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張之維奉師命去找懷義後。
沒過多久,李慕玄幾人也南下前往廬山,由於津門與贛地相隔數千餘里,步行需要不少時日,所以幾人先乘火車到南京,再轉水路到九江。
然而,剛到山腳。
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來自各國的洋人和不少西洋教堂。
“怎麼這麼多洋玩意?”
集市上,陸瑾掃了眼來往的洋人,臉上露出一抹奇怪之色。
聞言,揹着紅色小書包跟在身後的端木瑛笑道:“陸道長,你不是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對廬山挺熟的嗎?這廬山的洋人多,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自光緒年間起,每年夏日時節,各國洋人便會到這避暑。”
“原來如此。”
陸瑾點點頭,“我大概是十年前的冬季,跟我爹一同來的。”
“難怪沒見到什麼洋人。”
聽到這話,端木瑛瞥了眼走在前面的李慕玄,小臉上露出一抹自得,接着如數家珍道:“說起來,這廬山上絕大部分地方都是有主之地,被洋人以各種手段買下”
“除此之外,西洋的東正教在這也傳道二三十年了。”
“剛纔的教堂,就是他們所建。”
陸瑾聞言,有些好奇的問道:“東正教是西洋的修行門派嗎?”
他雖然跟父親到過許多地方,朋友也很多,但洋人還真不認識幾個,至於他們的教派,倒是曾聽長輩們提起過,說是什麼教廷、福音之類的。
“差不多。”
端木瑛解釋道:“東正教,乃是西洋教廷三大流派之一。”
“不過拜的都是聖父、聖子。”
“至於流派之爭,就跟咱們這的佛門、玄門一樣,說來說去,其實還是一幫傳教士辯經,皆認爲自己是教派正統。”
“還有.”
端木瑛此時正說得興起,一旁無根生突然插嘴道。
“說到正統。”
“咱種花這可有位聖子。”
無根生笑道:“數十年前太平軍席捲種花時,以拜上帝教爲主。”
“首領自稱是天父次子,不僅如此,還同西洋傳教士辯經,之後更是逼得教廷不得不承認他的正統地位,甚至連名字都入了冊譜,乃是正兒八經的教廷繼承人。”
“論資排輩。”
“除非天父、天子顯靈,否則還真沒人比他有資格接管教廷。”
此話一出。
陸瑾若有所思道:“這麼說來,咱這纔是教廷正統啊。”
“那首領的後人現在何處?”
“我怎麼知道?”
無根生聳了聳肩,我就開個玩笑,你咋還當真了捏。
別說首領後人,就是首領親至,教廷也不會拱手把權力送上,畢竟教會不是天父的教會,乃是教皇的教會,你是天父繼承人,跟我教皇有什麼關係?
正想着。
端木瑛的聲音再度響起。
“李道長。”
“聽陸哥說您學貫中西,那您有到過西洋教堂嗎?”
說話間,端木瑛小跑到李慕玄身前,眼中露出好奇之色,畢竟到種花來的洋人,不是商人、高官,就是教派傳道士。
而那些西洋知識。
基本上也是由他們傳過來的,按理說李慕玄應該有接觸過。
不然他腦海中的那些知識怎麼來的?
總不能純靠自己看書吧?
那樣怎麼確認自己懂的就是正確的呢?萬一書上出現歧義怎麼辦?
要知道,修身養性師父領進門可以,但一些經驗類學科,就不能這麼做了,就跟他們中醫把脈一樣,都得跟在師父身邊,師父先把,然後再讓徒弟上手。
記住脈象、症狀所代表的的含義。
“沒到過。”
此時,李慕玄搖頭道:“但對西洋教廷的理念有過一些瞭解。”
“原來如此.”端木瑛眼珠子微微轉動,接着道:“李道長,你覺得西洋教廷是好是壞?我讀過他們的書,感覺跟佛門的經文很像,都是在勸世人行善信神。”
“理念的好壞難定論。”
李慕玄說道:“但就貧道自身來說,並不喜歡。”
“爲什麼?”端木瑛眨了眨眼。
“理念不同。”
李慕玄沒有多做解釋。
不止西洋教廷。
包括佛門的某些流派,或者說倡導信神就可以獲得什麼的他都不喜歡。
“這樣麼”端木瑛眼神變得古怪起來,要知道,淨土宗的理念某種意義上,其實跟西洋教廷相差不大,無非是一個唸佛去淨土,一個是拜上帝上天國。
而所謂淨土、天國,又有什麼區別呢?
那麼問題來了。
李道長跟淨土宗的大和尚碰面後,該不會沒聊幾句就互相看不慣吧?
這樣的話也挺有意思的。
端木瑛嘴角微微翹起,倒不是喜歡無事生非,只是想看看平日一向淡漠的李道長,跟人辯經又是一副什麼模樣。
如此想着。
一行四人繼續向前。
沒過多久,在穿過集市後,幾人來到廬山腳下的東林寺。
站在門口看去。
信徒要比少林、靈隱二寺多出不少,且臉上都露出虔誠之態。
此外,還有不少擺攤賣念珠、護身符、佛像的商販,而其中最顯眼的,就是一個身穿黑儐淺紅色袈裟,盤腿坐在地上,大聲吆喝的老和尚。
“走過路過別錯過!”
“此乃數位大師嘔心瀝血煉製而成的絕世寶物!”
“有道是千金易得,寶物難求,今日老衲與諸位在這碰到,乃是上天註定的緣分,不要千金,只要一塊大洋就行!”
“諸位千萬別錯過這來之不易的緣分啊!”
叫喊聲響起。
李慕玄幾人目光轉去,掃了眼地上所謂的寶物。
全是些作坊生產的精巧物件。
一塊大洋肯定不值,但若是真心喜歡,買下倒也談不上太虧。
然而。
這老和尚卻有些不一般。
此時,一名五六十歲,滿臉富態,慈眉善目的女善信,在聽到老和尚的吆喝後,雖然覺得有些浮誇,但秉着閒也是閒的心態,正要上前詢問,卻被一名小沙彌給攔住。
“施主別信,寶物是假的。”
小沙彌雙手合十。
見此情形,女善信頓時納悶起來。
這兩位師父怎麼回事?
旋即,女善信狐疑的問道:“這擺攤的老師父,不是寺裡的嗎?”
“是!”
小沙彌咬牙切齒的說着。
他倒想說不是,奈何出家人不打誑語。
見狀,女善信指着地上東西道:“那這位老師父豈不是在行騙?”
“女菩薩,這裡的事不便解釋,您若是來禮佛的,直接往大殿走就行,千萬別買這的東西,不值。”小沙彌一臉認真。
“這樣麼?”女善信半信半疑的瞥了眼老和尚和小沙彌。
正要擡步離開。
一道遺憾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緣分一旦錯過,再想撞見可就難了!五百年一擦肩,千年一回眸。”
老和尚搖頭嘆息,女善信聞言頓時有些猶豫,畢竟一塊大洋不算多,哪怕是假的,被騙了也無妨,就當是施捨給老師父和佛祖。
如此想着,女善信快步上前。
蹲在地上問起了價格。不多時,女善信帶着七八件寶物,滿臉歡喜的走開。
看到這一幕。
小沙彌忍不住嘆了口氣。
良言難勸啊。
這都第幾個了?怎麼就不相信自己的話呢?
當然,最大的問題還是這位坑蒙拐騙的西林寺師叔,也不知道寺裡的師父怎麼想的,爲何就放任他在廟門口誆騙善信。
雖然騙的錢不多,也都挑有錢人下手,但騙就是騙,何來有錢沒錢。
心念間。
又是幾道身影上前。
小沙彌趕忙攔住。
望着面前三名身穿白褂的年輕人和小女娃,眼中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幾位可是外出雲遊的道長?”
“嗯。”
李慕玄點了點頭。
小沙彌聞言,一臉嚴肅認真道:“幾位道長,你們可別被騙了。”
“這些寶物.乃是從作坊進來的。”
對善信不方便說,怕影響對寺廟的態度,但對道士就不一樣了,大家都是方外之人,更別說,善信吃了虧可能笑笑,就當施捨,可道士指不定借這件事來找茬。
畢竟佛道兩家門派不同。
涉及香火之爭。
“知道了,多謝小師父告知。”
李慕玄說道:“但買不買,還要等跟老師父聊過後再說。”
說完,他便繞過小沙彌。
徑直走向老和尚。
看到這一幕,小沙彌不禁搖頭,這幾位道長還是太年輕了。
以前他也不是沒見過,明知道是假的還上前去問的,但最後大多都被師叔騙了,當然,也有例外,在發現師叔是行騙後就要動手,追着師叔漫山遍野的跑。
心念間。
一道驚詫的聲音突然傳到耳中。
“天人!”
“兩位乃是天人之相!”
此刻,老和尚看着出現在眼前的李慕玄幾人,頓時大喊大叫起來。
“大師還會看相?”
李慕玄蹲下身子,一雙眸子打量起這位僧人。
單論修爲,對方給他的感覺跟武當掌門差不多,也是江湖頂尖高手。
“會一點。”
老和尚笑眯眯的打量眼前四人,心中不禁有些驚訝。
天人之相是唬人的,但兩位天人卻是真的,他修的乃是淨土宗法門,可以感知他人情緒,然而在面前兩位年輕人身上,卻是半點波動都沒有感知到。
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
這兩人性命修爲遠超自己。
但基本不太可能。
畢竟他好歹也在世間頂尖行列,這倆年輕人才多大?
第二種,就是他們的心性修爲已經到了無慾無念,不因外物動搖的地步,這種人數百年難得一遇,乃是天生的修行苗子,說是天人也不爲過。
想到這。
老和尚不禁好奇起兩人來歷。
這個年紀,這等修爲,絕不可能是默默無聞之輩,又是道士
難道是三一門和龍虎山的那兩位?
不過他們來此幹嗎?
正想着。
一道自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大師,我師兄是天人之相,那我是什麼?”陸瑾眨了眨眼睛。
“你”
老和尚眯着眼睛細細打量,然後道:“咳咳.天機不可輕易泄露。”
說完,他用手指了指地上的物件。
“多少錢,我全包了!”
陸瑾大手一揮,一張五十塊大洋的銀票就甩了出來。
看到這一幕,老和尚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銀票給收起來,接着一張老臉頓時笑開了花,激動的喊道:“天人,你跟你師兄一樣,也是天人!”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怎麼就不算天人了?
“我就知道!”
陸瑾的臉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
至於是不是騙自己。
要知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
見狀,李慕玄微眯着眼睛。
無根生在憋笑。
而作爲醫者的端木瑛,則在想要不要告訴陸道長。
東林寺這附近有一座聰明泉。
此泉的名字,乃是昔日唐太宗親筆所書,歷來文學大家也到此遊過,更寫詩讚曰,一勺如瓊液,將愚擬望賢;欲知心不變,還似飲貪泉。
說不定能對陸道長起到幫助。
死馬當活馬醫嘛。
正想着。
一道平淡的聲音響起。
“大師,您在這擺攤多少時日了?”李慕玄問道。
“四五個月吧。”
面對大金主,老和尚態度格外的好,恨不得掏心掏肺。
“就沒人找您的茬嗎?”
李慕玄繼續問道。
“這”
老和尚的面色頓時僵住,不明白對方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細細一想,之前那做師弟,雖然眼神淳樸天真,一副肥羊之相,但架不住人家師兄有本事,該不會是因此惱怒,準備找自己茬吧?
只不過錢既然到了自己手上,那便斷沒有再拿回去的餘地。
就跟功德箱裡的香油錢一樣。
投進去還能要回來?
咋滴,伱要跟佛祖搶錢是吧?
旋即,老和尚訕訕道:“緣分嘛,你情我願的事,談什麼找茬。”
“況且老衲也沒騙人,這東西確實是嘔心瀝血做出來的,但不是寺內的大師,而是作坊裡的,再者就算有知道是假的,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事你應該知道吧?”
“人家是衝着老衲這個人消費。”
“是麼?”
李慕玄凝聲問道:“那麼大師,您要錢是準備做什麼?”
話音落下。
一旁的無根生眯起了眼睛。
若是貪圖財物,以這老和尚的修爲,根本不需要坑蒙拐騙。
但總不能是愛好吧?
而此時,被李慕玄注視着的老和尚,不知爲何脊背有些發涼。
直覺告訴他,這個問題要是答不好。
對方搞不好就要動手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