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五]

待到酉時,營中備宴,款待衆人。席間衆人交談甚歡,將領所言,無非是“妖人作祟,凡人不敵。大師高義,降妖伏魔”云云。張惟也不謙虛,一一應承下來。將近亥時,衆人宴罷,各自回帳休息。

褚閏生剛要尋絳雲一起去道壇,卻聽張惟出聲,叫住了他。褚閏生微驚,怯怯轉頭,道:“張高功有何吩咐?”

張惟笑得溫和,道:“算不上什麼吩咐。只是自仙人洞試煉之後,我一直想與師侄切磋棋藝。無奈派中事務繁忙,苦無機會。不知今日師侄可否賞臉,陪我對上一局呢?”

褚閏生聽完這話,心裡叫苦。無論怎麼說,張惟都是長輩,如今如此開口。他即便百般不願,也不好拒絕啊。

張惟看他遲疑,又道:“還有些事也要向師侄詢問一二……”

褚閏生尷尬笑笑,點了點頭,“弟子遵命。”

絳雲本來躲在一旁,等褚閏生來,看到這般變化。她皺了眉,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腦海中樑宜開口,道:“無妨,讓他們去。張惟素喜對弈,讓你的閏生哥哥拖住他,我們也好方便行事。”

絳雲聽罷,點了點頭,徑自離開。

……

褚閏生隨張惟入了營帳,待看到帳內的佈置,不禁驚訝。

軍營簡陋,可這帳中卻擺着竹製的桌椅牀榻,焙香茶,燃瑞香。營中一方屏風,畫着傲雪寒梅,似有寒氣凜凜,梅香隱隱,自畫中而來。兩名道童早已在榻上擺好了棋盤,恭敬地站在兩側,等那二人前來。

褚閏生不禁生了笑意。怎麼修仙之人,都是這般風雅麼?相比之下,自己果然是俗人一個。

此時,張惟已在榻上坐下,取了黑子在手,笑道:“師侄先前贏我一局,這局讓我先,如何?”

褚閏生忙道:“張高功折煞弟子了。先前能贏,不過僥倖……”

“僥倖也好,實力也罷,下過這盤再說吧。”張惟笑答。

褚閏生只好不再多言,老老實實地坐下,下棋。

張惟落子,道:“師侄下山不過月餘,此處距茅山甚遠,師侄是如何來的?”

褚閏生執棋在手,暗自思忖。下山之前,樑宜被監院處罰,封了神識。她私自移魂,應是禁術。樑宜看起來與段無錯交好,張惟就不敢說了。何況樑宜也未提過要將一切告知張惟。此事不提爲妙。至於童無念麼……

他想到童無念時,心中一沉。不久之前,他也曾與童無念對弈。他故意和棋,卻被童無念識破。那時,童無念曾說過,那局殘局,是他和張惟下的。想到這裡,他有些失神。殺童無念的,是幻火?是龍太子?還是……

腦海中,響起了那地府值日的話來:此法寶,拘魂索魄,擾亂輪迴,歷時甚久……有人殺妖無數,以法寶拘索魂魄,增加道行。最終肉身飛昇,位列仙班。要想引渡這無數冤魂,沒有比殺了那位仙家更快更有效的法子……

張惟見他沉默,微微蹙眉,道:“師侄?”

褚閏生回過神來,臉色稍有些蒼白。他尷尬笑笑,這纔開口,避重就輕地將一路而來的事情說了一遍。言語中,自然不曾提到樑宜,更將幻火之事輕描淡寫地帶過了。

待他說完,棋局也已下了一半。

張惟輕輕捻着手裡的棋子,臉上的神情平靜安然。

褚閏生本以爲,張惟和童無念交好,得知其死訊,必然生怒。可張惟卻不爲所動。只是,這一次,他遲遲沒有落子。

許久,他輕嘆了一聲,將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還是輸了啊。”

褚閏生一驚,低頭看着棋盤上的棋局。棋局雖已過半,但黑白兩方勢均力敵,要說勝負,爲時尚早。

張惟搖頭,道:“我心緒已亂,怎能贏你這局?”

褚閏生微驚,擡頭望着他。

張惟垂眸,道:“你可知道,茅山的十位高功之中,數我年紀最小。諸位高功因我年幼,甚少與我爲伍。而同齡之人,顧忌尊卑,更是不敢僭越。唯有童高功,與我甚是投契……”

年幼?褚閏生聽到這話,愈發疑惑。修道之人大凡駐顏有術,這張惟所言的“年幼”是多大?三十?四十?

張惟似是察覺他的疑惑,含笑道:“我今年十七,比你還小上一歲。”

褚閏生愣了愣,一時不敢相信。

張惟道:“怎麼?不信?你可以問問你池玄師兄……”他頓了頓,“我與他皆是被華陽觀前任觀主收養,論年紀,我還要叫他一聲‘哥哥’纔是。”

褚閏生不禁想起當日在仙人洞的情形,這張高功分明是有意針對池玄,處處刁難,下手更是毫不留情。若是從小一起長大,何以如此?

張惟卻不理會他,似是自語般道:“我自小天分極高,同輩弟子中,以我馬首是瞻。我十五那年,修成‘玄筆朱符’,接任高功之職。衆人皆言,上清派創派以來,從未見如此天才……”他話音一頓,語氣稍轉,帶了無奈,“可我卻知道,我並非天分最高的那一個……”

“池玄師兄?”褚閏生輕聲問道。

“對。”張惟點頭,“若非身患血證,華陽觀觀主之位非他莫屬。”張惟忽又嘆氣,“若是常人,有這般境遇,大凡心生怨懟,胸有不忿。可他偏是心性自然,寵辱不驚。”張惟笑了笑,“上善若水,柔弱不爭……幾人能做得到……”

褚閏生聽罷,不禁輕笑。

張惟道:“你與他數月相處,也應該試過他的罡氣吧。若是心有惡念,便會畏懼。我自小就不願接近他,如今亦是。而你,看起來卻沒有這般煩惱呢。”

“呃,我?”褚閏生抓抓頭髮,“我曾經受過池玄師兄的救命之恩,心懷感激,大概就是這個緣故吧……”

張惟望着他,笑道:“何必自謙。你心念純良,又不是什麼壞事。”

被這麼一說,褚閏生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童高功曾勸我,爭強好勝,難免作繭自縛。”張惟伸手,輕輕拂上棋盤上的棋子,黑白兩色,在他指間隱隱生輝,“如今看來,果不其然。我一直想着要與池玄一較高下。卻忘了,成爲高功的那一日起,我就該以本派興衰爲念,師門榮辱爲重……”他的眼神中忽生了一道銳光,話音也着了冷色,“區區太上聖盟,妄圖與我上清爲敵,簡直不自量力。”

他說完,擡手一拂。棋盤和棋子瞬間化作齏粉,飄散一地。一旁的道童見狀,慌忙上前,着手整理。

褚閏生已是驚訝萬分,他還沒反應過來,又聽張惟道:“既然他們有心對付宋軍,我便以逸待勞,好好會上一會。”

褚閏生聽罷,隱隱有些擔心,便斟酌着道:“張高功法力高強,只是,太上聖盟……”

張惟平淡道:“太上聖盟素來與我上清交惡,有多少能耐,彼此心裡有數。太上聖盟大多是些離經叛道之徒,不足爲懼。於我上清有威脅的,唯有一人……”

褚閏生幾乎是立刻便猜到了那人名姓。

張惟似是想到了什麼,笑道:“說起來,你與那人也算有些緣分。”

褚閏生一驚,“我……”

張惟笑道:“你師傅曾爲你算過命數吧。兩局皆毀。”

褚閏生不解,這與方纔的話題有何聯繫?扯得也太遠了吧?

張惟道:“命可算,即可改。歷來算不出來的命數,皆是無法更改的定局。”

“定局?”褚閏生有些驚訝,將這二字重複了一遍。

“或是天定,或是人定。吉凶難料,禍福未知,無從知曉,自然無法更改。”張惟道,“有這樣命數的人,你是第二個。”張惟說道此處,微微一頓,“另一個人,便是地仙何彩綾……”

褚閏生頓生了滿心無奈,無從知曉,無法更改,這般命數,比起“大凶”之局更難受上百倍。他想起那目中無人,任性妄爲的地仙,便有了幾分瞭解。承受這般宿命,誰都會放手一搏的吧……

“其實,這命數也說不上壞。”張惟道,“說不定,你已將一生握在掌中,即便是蒼天,也逆不了你的心意。”

褚閏生聽完這句話,低頭笑了起來。這張高功安慰起人來,倒也特別。不過,若是這麼想,的確是好受些。

此時,大雨已停,帳外一片寂靜。

張惟垂眸,看着那化作粉塵的棋盤,隱隱有黑白子,掩在那灰燼之下,泛出柔光來。他伸手,從灰中取出一枚棋子,捻在手中,道:“世人常言,善弈棋者,必善佈局。師侄覺得呢?”

褚閏生看着那一枚棋子,終是淺淺一笑,點了頭。

……

但說此時,絳雲來到了道壇之前,剛停步,就看見了站在壇邊不遠處的池玄。她頓生了笑意,幾步跑了過去,笑着喚了一聲:“池玄。”

池玄見她來,只是微微頷首。

絳雲環顧四周,疑惑道: “我記得早先還有士卒巡視,現在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池玄答道,“無妨。”他頓了頓,開口問道,“樑高功可有把握?”

絳雲就聽樑宜答道:“丫頭,別讓他小看了你。”

絳雲聞言,笑着衝池玄點了點頭。

池玄得了這回答,不再多言。他閉目,深深吸了口氣,口中念道:“臻鐵化劍,鍊鋼成刀。同我敵愾,震懾八方。合我元身,滅卻不祥。天罡地煞,莫敢衝當!破壇!”

他話音一落,就見四周鐵器震動,凝和成刀劍,盤旋而來,直刺道壇。細看之時,那刀劍正好是七十二支,每一支都主攻一根青纂。只是剎那之間,青纂形滅,紅幡飄零,道壇消失無蹤。

也是那一剎那,壇中金輪飛旋而起,攪動漫天火花,引着森森煞氣,駭人非常。

池玄凝神,縱身躍起,盡以雙手製住了金輪。金輪火焰頓滅,卻泛出青幽之色,那無數驚魂若隱若現。一時之間,煞氣與罡氣絞纏,互不相讓。

絳雲見狀,知是時間已到,她縱身上前,聚了心念,道:“三魂招引,七魄重開。復汝神識,還汝靈知。幻火!”

金輪猛地一震,發出刺耳鳴音,響徹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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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火!”絳雲不禁又喊了一聲。

金輪周身篆文閃耀,漫出一片赤光,繼而化作了烈烈火焰。那火焰卻似無形,池玄已手相觸,卻不曾被灼傷分毫。但見那無數精魂畏縮,重又歸入了金輪。

絳雲心中欣喜,又將那咒語唸了一遍。

那環金輪漸漸變化起來,依稀有了人形。

池玄看着眼前的情狀,不禁也生了笑意。然而,他的臟腑之中,劇痛忽生。那痛楚顛亂氣血,使他意識鬆懈。那一刻,煞氣反噬,侵體而來。吞滅神識,霸佔心智。

腦海中,忽又出現了無數陌生的景象。天黑如墨,雲翻如浪,碧海咆哮,妖魔慟哭。那鋪天蓋地的煞氣之中,卻有一個平靜無波的嗓音,淡淡道:……小仙只知,天地之大,可容萬物,唯魔例外……

魔?

他忍着痛楚,辨着那話中深意。這時,他卻依稀看見了一個身影,聽着有人含笑,說道:仙君,許久不見,風采依舊……

他的神識驟然覆滅,再也聽不到什麼。

絳雲見狀,慌亂萬分,忙縱身上前,接住了往下落的池玄。她一分神,方纔的咒力瞬間消止。金輪周身火焰爆烈,裹挾重重煞氣,竟有鋪天蓋地之勢。

絳雲無暇顧及,更無法顧及。她小心地護着懷中的池玄,皺緊了眉頭,靜待着眼前的發展。

這時,紛揚的大雨驟然停歇,那金輪煞氣竟也同這雨水一般,被瞬間扼斷。金輪停了旋轉,重重落在了地上。

絳雲驚訝不已,繼而便見夜色之中泛出了五色華光,一股馥郁幽香漫延而來。她熟悉這光芒,更熟悉這香味,她戒備起來,嚴陣以待。

……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於是,我剛說要兩天一更,就食言了……其實問題的關鍵是,我剛要更文的時候,竟然被領導拉出去唱歌。後知後覺的我現在終於明白爲什麼我的同事都搶着去唱歌了……因爲不唱歌的人要陪領導跳舞……我真是一個杯具。

咳咳,言歸正傳,寫到這裡,大家知道這章爲什麼叫“兄弟”了吧。其實,本章就是把文中所有“師兄弟”“親兄弟”“僞兄弟”……都拉出來遛一遛。= =+

於是,大家很容易就明白,下一章就是龍二、龍九的戲份了。唉,幻火童鞋終究還是杯具了……

[幻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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