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皇家的尊嚴下顯得如此一文不值,一句話,一聲令下,他併成了斷頭臺上神形分離的軀殼。
那離開身體的靈魂是否會尋到一處可以安身的地方,是否會有人爲他誦經超度,是否會人有爲他的離去落下一滴不捨的眼淚。
此時的千歌,眼中無淚,她只覺得心中空蕩。那是和自己共同生活了那麼長時間的人,他的音容笑貌依舊在腦中閃現,可是那鮮活的面容卻從此長決。
再想下去,千歌怕自己整個人都要散掉,這不是一種悲痛,而是悲慼。那種酸酸澀澀的悲哀從心中一個黑洞裡生出來,沿着烏青的藤蔓,爬滿了心房,又肆虐在胸口,那種隱形的植物中藏着更酸更澀的汁液,所到之處都要被那酸澀所麻痹,骨頭肌肉都酥軟難受。
庭院前仍飛着生機勃勃的鳥兒,可是千歌卻看得不清楚,她的視線隱隱被突如其來的淚水模糊,可千歌卻硬生生將那悲傷的符號收起。
身旁的清羽差點要將下脣咬出血來,跟着千歌久了,連這個丫鬟也開始變成倔強性子,千歌不表現一絲悲慼,清羽便跟着要求自己堅強到底。可是她到底不像千歌這樣的頑強,忍了沒一會兒,眼淚便撲簌簌地落。
還是千歌遞了帕子給清羽,清羽擡起頭看見千歌空蕩蕩的眼神,淚意更深,哭得連肩膀都跟着顫抖起來。
“王妃……”過了半天,清羽才捏着哭軟的嗓子輕輕喚了千歌一聲,千歌扭頭走近內殿,只留下一句“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風傲天已然猜到消息會傳入千歌耳中,入夜不久後,風傲天移駕來偏殿看千歌,一問綏兒才知道王妃今日粒米未進,從下午起就一直躺着。
自從聽說了風夙被下旨處死後,千歌渾身都發酸無力,坐不安穩,乾脆就躺着了,結果一躺下便沒有了旁的心思,只想找機會快些了斷了風傲天的性命。
聽見管事公公在門外喊“皇上駕到”的時候,千歌意識到機會來了。依照風傲天的性子,他必然遣散了下人,獨自進房間裡來。即便是單打獨鬥,千歌也沒有幾分可以戰勝風傲天的把握,畢竟以他的身手,全天下也難找出幾個可以與之打成平手之人。唯有以裝睡的姿態,讓風傲天放鬆了警惕,纔有可能一舉割破他的喉嚨。
果然如千歌所料那般,風傲天遣退了宮人,千歌聽見寢宮門被關上的響動。她並不急躁,只等風傲天再靠近自己一些。
風傲天並未對千歌到底是醒是睡的狀態產生任何懷疑,他站在她的牀邊,看她背對着門側躺,微微嘆息。
“爲了他你可以不顧自己的身體,還說沒有愛上他。”
千歌心中冷笑,世間唯有你失去親人之時毫不悲痛吧。風傲天的腳步聲漸漸靠近,而千歌腹部位置的匕首也早就做好了準備。
風傲天自然是聽不到千歌的想法,他繼續道,“你定怪朕傷了你的心,可是你卻不知,這是朕爲了保護你,不得不做的事情。”
保護?
千歌略有些疑惑。她不是一個好哄騙的人,只是風傲天不像一個滿口謊言、喜愛作秀之人,他說是保護,必然有其原因。千歌想知道那原因,可她又不能在這個時候忽然翻轉身子。
可惜此後風傲天再也沒有多言,他多看了千歌一會兒,然後便離開了寢宮。
待偏殿又恢復了寧靜,千歌才掀開被子,披上衣服走出寢宮。
“王妃,這是月桂膏,您吃點東西吧……”清羽哭得雙眼又紅又腫,千歌不忍心她一直端着那盤東西,便讓她放去桌上。
“你去休息吧。”
千歌用手肘撐着沉重的頭,她還在想風傲天剛纔那番欲言又止的話。保護?保護自己就要殺掉風夙?風夙死了,難不成對自己還有什麼好處嗎?
千歌的嘴角泛起冰冷的笑意,她笑自己軟弱,笑自己的耳根子不夠強硬,就聽風傲天這麼說了,便又一次錯過了消滅他的好時機。
他風傲天分明是那樣的罪無可恕!他隨口的一句話,便處死了那個曾經在深夜和自己徹談的男人。
風夙是無辜的。千歌始終這樣認爲。他已經是一個有名無實的落魄王爺,娶了一個自己這樣的棄後,又因爲自己的緣故而一次次被風傲天所折磨。自己真是風夙的煞星。
清羽抽鼻子的聲音將千歌從失神中喚醒,她頓覺有些頭痛無力,於是不多言,拉着清羽便一同又回寢宮休息去了。
接連一些日子,風傲天都不曾來千歌這處,可是倒有幾個奉了好事主子之命的宮女來殿門口撒野,說千歌擾了後宮安寧。
氣不過的清羽衝出門就要和那些宮女理論,在一來二去的拌嘴中,千歌才聽出來……原來風傲天一連幾日都沒有回寢宮休息,更別說去任何一個嬪妃那。
千歌聯想起風傲天前幾日說的奇怪的話,於是等那三兩個宮女走了,便打發綏兒去外邊走走,看看能聽到什麼風聲。綏兒剛出門,正好遇上兩個小太監,太監們手提提着鑲了玉的食盒,他們嘴中說着王爺造反什麼的。
見到從小道走出來的綏兒,兩個小太監連忙收了口,綏兒正想發問,卻見到太監總管清巖。
“清巖公公好!”綏兒連忙賣口乖。
清巖也記得綏兒,見她隻身一人在此,便開口問,“不用伺候王妃吶?”
綏兒連忙搖頭,“王妃近日都胃口不佳,綏兒正想去尋些開胃的東西給王妃呢。”
清巖笑了笑,“不必了,王妃胃口不好一事,皇上早有耳聞,所以特地派雜家來料理王妃的膳食。”
綏兒歡喜不已,跟清巖說了聲便先一步跑回去。綏兒也是知道千歌性子的,她當然不可能真的因爲皇上對千歌的格外照顧而歡天喜地,那樣可是要被千歌責罵的。她提前一步跑回去是爲了告訴千歌,剛纔自己從小太監那裡偷聽到的談話內容。
“王爺起兵造反?”千歌不自覺地重複了綏兒的話,可是細數齊雲國所剩不多的王爺,千歌還真猜不到誰會在這個時候起兵造反。
正皺眉想着,清巖公公帶着兩個小太監後一步跨入千歌的殿門。
“公公辛苦了。”
看着他們拿來的那些珍稀名貴膳食,千歌仍然興致缺缺,但是她也不想爲難這些當差的,於是便每樣都嚐了點,然後擱下了筷子。
見千歌很是配合,清岩心裡的大石稍稍落地,他弓着身子跟千歌說道,“王妃若是有特別喜歡的,明日奴才再吩咐人做了來。”
千歌不是挑嘴的人,只是最近可能受到風夙離世一事的影響,胃口實在好不起來,這麼多菜餚裡竟然說不出一樣特別喜歡的。但爲了不讓廚房的人太辛苦,也不要太鋪張浪費,千歌便點了幾樣自己不那麼抗拒的菜,跟清巖說明天就吃那幾樣就行。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幾天,本來都還好好的,可是一日早晨,千歌忽然吐得厲害。
綏兒和清羽都以爲千歌是晚上着了涼纔有這般反應,勉強對付着吃了早餐,卻又生生吐了個一乾二淨。
“王妃這是怎麼了?”清巖並不知道早些時候千歌已經吐過一次,聽她那起起伏伏的嘔吐聲,立馬憂心不已。
綏兒慌得不行,趕緊把自己和清羽的猜想告清巖。
屋裡的千歌聽到外邊的談話,生怕清巖要去找太醫,連忙漱了口走出來,“是我自己不小心,涼着胃了,晚點曬曬太陽就好。”
清巖拗不過這倔強王妃,只好把要去請太醫的話又吞回肚子裡。
清巖走了之後,千歌又回房間吐了一圈,她自己最清楚,昨晚被子蓋得好好的,怎麼可能着涼,加上她如今愈發想吃酸梅橄欖一類的零嘴,這隻能是……
不能!
千歌在心中高喊。如果她懷了孕,那孩子不就是……這若是真的,讓九泉之下的風夙何以安心!
入夜之後,千歌的心臟陣陣抽痛,她強忍着難受,一言不發。清羽只當千歌受了風寒,聽她說要早些休息,便扶着吐了一天幾乎虛脫的她準備去躺着。
正好這時,風傲天過來了,見千歌臉色差成這樣,忙從清羽手上接過千歌的手臂,可是千歌不想讓他扶着,她現在心裡都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但就在甩手的瞬間,千歌只感到一陣暈眩,整個人如木樁一般沉沉倒地。
“千歌!”風傲天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速速傳太醫!”
風傲天將千歌抱到牀上,叫來清羽一問才知道,她近日一直都不好。
“爲何不早些傳太醫?”風傲天怒不可遏。
“王妃壓着不肯……”清羽聲音細如蚊子。
太醫飛速趕來,搭搭脈之後,先挑了挑眉,而後又皺了皺眉。
“太醫,如何?”風傲天心急如焚。
“回皇上,王妃已有一個月餘的身孕,但是……”
聽到身孕二字,風傲天喜不自勝,可是太醫一個“但是”又將他拉回谷底,“但是什麼?”
“王妃身重奇毒。”
“中毒?”風傲天驚詫地瞪大了眼睛,清羽也嚇得不淺。
“是,此毒已存在王妃體內有大半年之久。”太醫如實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