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家可歸。”武雲低頭絞着一隻袍袖角,輕聲說道。
說得這麼順溜,應該是早有打算。沐晚又問道:“你想去哪裡?如果順道的話,我可以送你去。”
武雲擡起頭:“你不是雲遊嗎?還有不順道的?”
沐晚輕笑:“雲遊也不是瞎轉啊。我這次準備去東邊。”
眼波流轉,武雲挺胸說道:“我也去東邊。”
“唔,那正好順路。”沐晚說道,“明天清晨出發,如何?”
武雲低頭看着自己的破破爛爛的衣裳:“這副樣子,我……”
沐晚看了他一眼,說道:“先穿我的吧。等到了市集,再換合適的。”
武雲擡起眼簾,看了她一眼,沒有做聲。
好吧,沐晚明白了。這是嫌她的衣服有些長,不樂意呢——這裡的男子身材普遍嬌小。武雲的個頭在男子裡是高挑型的,不比這裡的尋常女子矮,但也比沐晚矮了小半個頭。
真當自己是皇太孫呢。愛穿不穿!沐晚從行李木架裡取出一件乾淨的長袍,輕輕放在身邊的石頭上面,說道:“我去谷口看看,是否有野獸被困。”說着,轉身離開了。
武雲擡起頭,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輕咬嘴脣,眼珠兒在眼眶裡直打轉。
古百看不下去,嗖的跑出了山洞,追上沐晚。
“阿百,怎麼了?”沐晚放慢腳步,配合着他的小短腿,問道。
古百氣哄哄的說道:“太嬌氣了。我們又不欠他的。”
沐晚笑了笑:“你跟一個半大小子置什麼氣。走,去看昨晚有什麼收穫沒。”
自從在谷中擺下八卦迷宮石陣後,每晚都會有一兩隻走獸被困在裡頭。前天晚上還困了一隻三百來斤的黑毛野豬。古百都吃撐了。
“好啊。”古百嗖的竄了出去,“沐姐姐,我們比一比,看誰最先到!”
又搶跑!沐晚施展“逍遙八步”,噌噌噌,三步追上他。轉眼,將他遠遠的拋在後面。
石陣裡邊傳出陣陣呻吟聲。
陣中有人!沐晚立住身形,擡起右手,示意後面追來的古百噤聲。她自己嗖的縱身躍到一塊陣石的後面。探身查看陣中情形。
石陣裡有五名軍士!她們應該是在陣中困了整整一宿。這會兒,一個個抱着膀子,縮成一團,冷得直打哆嗦,已經神識不清。呵呵。山谷裡的晚上本來就很冷,更何況,谷口就是風口。而沐晚佈陣時,做了點手腳,將山風全引進了石陣之中。前天晚上,那隻三百多斤的黑毛野豬都只差沒凍成冰砣子。這五人還活着,真的很抗凍。
官兵追來了?沐晚封閉五感,感知谷外的情形。
果然,外邊有數百名將士嚴陣以待。爲首的,正是那天晚上帶着部下打“野豬”的鎖子甲將軍。
竟然能追出這麼遠。倒是有些能耐。沐晚輕哼。
這時,古百追上來,嗖的跳到陣石上面。看着陣中被困的軍士,他悄聲問道:“沐姐姐,他們怎麼辦……”幻影靈狐一族的傳承告訴他,凡人,是不能吃的。不然,萬年的大天劫絕對是過不了。
“還能怎麼辦,放出去唄。”沐晚輕聲說道。五條人命,就這麼沒了。也是造孽。
爲了保險起見,她先飛出五枚小石子,打中五名軍士的昏睡穴。然後,跳進石陣之中。將五人先後扔了出去。
這些都是凡人,又凍得半死不活,所以,沐晚特意放輕了手腳。
外面傳來一陣喧譁。兩隊軍士在數十名軍士的掩護下,飛跑上前,架起昏迷的同袍。迅速撤回軍中。
沐晚看得分明,忍不住讚了一聲:有章有法!
鎖子甲將軍非等閒之輩。
這時,武雲穿着她的長袍,怒目圓瞪,站在石陣之外。
唔,袍子是有點長。不過,湊合着也能穿嘛。沐晚縱身跳出石陣。
“你爲什麼要放走狗官兵?”武雲橫眉立眼的質問道。
沐晚淡笑道:“我與他們無冤無仇,爲什麼不能放走他們?”
武雲大怒:“就是他們無緣無故的追殺我,害我至此!”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沐晚轉身離去。對於她來說,武雲的性命,是一條人命;外面將士們的性命,也是一人一條人命,沒有什麼區別。更何況,這些天,她已經充分釋放出了自己的誠意,可是,武雲卻連半句真話都沒有。她憑什麼幫他!哼,她還不信了,沒有這個前朝皇太孫,自個兒找不到回宗門的路!
古百擡頭,給了武雲一個不屑的眼神,飛跑着跟了上去。
“該死的!”武雲氣極,恨恨的瞪着沐晚,在喉嚨裡小聲咒罵了一句,雙手緊握成拳,指尖盡白。
沐晚聽得真切,挑了挑眉,悠然的回到山洞之中,盤腿打坐。
古百陪着她坐了一會兒,無聊之至:“沐姐姐,我去抓山雞。”
“好啊。”沐晚點頭。
古百小跑到洞口,遙望谷口那邊。
武雲依然站在原地,瞪着這邊,一步也不曾挪動。
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驕傲的。大秦早在幾十年前就被滅了。連東安都換到了第三個鳳皇。而這位還在做夢,端着皇族的空架子呢。他這個正宗的狐族王子都不曾這麼拽過!古百輕哼一聲,掉頭鑽進了濃密的山林之中。
過了很久,太陽高高的掛在空中,越來越灼熱。
武雲終於動了。他嘆了一口氣,慢騰騰的走回山洞。
沐晚聽到了他的腳步聲,繼續閉着雙眼打坐,連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武雲在洞口站了一會兒,最後鼓足勇氣,走進洞來。然而,看到沐晚一副風淡雲輕的神仙模樣,氣不打一處來,編得好好的腹稿,統統亂了。他本來是想過來服個軟的,哪知,出口卻變成了兇巴巴的口氣:“你知不知道大秦?”
態度是差得很。不過。這是打算說真話了嗎?沐晚決定給他一個機會。擡起眼簾,她輕聲說道:“知道。書上有。”說着,她側過身子,從一旁的行李木架裡翻出那本《大秦山經注》。遞了過去。
武雲沒有接,只是飛快的看了一眼,兩行眼淚奪眶而出:“你果然也是爲了寶藏而來!”
沐晚問道:“爲什麼這麼認爲?”
“你不要跟我裝糊塗!”武雲哭喊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先皇在書裡留下了寶藏的線索!”
是嗎?沐晚真的是頭次聽說。她無辜的收回書,解釋道:“我又不是……”
不料。武雲雙手捂住耳朵,失態的叫了起來:“騙子!你也是個騙子!我不想聽你的鬼話,不聽!”
這是要瘋了嗎?簡直不可理喻!沐晚摸了摸鼻子,放下書,重新閉上眼睛,繼續打坐。
好比是一拳打在了棉花團上。武雲失神的看着她,眼淚流得更兇了。
可是,沐晚仍然安坐如山,連個小眼神都沒有給他。
武雲哭了半刻鐘,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小石頭上面。問道:“說吧,你想從我這裡知道些什麼?”
這是什麼態度!沐晚理都不想理他。
武雲尷尬之極。一邊抹眼淚,一邊抽泣着說道:“我知道是我不對。你救了我,可是,我卻連真實姓名都一直瞞着你。可是,我還在爺肚子裡的時候,就是被人追殺……”
沐晚驚呆了,愕然的睜開眼睛,忍不住打斷他:“你說什麼,在‘爺’肚子裡的時候?”男人生子……我沒聽錯吧!
終於有反應了!真的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武雲的眼淚掉更兇了:“我的爺是在逃命的路上生的我……”
真的沒聽錯!沐晚好奇的上下打量着他:“這裡竟然是男人生子……”唔。她在這裡呆了幾個月了,居然一直不知道。
啊?武雲愣住了。半天,他才反應過來。敢情眼前這位連男人生子的常識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人啊?
心裡立時涌出一種雞同鴨講的無力感。
好吧,男人生子真的不是重點……沐晚訕笑着問道:“你其實是先朝皇室之後吧?照書上說。你應該姓百里……”
該死的,軟硬都不吃!活生生一個不解風情的木頭樁子!今天是十四,明天就是十五!可是,這塊笨木頭要怎樣才能開竅?武雲不由心裡有些着急。他用袖角揩去眼淚,清了清嗓子,說道:“對。我其實叫百里溪。”
據《大秦山經注》上介紹。大秦皇族嫡庶之別甚嚴。皇位從來都是傳嫡不傳庶,甚至連取名字都是涇渭分明。嫡出的皇女皇孫取名都是雙字。而庶出的,一律只取單字名。也就是說,這位是一名庶出的皇太孫。
沐晚在心裡暗暗的嘆了一口氣:這都亡國幾十年了,還娶夫納侍,守着以前的舊規矩。所謂的前朝皇室也真是夠了。
“狗朝廷以爲要用我們的血才能打開皇族地宮,一直以來,都在追捕我們。”百里溪恨恨的說道,“我在爺胎裡,就開始逃亡了。我的爺生下我後,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大出血而死。所以,我和狗官兵有不共戴天之仇,誓不兩立!”
沐晚嘆了一口氣,說道:“抱歉,我真的愛莫能助。這樣吧,你還有家人嗎?我護送你,與家人團聚。你還小,不要在外面亂跑。”
不料,百里溪竟然別過身子,雙手捂着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又是怎麼了?沐晚一頭霧水,無可奈何的問道:“怎麼了?”
百里溪止住哭,抽泣道:“我知道,你嫌棄我。嫌棄我不是清白的男兒身……”
好比是一道強雷劈了下來。沐晚被雷得兩眼直冒金星。甩甩頭,她努力的解釋道:“我真沒碰過你……”轉念一想,好端端的,爲什麼要解釋?是以,她又改口說道,“我沒注意……”大家萍水相逢,她去注意他還有沒有元陽作甚?更加犯不着嫌棄啊。於是,又說道,“我沒有嫌棄你……”
“真的?”百里溪轉過身來,含着淚,一臉驚喜,飛快的說道,“我沒有家人了。你不嫌棄我,那,以後我就跟着你。”說着,他臉上飛紅,嬌羞的唸了一句“沐娘”,捂住臉,扭過身去。
沐晚滿頭黑線,華麗麗的石化了——說好的大秦皇族之後呢?大周的村姑都比這位皇太孫要矜持一些,好不好!
還有,“沐娘”是個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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