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閏生和幻火在集上又逛了半個多時辰,還是沒找到馬車,兩人只好置辦了一些乾糧食水,返回了茶攤。傍晚時分,天色漸黯,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幾人商議之後,還是決定在這鎮上歇息一晚。
幾人找了客棧安頓下來,盤纏有限,便只定了兩間房。這倒讓絳雲和卯符不滿起來。褚閏生好一番哄勸,才讓那兩人放棄了與他們同房的念頭。
待到入夜,絳雲悄悄出了房間,她走到馬廄內,看看四下無人,便做法變出了一輛馬車來。她滿意地點點頭,走回客棧裡,也不回房,直接在褚閏生幾人的房門前坐下,守起門來。
她靠着門,靜靜想着先前樑宜對她說過的那番話。明明知道,卻裝不知道。這樣藏着不辛苦麼?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普煞。沒錯,她的主人也是這樣,有很多事,心裡明白,嘴上卻裝糊塗。所以她不懂他,不是因爲她笨,而是因爲,他本來就沒想要讓她懂。相較之下,自己的坦率,就顯得傻兮兮的。
她想着想着,有些鬱悶了。樑宜的聲音便很合時宜地想起,道:“丫頭,你這樣挺好的。人之初,都是這般坦率的心性,但人情世故看多了,便多了顧忌。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你呢。”
“羨慕我做什麼。我那麼笨……”絳雲道。
“你不笨。”樑宜笑道,“你看人做事,比有些人聰明多了。俗人自困,庸人自擾,哪有你這般快活。他們說你笨,是因爲他們比你更笨。”
“是嗎?那你也說過我笨啊!”絳雲不滿。
“對啊。所以我比你笨……”樑宜的聲音帶着笑意,“我若是聰明,何需執着。”
“不明白……”絳雲皺眉,道。
“不明白就對了。你又不是我,哪能明白呢。所以啊,褚閏生也好,池玄也好,你不明白也不奇怪。”樑宜道。
聽完這番話,絳雲覺得心中的鬱悶消了大半。對嘛,她又不是他們,怎能完全明白。她笑了起來,道:“你說話很中聽……不過,我還是很討厭你。”
樑宜笑了起來,“真記仇。不就是抓了你一次麼,你也咬斷我的手臂,刺穿我的心臟,就當扯平嘛。”
“那怎麼一樣,那一日若不是主人出手,我就死在你手裡了!”絳雲怒道。
“主人……那時候的確是有個幻影出現,對你施了援手。原來那就是普煞仙君。真奇怪,照理說元神盡毀,不可能保有神識。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還留有元神。”樑宜回答。
“不會吧,若是尚有元神,主人早該恢復天知了。”絳雲道。
“呵呵,你家主人看來是心思深沉之輩,你又怎能懂他。”樑宜笑道,“對了,丫頭,你現在還是一意要讓‘褚閏生’變回你主人麼?”
“我不知道……可是,如果閏生哥哥繼續修仙,總有一天會變成我主人的。”絳雲回答,“你說的那些什麼一樣什麼不一樣的,我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我也不知道怎麼做纔好,但是,守在他身邊,護着他,我總是能做到的。”
樑宜輕嘆了一聲,不再多言。
絳雲聽她不說話,便閉目養神起來。忽然,她感覺到什麼。她猛地站起身來,戒備地看着四下。那是一股淺淡的妖氣,順着雨聲從窗門隙縫中滲了進來,一路蔓延到了客房之前。
絳雲皺眉,衝那妖氣低喝,“滾開,不然對你不客氣!”
那妖氣應聲而退,消散在四周。絳雲輕淺一笑,正得意,忽然之間,聞到了一股幽香。她還沒來得及細辨,就已四肢發軟,頹然無力。
“丫頭,你太輕敵了!”樑宜的聲音響起,道,“跟我念。”
絳雲只得照做,念道:“三魂招引,七魄重開。中樞魄!”
話音落時,她只覺一股熱力貫通全身,方纔的不適全然消失。
“丫頭,我開你一魄。你需守住心神,別像上次那般妖性大發。”樑宜囑道。
“我知道!”絳雲應了一聲,她穩了穩心神,擡眸看時,就見那妖氣混着幽香,慢慢滲入了客房的門縫。
絳雲也不多想,一腳踢開房門,大喊一句:“小心!有妖……”
絳雲話音未落,就看見了端坐在鋪上的池玄。但見那股妖氣到他面前之時,被無形的障壁彈開。妖氣盤桓一圈,離了客房。
池玄睜開眼睛,望向了絳雲。
絳雲無語。早就該想到,他有罡氣護身,哪有妖物能作亂啊。她正尷尬,褚閏生和幻火被她方纔的叫喊聲吵醒,紛紛起身。
“哇,什麼事?”褚閏生四下看看,問道。
“剛纔有隻妖精進了這房間!”絳雲回答。
“妖精?”褚閏生皺眉,“不是吧,這麼兇險?”
“已經走了。”池玄下了牀,平淡地回答。
“哇……”褚閏生故作驚訝,“什麼妖精啊,爲什麼會找上我們?難道看我們幾個年少英俊?”
“褚師兄所言甚是。”幻火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褚閏生笑了起來,“我隨口說說而已,你還真承認啊?”他擡眸,就見房門口有人聚了過來,想必是方纔的喊聲驚醒了其他住客。他立刻披衣起身,走到門口,笑道,“沒事沒事,我這妹妹自小夢遊,驚擾大家了。”
門口的人羣聽得這句解釋,也不多問什麼,散了開來。
絳雲滿臉委屈,道:“我……我沒有夢遊……”
“我知道你沒夢遊。”褚閏生笑道,“不過,嚇到鄉鄰就不好了嘛。既然現在沒事了,回去休息吧。”
絳雲無奈,只得乖乖出門。她想想,又覺得不甘心,“可惡,跑得那麼快。哼,就不信我追不上!”她說完,快步跑出了客棧。
客棧之外,春雨微涼,她甩甩頭髮,四下察視,正要追蹤。忽然,她察覺背後有人,猛地轉了身。
褚閏生被她嚇了一跳,本要拍她肩膀的手不自然地僵在半空。
“閏生哥哥?”絳雲也嚇了一跳,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褚閏生。
褚閏生收回手來,道:“這麼大反應幹什麼。不就是我羅?”他走上幾步,含笑道,“就知道你會去追,反正我也睡不着了,算我一個吧。”
“可是在下雨。”絳雲道。
褚閏生笑笑,“小雨啊。走吧。”他說完,邁步就走。
絳雲急急跟上,“可是,淋了雨不是就會生病嗎?”
“沒那麼容易生病的。”褚閏生不以爲然。
“是嗎?”絳雲皺着眉頭,跟在他身後,急急追問。
“是啊。”褚閏生笑答。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走了片刻,忽然,幽香陣陣不知從何而來。
“閏生哥哥,閉氣!”絳雲喊了一聲,護在了褚閏生的面前。
褚閏生立刻照做,只見夜雨之中出現了一道詭異的光輝,那光芒飄忽明滅,如老人常言的鬼火一般。
絳雲立刻察覺這光輝便是方纔的妖氣,怒道:“妖孽!看你這次往哪裡跑!”她說完,便衝上前去,追趕那光芒去了。
“喂……”褚閏生來不及阻攔,只得看着她跑遠。他心生無奈,只好笑了笑,追了上去。
道旁柳絲飛揚,於這夜雨之下,更顯悽迷。褚閏生追了片刻,已然失了絳雲的蹤影。他停下步子,拭了拭臉上的雨水,心中也不免有了擔憂。
正在這時,迷濛的雨色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執傘而立的身影,看身形,應該是女子。
“何彩綾?”褚閏生脫口而出。
“公子,奴家姓柳,名未央。”那身影開口,聲音清脆動聽。
褚閏生自嘲地笑了笑。對嘛,就算打傘也不一定是那個地仙。他這個算不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過,這種時候,出現這麼個女人,豈不是比何彩綾更兇險,更詭異?
這時,那女子慢慢走了上來。褚閏生立刻認出,她便是先前東集賣唱的那位姐妹之一。
她笑盈盈地開口,道:“夜雨風寒,公子出門,也不打傘麼?”她說完,玉臂一慎,將紙傘撐在了褚閏生的頭頂。
褚閏生退開幾步,笑道:“我聽人說,淋淋春雨能長個子,特地出來試試。姑娘不必費心了。”
那女子笑道:“公子說話真是風趣……不瞞公子說,今日東集一見,奴家對公子一見傾心。不想如今,還能再見,你說,這是不是緣分呢?”
褚閏生立刻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想了個清楚。半夜三更的有什麼妖精,然後是那個調虎離山的鬼火,如今出來一個美人,說對他一見傾心。不是陷阱纔怪!
他想了想,說道:“承蒙姑娘厚愛,不過,我自小定親,無福消受。”
“奴家並非要爭什麼名分,只求與公子做一夜夫妻,還望公子垂憐……”那女子皺起眉來,哀婉道。
褚閏生正欲拒絕,那女子已然欺身上前,作勢要抱。
褚閏生一個旋身,避開她,帶着戲謔道:“姑娘,我雖不像師兄般清心寡慾,但也不是你說碰就碰得的。何況,你這樣的姿色……”他頓了頓,道,“再修個一百年吧,妖精!”
那女子聽得這句話,原本的嬌弱一掃而空。
“世上還有你這樣的男人……”那女子輕嘆一聲,“我本不想傷你,可你揭穿我的身份,就留你不得。”
那女子話音一落,道旁的柳絲忽然長出幾尺來,纏向了褚閏生。褚閏生縱身躍起,手起鐵帳訣,震開了那些柳絲。他落在那女子面前,一掌擊了過去。
那女子慌忙避開,在雨中隱了身影。
四周的柳絲都平靜了下來,再無舉動。褚閏生靜待片刻,再也察覺不到什麼。他掠掠發上的雨水,笑着開口:“不是吧,這樣就逃了。什麼妖精啊,真不經打。”忽然,他又想到了什麼,“絳雲……”
他不再管那妖精,繼續尋找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