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鬼將在外圍站成一個圈。他們面對着正中心,各自在胸前掐了一道法訣,齊聲吟唱着《度魂咒》。
阿鐵抽了抽鼻子,與阿衛、阿秋悄聲商議:“我們能做點什麼呢?”
這時,大紅擦了一把眼淚,過來說道:“祝禱吧。我們一起爲蕭將軍祈福。”
“好!”於是,魔兵營和妖軍都出了青雲界,站在鬼將們的後面,向正中心行了一個正式的道禮,輕聲的爲蕭青山祈福。
先前的金色光芒撲滅了各處的火勢。饕餮們一沾上金沙般的金光,便身量急驟變小,再無戰力。憤怒的南、北大營的天兵天將,以及護龍軍們撲上去,瞬間將它們斬爲肉沫。
所以,這會兒,首惡逃逸,餘孽盡除。此間戰事已了。
將士們親眼目睹了蕭將軍的犧牲,以及君上爲他幻化出來的漫山遍野的山花,都被深深的感動了。這些平時流血不流淚的戰將們,哭得稀里嘩啦。
此時,受到前方的魔兵營和妖軍的啓發,他們也自發的聚攏來,站在後面,低聲祈福。
甚至於很多傷員請同伴們攙扶着自己,慢慢的走過去,加入了祈福的隊伍裡。
九重天的妖族們也相繼聚了過來,學着仙界的方式,爲蕭將軍祈福。
外面一天,相當於冥界中的幾十天。所以,常龍纔有了足夠的時間修補好“噬魂”。只是時間還是太倉促了。他根本就來不及試驗一二。這是他頭次度亡魂入輪迴盤。並且,所度之亡魂其實魂魄已然渙散,只是因爲沐晚佈設的結界而沒有消散開來而已。
這是一次違反天道規則的逆天操作。
所以,常龍心裡完全沒底。
就在這時,他發現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數不清的彩色氣泡。它們大小不一,顏色各異。越來越多的彩色氣泡飛過來,形成了一個流光溢彩的超大泡泡,將他們幾個包裹在裡頭。
“這是……”常龍愕然。
沐晚擡頭一看,喜道:“老常,大家的至誠感動了天道。所以,天道讓大家的祝福暫且凝成一個小界面。此界之中,不受天道規則的限制。這是難得的機會,你快快動手,莫要錯過。”
“諾。”常龍深吸一口氣,祭起了“噬魂”。
三息之後,如水的白光自他的背後淌了出來。那裡,好比有一輪明月徐徐升起。
這便是化成了輪迴盤的“噬魂”。
常龍配合着鬼將們吟唱出來的調子,腳下踏着罡步,雙手翻飛,打出一個又一個的法訣。
沐晚適時收了小結界。
五色的光霧一搖,眼見着轟的一下就要散開。
就在這時,“噬魂”的正中心“滋”的迸射出一圈圈銀白色的光圈,將五色光霧牢牢的箍住。
於是,五色光霧不但沒有消散,而且還凝成一道絢麗的五色光。
滋溜一下,它鑽進了“噬魂”之中。
常龍立刻打出一記手印,大喝一聲:“封!”
“噬魂”一晃。白光應聲而斂。下一息,“明月”化開。而常心的右手掌心靜靜的躺着一枚指甲蓋大小的五色小石子。
“成了!”他氣喘吁吁的說道,“只是蕭將軍魂力全無,所以,暫且入不了輪迴,只能先化成五色石,慢慢蘊養着。等五色石生出了魂力,就能度其入輪迴,轉世重生。”
沐晚起身,說道:“給我吧。”這是她欠蕭青山的。
常龍目光閃爍,略作猶豫,還是說道:“姑娘,五色石生出了魂力,再重入輪迴,極有可能會前塵盡忘……”
沐晚搖頭笑了笑:“如此甚好。今世,飛水河邊,他若不曾遇到我,還是一個逍遙快活的山妖。”
她被感動了,也覺得虧欠蕭青山諸多,願意補償於他。然而,這並不意味着,她會接受他,滿足他的願望,選來世的他當仙侶。
經歷了這麼多,尤其是剛纔的蕭青山之事,她對兒女感情之事,有了新的領悟——男女之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半點勉強不得;而每一份真摯的喜愛之情,可以拒絕,但是都值得尊重。不喜歡,不是粗暴以對、甚至欺騙、作賤對方的理由。
她真的對蕭青山沒有半點男女之情。哪怕他以這樣的方式在她的面前殞落。
喜歡上象她這樣自私且鐵石心腸的人,是蕭青山的大不幸。所以,她唯有願蕭青山來世忘記她,永遠不要再遇見她。
攥緊手心的五色石子,她輕聲說道:“蕭青山,謝謝你。讓我領悟到了什麼纔是真正的愛。”頓了頓,她無比誠摯的祝福道,“蕭青山,忘記這一切。來世,你會遇上更好的女子。你心悅於她,她心悅於你。你們心心相映,將是一對幸福的神仙眷侶。”
說罷,她攤開掌心,左手在五色石上飛快的畫了一道符。
她的手速很快,沒人看清這道符是什麼樣子。旋即,符成,化成一道金光,鑽進了小小的五色石之中。
香香等人都好奇不已。不過,誰也沒有問,這道金光是什麼意思。
沐晚準備將五色石收進玉府裡蘊養。剛纔,她將她的祝福化符,淬進了五色石裡。所以,她絲毫不擔心,五色石重新生出魂力後,會記起今世之事。
事實上,下一息,她就這麼做了。
然而,就在五色石進入玉府的那一剎那,陡然生變。他們外面的那個五光十色的超大泡泡竟然凝成一道亮光,嗖的也鑽進了玉府裡。
它是那麼的快,以至於沐晚根本就躲不開。
“畢叭”。玉府裡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音,象是有什麼裂開了。
沐晚連忙斂神內視。
電光石火之間,原本冰冷、死寂、毫無生機的玉府界變了樣:灰白色的地面象是被染了色一樣,變得黑黝黝的,油光閃亮;從裡面爭先恐後的鑽出了數不清的嫩綠的幼芽;它們長高、抽葉……呼吸之間,仙宮的四周,花團錦簇,奼紫嫣紅。
糟糕!五色石呢?
沐晚心念一動,在絢麗的花海里飛快的尋覓。
不一會兒,她找到了。那塊五色石變大了不少,有如磨盤大,靜靜的躺在一條潺潺的溪流邊。旁邊,開滿了蕭青山最喜歡的迎春花。
沐晚細細的查看了它,並無不妥之處。又暗中動轉元力,自查了一番,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她暗地裡鬆了一口氣。
“好了。”她對香香他們笑道,“有大家的祝福,他會轉世重修,並且來世一定會很幸福的。”
“太好了。”所有人都歡呼起來。
高興過後,南帝望着寧揚逃跑的方向,一臉的憂心忡忡:“寧揚化魔之後,修爲深不可測,戰力非凡。不知道又會禍害哪裡。”
沐晚說道:“他應該是借用了鳳鳴山的神火之力。而且,剛纔,他被我的輪迴劍所傷,三五天之內,調用不了真元。所以,他眼下只能躲起來養傷,暫且不會出來禍害人。”
“不能運轉真元!”風順兩眼亮晶晶的,“阿妹,能算出他的藏身之地嗎?我馬上帶人去抓了他。”
這是抓人的大好時機哇!
不想,沐晚搖頭:“我做了手法,在劍氣裡摻了些許道力。可是,沒有什麼用。我仍在感應不到他的方位。剛纔,我已經掐算過了。同樣,還是推演不出來。所以,他肯定是有很厲害的神器護體。”
衆人聞言,都現出了愁容。
“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永遠都是邪不壓正。”南帝很樂觀的揮手,“我們這麼多人,又有小晚在,還怕對付不了他麼?現在,有傷的養傷,沒傷的去修守護大陣。那傢伙心眼比針尖還要小。今朝在這裡吃了大虧,他日養好傷,肯定會殺回來尋仇的。我們以逸待勞,養足精神,到時同心協力,定叫他魂飛魄散,有去無回。”
“對!”風順振臂高呼,“北大營的將士們,跟我去前面修守護仙陣。”
“諾!”
“南大營,這邊走!”
“諾!”
“狐族的勇士們,跟我來!”
“魔兵營,巡邏、警戒!”
“我們去照顧傷員!”
……
愁雲散盡,大家依言,各就各位,迅速展開行動。
沐晚踏碎虛空,回到了青雲界。她施法,將青雲界送到了一重界之外——兩個界面相隔太近,超過十二個時辰,對較弱的那個界面來說,其傷害必然是毀滅性的。
待她再折返回來,鳳鳴山下已經搭起了衆多的帳蓬——鳳族無一倖存者,原來的屋舍皆毀於大火。
此次出征,張師叔也隨南大營一同出征。南帝讓他總領醫帳。
沐晚決定去看望他。
她徑直去了主醫帳。
小蘆蹲在門口,正在撿藥。看到她,連忙起身行禮:“主上!”
沐晚指着帳內,問道:“師叔在裡頭?”
小蘆點頭:“軍中很多將士被鳳族的神火所傷,師尊剛纔和陛下商量出了一個方子化解火毒,正在試煉。”
沐晚聞言,頓住腳步:“那我先去探視傷員們,過些時候再過來。”
“諾。”小蘆躬身行禮,“恭送君上。”
每頂醫帳裡安置了十名傷員。其中,有一半多是燒傷。大紅等大妖們在精心的照顧着傷員們,竟然無人發覺沐晚走過。
沐晚接連走訪了十餘座醫帳,對神火造成的傷情有了一定的瞭解。不過,爲了保險起見,她決定再多看幾例。
於是,她又走進了一頂醫帳。
裡面躺着十個重傷員。最慘的那個幾乎被燒成了黑炭棒。他們大多處於昏迷狀態,所以,只有銀子領着幾個小妖守在他們身邊。
看到沐晚進來,他們齊齊起身,欲行禮。
沐晚擺手,止住了他們。
銀子等小妖連忙閉緊嘴巴,輕手輕腳的坐了回去。
沐晚又掃了一眼並排躺着的十個重傷員,目光定定的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是陸威!
他傷在了臉上。整個頭都被包紮了起來,只露出了口鼻。
沐晚甚是疑惑:他是天仙,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腦海裡又浮現出蕭青山死前的情景,她定了定神,走過去。
看護陸威的,是銀子。
後者很有眼力見的起身,讓到一邊,壓低嗓子說道:“主上,先前,小蘆哥哥幫他認真檢查過了。除了腰骨折斷,不能挪動外,他的臉全毀了,兩隻眼睛也被灼瞎。小蘆哥哥說,暫且藥石無醫。還有,他在一刻鐘之前就醒來了。他一直都沒有做聲。銀子感覺到,他好傷心。”
“哦,我知道了。”沐晚摸了摸銀子的頭,“我要和他說幾句話。你帶着大家去外頭守着,莫讓人進來。”
“諾。”銀子招手,領着小妖們離開了醫帳。
沐晚走了過去,在陸威的身邊坐了下來。
“我不是爲毀容,還有瞎眼而傷心。”陸威突然出聲,“因爲我的眼睛,早在千多年前就瞎了。眼盲,心盲。我活該有此報。”
“我略通醫術,給你把把脈,可好?”沐晚淡聲問道。
陸威怔住,過了一會兒,啞聲說道:“你,原諒我了?”
沐晚笑了:“以前的陸威,永遠都不會問這樣的問題。”
陸威呵呵:“是的。”那時的他,驕傲到了自負。我行我素,根本就不會在意旁人的感受。
沐晚看着他那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臉,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陸威,一切都過去了。我不再是風茜,你也不是從前的陸威。所以,我原不原諒你,根本就不重要。而你也無需尋求我的原諒。”頓了頓,她又說道,“風茜從來沒有恨過你。就是在掉下除魔巖的那個時候,她也是不恨的。你的那一劍,只是讓她徹底清醒了。從那一刻起,她不再癡戀你。”
一切,真的結束了。陸威聞言,滿嘴苦澀,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你要不要我把脈?”沐晚又問道。
吐出一口濁氣,他艱難的說道:“有勞。”因爲腰骨折斷,所以,他動彈不得,無法伸手。
“不客氣。”沐晚伸出右手二指,落在他的手腕脈門之上。
過了一會兒,她收回手指,淡聲說道:“只有火毒而已,不至於對眼睛造成永久性傷害。而且,對你來說,體內的火毒利用得當的話,可以說是一場機緣。”
“請……君上賜教。”陸威好不容易纔沒有吐出“茜兒”二字。
這一刻,他無比清醒的認識到,他真的永遠失去了他的茜兒。他是三界裡最大的蠢貨!他生生的作沒了他的愛人。
沐晚問道:“你起了心魔,數年前曾經斬過一次心魔,但是沒有根除,是也不是?”
“是。”陸威只覺得臉上的傷火辣辣的痛。這一刻,他好想挖個地洞藏起來。
沐晚不以爲然的笑了笑,點撥道:“我問你,爲什麼獨陰不生,孤陽不長?”
陸威再次愣住了:好生生的,怎麼突然扯起了陰陽?
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麼就是堪不破呢?沐晚挑了挑眉,又道:“仙、魔之道,亦是如此。”
有些道理,是必須自己去領悟的。她只能言盡於此。
是以,她說道:“這個問題,你如果想明白了,臉上,以及眼睛裡的火毒無需用藥,自然有辦法化掉;如果三天之內沒有想明白,便意味着錯過了機緣。莫再強撐,聽醫仙的囑咐,安心用藥。”
說罷,她起身,朝帳外走去。
才走了兩步,背後,陸威急急的說道:“謝謝,茜兒。請允許我,最後喚一聲‘茜兒’。”
神使鬼差的,沐晚頓住了腳步。
陸威繼續說道:“不管你原不原諒我,我都要說一聲‘對不起’。當年的我,年少輕狂,自負之極。我是天字第一號笨蛋,是我辜負了你,對不起。還有,你去鳳族之後,我其實每一天都在後悔。除魔巖上的那一劍,我雖然是在盛怒之下出的劍,但下意識的留了力,只用了一成的力道。我以爲你能躲開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三百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活在後悔之中。可是,我是個懦夫。我一直都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心。所以,才起了心魔。直到在東帝大人的壽宴上,再次看到你,我終於如夢初醒。其實,從小到大,我喜歡的,唯有你。你說的對,一切都過去了。我追悔莫及,卻悔之晚矣。如果……呵呵,世上沒有如果。錯了,就是錯了。”
其實,當年,年少輕狂的,何止是陸威?沐晚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大步流星的鑽出了醫帳——愛戀已不復存在。她既然無心再續前緣,那些箇舊事,還提它們做甚?
莫離趴在帳篷上,被抓了個正着。
“我,我……”他尷尬的退讓到一邊。
其實,他是什麼時候趴在外面偷聽的,沐晚心裡門清。看了他一眼,見他和銀子他們一樣,也是做看護打扮,她不忍責備之,遂一聲不吭的朝主醫帳走去。
她剛纔想到了一個拔除火毒的方子,其中還有一味主藥的劑量拿不準,想與師叔商討。
銀子等小妖們這才一個個的冒出來,無比同情的瞅着莫離。
後者轉身,望着沐晚離去的方向,苦笑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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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