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南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語聲中帶了鼻音:“我以爲跟他成親之後,是錦上添花,卻沒想到,完全是虧本兒的買賣——得了他,失去了很多習以爲常的東西。出嫁之前幾個月,我就替孃親打理了一段日子的家事,有祖父祖母的提點在先,不可能出錯。而孟府的事情比孃家還少,我每天還能做什麼?總是琢磨跟他有關的大事小情。我是想啊,十天才能見一面,他應該把我看的最重,做什麼都該考慮我的感受。我是愛吃醋,見他跟哪個丫鬟多說笑兩句就受不了,尤其先前那些丫鬟又是我不熟悉不瞭解的……跟他說,他就說我要變醋罈子了,也不理會……我沒能釋懷,反而更加小氣,偶爾甚至認定他跟那些丫鬟之間不乾淨……”
孤單的日子久了,可不就開始胡思亂想了?江宜室又想到了以前的自己。那時候只要葉世濤出門,她就懷疑他是去見別的女子了,懷疑的日子久了,就變成了確定。柳之南加速了這個過程。
柳之南說起與羅氏來往的事:“起先只是跟他賭氣,要跟他擰着來。跟羅氏來往之後,印象與想象中不同,便以爲能從她嘴裡探聽出徐寄思的打算——到底還是眼光淺,她應該是從最初就要我這麼認爲,從而能夠繼續來往。”
“你該早與我說的。”江宜室扼腕嘆息,話說出口就反應過來,柳之南的心裡話纔不會跟她說,況且那日又趕巧了,她們沒吵起來就不錯了,便解嘲地笑了笑,“也怪我,之前武斷了。”
柳之南訕訕的,“是我不對。我凡事都只聽潯表姐的話,也的確是一直輕瞧了你。總是念着你以前沒主心骨,卻不看你現在的轉變。”
江宜室笑道:“那麼你誤會孟宗揚的事,到底因何而起?”
柳之南很有點兒無地自容,“他去了那所宅子,只匆匆看了我一眼,就急着問潯表姐怎樣,而後話都不與我說一句就往裡走了。我在那之前就看了表姐夫的冷臉,他又是那個做派,心裡真是有些受不了,卻並不知道,他還沒聽說表姐夫已經介入此事了。回家的路上,一直特別委屈,琢磨着他爲何如此,爲何把潯表姐看得比我還重……我那會兒是真的還不知道,自己險些就要害了你和潯表姐,他是擔心我成爲罪魁禍首,才急於見到潯表姐平安無事的。”
江宜室啼笑皆非,又問:“那麼,之南,你現在有沒有後悔嫁給孟宗揚?”
柳之南有些意外,“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就是想知道。”
柳之南認真地想了想,“跟他置氣不假,也是把他看得太重了。怎麼會後悔,就算跟他不能善始善終,畢竟也有過好光景。高興的時候就慶幸,不高興的時候就後悔?我再傻也不會這樣的。”
江宜室寬慰地笑了。葉潯要她問柳之南這句話是何用意她不清楚,卻是如何也不願意聽到柳之南言悔的。如果到了後悔的地步,事態也就糟糕到了一定地步。
她親親熱熱地拉住了柳之南的手,“規勸你的話,我就不說了,只想要你好好兒回想一番我這些年是如何一步步走過來的。阿潯問過我,除了抱怨、胡思亂想就沒別的事好做了麼?我也跟你一樣,成婚後落差大,又性子懶散,什麼事都不愛管,慢慢的就變成了個怨婦。而你發作的比我早,成婚幾個月就讓我們發現你這兒出了岔子,怎麼說,也不算是壞事吧?”
“你以前是怨婦,我現在卻是毒婦……”柳之南沮喪地扁了扁嘴,“我連丫鬟的醋都會吃,還不如你。”
江宜室呵呵地笑起來,“知道癥結在哪兒就好說了,找些別的事情做,別整日裡只圍繞着他想東想西的。”
“難啊……”柳之南沮喪地嘆氣,“他都快氣死我了。把我禁足了,還說只要我不照着他心思行事,便會在我眼前殺新進府的僕婦。那麼冷血……我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害人,他也不能這樣懲罰我吧?他就敢擔保他做的決定都是對的?也不知道以前是誰遇到事就去求潯表姐幫忙。照他這意思,日後我們倆肯定會夫妻同心,但是隻要出錯,我就是那個助紂爲虐的。”
江宜室笑意更濃,“他不會一直如此的,不過是沒有時間開解你,又怕你繼續賭氣,也是不得已。過段日子就好了。”
柳之南沒說話。她一點信心都沒有。
同一時間,小廝對葉潯道:“孫家二少奶奶要見您,馬車就在府門外等着。”
葉潯想也沒想就道:“不見,讓她滾回家去安胎。她要是賴着不走,就請她婆婆來把她帶回去。”
小廝差點兒就笑了,稱是而去。
新柳聽了卻是困惑不已,“夫人,您……”她這幾日負責打聽種種是非的由來,知道是葉冰前去提醒江宜室的。在她看來,葉冰算是知錯已改,夫人應該願意與葉冰來往的。
葉潯一面合賬一面解釋道:“她之所以去提醒嫂嫂,是因爲與之南來往的是她以前的妯娌。傻子也想的清楚,羅氏想報復她,不論做什麼,若是如願以償,第一個吃苦頭的就是她。換了我,我也會去提醒嫂嫂。如果是別人嫁給了徐寄思,她就算知情,也不會這麼好心,甚至於會想着我落難,轉頭去求她。畢竟是看我不順眼那麼久的人,怎麼會忽然間就真正轉變爲大度明理的人?有些人興許可以,她卻不是那種人。別人興許會對她改觀,我不能。”
新柳這才恍悟,頻頻點頭,“細想想也是,她的轉變,簡直能與表小姐相提並論了。那麼夫人,她今日過來的目的是什麼呢?”
“還能有什麼目的。”葉潯牽了牽嘴角,“現在孫家婆媳一條心,她十有八|九是聽從孫太太的意願,前來與我賣個人情圖謀常來常往的——二嬸不可能,她知道我不願意與世淇、葉冰來往。”
說到這裡,她目露困惑。其實有時候她會想,幫葉冰找出羅氏爲何小產的原因是不是做錯了?可已經這樣了,到底是關乎她肚子裡的孩子,過去就過去了。從最初要幫襯一把,爲的就是讓她早日脫離是非,胎兒不被殃及,後來的事她不能也無法干涉,只能做個看客。
當然,她也清楚。不論是誰嫁給徐寄思,都會接近與裴府、柳府有關的人,而這個人是羅氏,比起是旁人更容易對付。
可不論怎樣,要葉潯與葉冰盡釋前嫌是不可能的。她再心寬,也不會忘記葉冰算是此番波折的罪魁禍首。
不是葉冰惹得羅氏深惡痛絕,哪裡會有這些亂子。
思及此,葉潯心念數轉,吩咐新柳:“等會兒你去大舅奶奶那兒一趟,讓她以後還如以往一般,少見葉冰,免得日後孫家有事去找她幫忙,到那時她是幫還是不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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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柳稱是而去。
府門外的葉冰聽得小廝委婉地替葉潯送客的話,知道此次是白來了,悻悻的回府去。
到了房裡,孫太太就過來了,面帶失望之色,“這麼快就回來了,是不是你大姐沒見你?”
“沒有。”葉冰強笑道,“我早說了,她是有心計的,不可能因爲我一次善舉就能對我放下戒備。”
孫太太悵然嘆息,“我就不明白了,你們終究都是葉家的人,她怎麼就不肯與你勤走動呢?”
於公,葉潯不想給柳閣老增加攀關係的所謂姻親;於私,她覬覦裴奕的事是無法抹去的。這些都是母親告訴她的,她卻不能對婆婆實言相告,只是敷衍道:“她可不就是那種人麼?我以前不懂事,待她不恭敬,她不想與我來往也在情理之中。”
“女孩子之間,能有什麼放不下的過節?”孫太太和聲道,“日後還是要想法子讓你大姐放下心結,這樣的話,對志仁的仕途也有好處。”
景國公府是高門,便是出過聳人聽聞的齷齪事,還是京城排的上前幾的高門——只看皇上對景國公的那份舊情,葉府便是任誰都不敢小覷的。但是葉府最怕的是柳家,這也是京城中人公認的。所以,孫志仁日後能在葉府的幫襯下走上仕途光耀門楣,也能因爲柳家那邊出手打壓斷送前程。
得罪過葉潯或是裴奕的人,柳閣老是怎麼對待的,人們有目共睹。
孫太太要葉冰與葉潯盡釋前嫌,爲的就是這個。能與葉潯交好的話,她膝下兩個兒子都能安穩度日,若是葉潯在柳閣老面前說幾句是非,孫家可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婆婆勸着她去給江宜室通風報信的時候,葉冰就知道是打的什麼算盤。只是,覬覦姐夫的事情,任誰也不可能忽略淡忘的,尤其是葉潯那種人。婆婆的意圖,此生怕是都無可能成真。
這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或者也可以說,一步錯,步步錯。
孫太太又道:“既然你大姐不見你,得空不妨就去你大嫂那邊。她與你一樣,也是身懷六甲的,不愁沒話說。這事情也不必心急,過幾日再說,到時我會命人好生照看你的。”
葉冰笑着點頭,心裡卻是嘆氣不已。這個婆婆,真是親不得遠不得,愁死人了。
把日子過壞並不難,難的是往好處過,心思不同的時候太多,要周旋的日子還長着。她真懷疑自己不定哪日就會失去耐心。
後來再去找江宜室,江宜室只是命紅蔻傳話,讓她有事的話就先與紅蔻說清楚,沒事的話就不必見了。
上一次,江宜室能因爲她有孕在身相見,這次的態度卻大相徑庭,不需想也知道,必是葉潯從中作梗。
那真是個一點兒情面也不講一絲餘地也不留的。
何苦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呢?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葉潯不是東西似的。
葉冰又氣又笑,想着這樣也好,能跟婆婆有個交代。不是她不聽話,是葉潯不給她機會。
葉潯再去找江宜室說話的時候,得知了柳之南的心跡。
江宜室期期艾艾地道:“之南說,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她荒唐的心思,那麼她也沒臉見你了……先前還想與你說說體己話的,現在這樣,她是真的無地自容了,你看——”
“不見就不見吧。”葉潯笑笑的,“你只是遞話的,不需爲難成這樣,再說你就能開解她,這種事我不擅長。”
江宜室悵然道:“我真怕你心裡不好過。”
葉潯岔開這話題,“我要你問她的話你問了沒有?”
江宜室便複述了柳之南的話,又不解地道:“我還是不明白,你爲何問她這個?”
“想知道以前做的是對是錯。”葉潯微笑,“她要是現在就悔不當初了,我當初撮合她與孟宗揚一定是錯了,這樣一來,我就欠了她一份人情,而且往後也絕不會再做類似的事了。”
江宜室卻搖頭,好笑地道:“這怎麼能有對錯可言?你也有胡思亂想的時候。誰拿刀逼着之南嫁給孟宗揚了不成?到底還是要看她是不是從心底想嫁他。不如意了就後悔?那怎麼行。”
葉潯笑起來,“這麼看也對。”
“本來就是麼,你不能凡事都要追究自己是對是錯,那樣太累了,也大可不必。”
年節之前,吏部右侍郎及郎中、吏科給事中、都察院左僉都御使先後上疏,揭發江南官員結黨營私貪贓枉法。
皇上早已獲悉,在等的便是這種將事情點破擺上檯面的摺子。照他的心思,恨不得朝夕之間將江南涉案官員全部定罪論處,可是沒法子,這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事,意氣用事便會出亂子。
他將此事交給柳閣老、孟閣老和簡閣老,命三人在來年元宵節之後,擬出個章程着手此事。
隨後春節到來,皇上和官員們循例放假。
春節期間,葉潯只在大年初一進宮請安的時候見了柳之南一次。
柳之南對她勉強地笑了笑,隨即就避開了她的視線。
葉潯知道,這次只能指望江宜室開解柳之南了。至於她和柳之南的情分能否一如往昔……不好說,只能隨緣。
之後,孫太太掛着滿臉的笑,上前來與她搭話:“冰兒上次前去侯府,卻沒能見到夫人,可是因着夫人繁忙的緣故?”
葉潯就笑,“不是。”
孫太太的笑容僵了僵,“冰兒去見你,也不是爲別的,她是知道你深諳藥理,想與你討一些保養身子、安胎的藥膳配方。”
“這就是沒影兒的事情了。”葉潯斂了笑容,“我只是略微曉得一些,並無多少心得。”
孫太太卻道:“可我聽說,葉家大奶奶懷胎這幾個月,都是夫人一手打理的膳食,眼下她身子康健、胎象安穩,皆是得益於此。夫人,您與冰兒到底是姐妹,她身子骨又單薄,閒時還望您常去看看她,幫她一把。說到底,親人之間,不就該相互幫襯麼?我以前膝下那個不爭氣的長媳的事……不就是她去告訴你嫂嫂的麼?”
“羅氏的事就別提了,那筆無頭賬,我想想就頭疼。”葉潯語聲略顯淡漠,“日後再娶了長媳,要寬容些纔好。你們樹敵,到最後卻是我們跟着受連累,孫太太,你覺得我會感激你們通風報信麼?”話裡話外的,她是一心要撇清與孫家的所謂親戚關係,“說到底,我不便也不想與你們常來常往,有什麼要緊的事,我二嬸自會告知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