。所以,比之以前在冷颼颼陰氣沉重的驗屍房時候,圍觀之人的眼神也要和善許多。
那林仵作見她好不避諱污穢,驗看的如此細緻,早已將心中的不甘跟鄙夷丟開。反倒是因爲自大,而生了許多愧疚,一時之間臉上的表情也很是複雜,更別提心中五味雜陳的感覺了。
他仔細的看着許楚嫺熟的動作,最終將滿腹的慚愧換做了竊喜。原來,真正的驗屍竟能做到如此細緻的地步。齲齒雖然常見,可以齲齒來推斷年紀,他還當真是頭一次聽說。
不過稍作思量,他竟然覺得這方法很是有效。就好似他,年紀大了,又因爲生活習慣,所以槽牙處也有兩顆壞爛了牙根的壞牙。而他家中的孫兒,則因爲年紀尚且年輕,所以只壞了牙齒最上面的一層……
在他將那些事思索明白,並奉爲瑰寶之時。就聽見許楚忽然“咦”了一聲。
緊接着,她取了一小塊白帕,將一小塊東西捏出反覆擦拭。片刻後,擡手用鑷子將那東西夾起來,衝着太陽仰頭查看起來。
那一小物有些斑駁鏽跡,雖然模糊看不清原本模樣,卻並不難推斷這是一小塊鐵片。
林仵作愣了一下,神色一震疑惑道:“是菜刀崩壞的刀刃?!”
許楚點點頭,將那東西收好,“我記得卷宗中對兇器的記載,被找到的帶血菜刀並未有缺口。另外,我與王爺查看一應證據時候,還發現那兇器爲防止生鏽,是塗抹過油脂的……所以,砍下我手下這顆頭顱的刀具,並非是衙門中留存的殺害劉金山的刀具。”
她說完,就起身看向衆人,繼而說道:“這顆頭顱年紀在六十到六十五歲之間,且常年有病,多是口齒不清或是偏癱行動不便之類的症狀。牙齒齲蝕嚴重,生前頗受牙病困擾。而且在六日之前,他就已經去世……砍下他頭顱的菜刀,刀刃有一個巨大的缺口!”
這話落下,又驚得一衆人打起了寒顫。把個死人的頭砍下來,那是有什麼仇有什麼怨啊,莫非又是一樁命案?
沒等衆人唏噓跟譁然聲落下,許楚就直接甜頭看向人羣中的一對模樣樸實的兄弟冷聲問道:“我說的可對,張超張屯?”
一時之間,萬籟無聲,一片寂靜。唯有那張超張屯兄弟倆同村的相親,錯愕道:“這怎麼可能?”
隨着有村民驚疑不定的聲音接連響起,一旁曾在湖中打撈過劉金山頭顱的百姓,也都紛紛開口了。
“對啊,當天早晨,我們是親眼看到張家兄弟倆在湖裡打撈出一顆人腦袋的。”
“就是啊,咱們多少人就瞧見了,做不的假。”
“哎,姑娘怕是弄錯了。那張超跟張屯哥倆爲着打撈這腦袋,可是熬了通宵的,第二天那眼圈都黑黢黢的呢。”
隨着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話響起,許楚眯眼冷笑道:“的確是衆目睽睽之下打撈起的頭顱,可在那之前,諸位能否確定他們二人並非是事先將一顆腦袋泡在了水裡?”
她的話音落下,就再不顧忌旁人的驚疑跟震驚了,直接擡頭看向臉色黑黝黝看不出任何端倪的張超跟張屯兄弟倆。
“根據卷中來看,張老漢今年六十三歲,在病逝之前也是常年鬧病,且有拴住的跡象,此事你們二人可有辯駁之處?”
張超跟張屯被衆人懷疑的目光看着,不由得有些緊張,倆人木訥的囁喏道:“我爹的確是有些偏癱,可是他老人家已經死去多日了,而且也入土爲安了。當時,還是王大叔幾個幫襯着將我爹下葬的……”
聽到這話,一旁的一箇中年男人也趕忙點頭,“的確如此,張家老哥是我親眼看着埋了的。因爲怕有雷雨衝開墳頭,我們還特地幫着把那黃土壓實了呢。”
許楚嘆口氣,看着緊張又心虛的張超跟張屯不斷的搓着雙手,最後看向了蕭清朗。
蕭清朗會意,側身對田縣令說道:“派人去張老漢的墳頭查看,看看是否有不妥之處。然後在派人搜查張超跟張屯兄弟倆的家中,若發現有刀刃有殘缺的菜刀,只管取來便是。”
田縣令不敢耽擱,趕忙去安排了下去。
而人羣中的人,見許楚並未因爲有人幫襯着張家兄弟倆說話而生了氣惱,反倒是依舊氣定神閒的打量着棺槨裡的屍體,不由得對她的話也就信了幾分。
而剛剛幫着張家哥倆說話的幾位鄉親,此時也將信將疑起來。
因爲張家所在的村子距離此地並不算遠,所以沒一會兒,就官差就回來了。
只見前去查看張老漢墳地的二人回稟道:“回稟王爺,大人,那張老漢的墳頭泥土鬆軟,的確有被拔開的痕跡。我等稍稍挖尋,就見了已經開了釘子的棺木,而裡面的確只剩下個沒頭的屍首了。”
那屍首因爲沒被重新埋好,使得周圍生了許多蚊蟲蒼蠅,很是惱人。
這方的話剛剛落下,就見另外兩位官差也手捧着一把菜刀匆忙趕回。
“王爺,大人,這是自張家柴房發現的一把生鏽的菜刀。屬下瞧着,那豁口跟剛剛許姑娘發現的那塊鐵片大小差不多,所以就帶了回來。”
事到如今,都不用許楚在做比對,她甚至未曾開口說要去張老漢墳頭驗屍。就見那張超跟張屯兄弟倆,就直接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此時,他們二人臉上依舊是一派憨厚的表情,只是模樣卻格外狼狽起來。
“這事兒是我做的……是我財迷心竅了,想除了這種喪心病狂的法子……”張超痛哭流涕,眼睛赤紅,渾身顫抖着說道,“我認罪!可是,這事兒跟屯子無關……”
張屯見兄長將罪責全都攬在了身上,不禁也含淚說道:“不,這件事是我的主意,跟我大哥沒關係。是我聽有人念告示,說要是在湖裡撈到腦袋,會有重賞,這纔想出了這個法子……”
他喘息了片刻,猛地擡頭看向蕭清朗跟許楚,哆嗦着身子說道:“可是我也實在是沒了辦法,這些年爲着我爹的病,我們哥倆早就把家裡能賣的都賣的,就連維持生計的破船也抵給了旁人。要是再沒法子還錢,那船就得被人弄走了……”
倆人將頭磕的砰砰作響,不過須臾,那額頭就已經青紅一片甚是駭人。只是,此時無論是誰的主意,又或者是誰動的手,按着大周律法中的不道跟不孝之罪,二人都難逃罪責。
有了他們二人的話,頭顱的來向也就清楚了。然而,他們雖然讓人憐憫,可手段卻太過讓人心寒。想想張老漢,好不容易一死解脫了,卻沒想到最後腦袋卻被一對兒子砍了下來……
許楚沒辦法想象當時的場景,也無法想象,這看似樸素老實的兄弟倆,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動的手。撅墳斷頭,讓親爹死無全屍,對於他們二人到底是懲罰還是對賞銀的期望。
她的眸光微微一顫,最終也沒說出什麼話來。
這個世道,對貧苦人家太過不公。縱然她也覺得,但凡肯吃苦,總會有出路。可是,對於張超兄弟倆來說,吃苦耐勞的品行雖然重要,可卻並不能彌補二人身體有殘的缺陷。
像他們這樣,身體有異,且又無一技之長的人,就算外出做工也極難維持溫飽。甚至,就算做乞丐,只怕都是受人欺凌的份。
所以,他們纔會對賴以維持生存的破船看的極重。也會在賞銀跟下葬的張老漢之間,徘徊猶豫,最後踏錯了步。
最後二人被官差帶走之時,張超還曾磕頭跪求許楚,希望她能幫着將老父親的頭顱送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