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儘快趕出成品,新聞中心一組開始了全天候馬不停蹄的忙碌。這天喻宵加班到了七點鐘纔剛剛趕完進度,頂着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從洗手間出去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來電人是永遠都趴在別人通訊錄最底下的周鈺同學。
他接起來,“放。”
只有周鈺知道,這個放是“請開始放屁”的意思。整個地球上,恐怕除了他沒人見過喻宵這麼無禮的一面。
“阿悶,今天我片子殺青,我怕跟那幫人去喝酒會被灌到死,就跟他們說我頭疼先回家睡了,但我又擔心被他們從家裡抓回去,就想着能不能去你家避一避。”
“我還沒下班,你現在去我家……”
“沒事沒事,死黨的室友這種角色,幾句話就熟了。”周鈺大大咧咧地打斷了他,“我已經在你小區門口了,你早點回來啊。”
喻宵還沒來得及說話,聽筒裡就傳來了令人無奈的忙音。
雖然周小導演是教科書級別的自來熟,但按顧停雲那個慢熱的性子,估計他們一時半會兒還真的熟絡不起來。喻宵已經做好了一到家就尷尬癌發作的準備。
他不會知道,其實周鈺對於顧停雲來說並不是陌生人。
打開門看到周鈺的時候,顧停雲有一瞬間的愣怔。周鈺對他揮揮手,笑得燦爛,露出一對張揚的虎牙。
“嗨,我是阿悶……喻宵的朋友,想來你們家蹭一頓晚飯。”
“阿宵還沒回來,你先坐吧。”顧停雲把門口讓出來,“不用換鞋。”
周鈺走進客廳,毫不拘謹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顧停雲幫他把電視打開,倒了杯水給他。他道了聲謝,脫下大衣翹着二郎腿看起了綜藝。
將近五點的時候,喻宵發消息給顧停雲說今天要加班,晚飯讓他自行解決。顧停雲說等他回來一塊吃。
十分鐘前,喻宵說馬上下班,顧停雲正準備下廚。
“我去做飯,等阿宵回來就開飯。”
周鈺嘻嘻笑道:“好嘞。”
周鈺是喻宵的大學同學,學的也是新聞專業,畢業後跟幾個志同道合的同行組了個工作室,拍一些推廣短片和微電影。這一年,周小導演的事業剛剛有些起色。
他長得很清俊,一頭黑色短髮乾淨利落,鼻樑上架着副帶金色鏈子的細框眼鏡,襯得皮膚愈發的白。愛笑,咧開嘴的時候會露出兩顆標誌性的虎牙,鄰家大男孩似的,陽光爽朗,平易近人。
顧停雲雖然認識周鈺,但算不上熟。
記憶裡大概也是在這個時候,周鈺第一次來家裡找喻宵。那時候顧停雲覺得自己呆在這裡可能會讓他們倆覺得拘束,打了聲招呼就出門了。後來周鈺也來過幾次,兩人天南海北聊過幾句。
周鈺健談且隨和,跟他相處很愉快。顧停雲知道他跟喻宵都不會介意他在場,而且就算讓周鈺和喻宵單獨呆着,也就是周鈺一個人胡侃,喻宵幹聽着,不怎麼接話,所以這次就留在家裡沒出門。
他一邊回想着過去的事,一邊多炒了一個菜。飯菜全部上桌時,喻宵剛好到家。
吃完飯後,周鈺提出要跟顧停雲一起洗碗,說是增進一下感情。喻宵納罕,這兩個人一個是可樂,一個是白開,性情迥異,又沒什麼共同話題,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增進感情?
他沒想到,顧停雲跟周鈺竟然真的無障礙地聊開了。
“坐地鐵上下班?多擠啊。”周鈺一邊用鋼絲球刷鍋子,一邊跟顧停雲閒扯,“不是我說,N市這個地鐵的擁擠度簡直是地獄級的,騎自行車上班都比坐地鐵輕鬆。”
顧停雲甩去三雙筷子上的水珠,說道:“自行車也騎的,在學校。”
“反正有車是最好的。可我窮,買不起,不像客廳那位。”周鈺衝外面努了努嘴,“哎要不咱倆合夥買輛車吧?二手的,能開就行。”
儘管不是第一次見識,顧停雲還是被他的自來熟程度弄得哭笑不得,“怎麼合夥法?”
“你負責買,我負責開。”周鈺煞有介事地說道。
顧停雲連連搖頭,“我覺得我有點虧。”
“長期投資嘛。”周鈺衝顧停雲拋了個媚眼,“等我發達了買輛賓利還你行吧?你賺大發了。”
顧停雲從廚房裡探出個頭,“阿宵,你這朋友真這麼仗義?”
喻宵倚在沙發裡懶洋洋地說了一句,“假的。”
顧停雲回過頭,對上週鈺一雙滿懷期待的眼睛。
“周兄,這件事我們改日再議。”顧停雲憋着笑,轉了個話題,“周兄平時看些什麼書?”
“推理小說。”周鈺收拾好了洗完的碗筷,指了指客廳,“那時候在宿舍裡,我看推理,他看瓊瑤。”
顧停雲驚訝。
喻宵無奈道:“我不看瓊瑤。”
周鈺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出廚房,“不看瓊瑤能有這種氣質?”
喻宵斜睨着他,“什麼氣質?”
周鈺壞笑着衝他擠眉弄眼,“情種的氣質。”
喻宵懶得理他,乾脆開始閉目養神。
顧停雲也從廚房裡走出來,聽到了兩人的談話,心想要照你這麼說,那本人豈不是瓊瑤女主?他拿着塊抹布,把桌子抹得嘎吱嘎吱響,納悶這段時間自己成天到底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見周鈺被喻宵晾在一邊,有些於心不忍,自己當着喻宵的面又不知道能跟他聊些什麼,便對着喻宵說了句,“阿宵,勞煩你進我房間拿本推理給周鈺隨便翻翻吧,最上面那一排。”
喻宵“嗯”了一聲,從沙發裡站起來,走向顧停雲的房間。
這是他在顧停雲發燒那次之後第一次進顧停雲的房間。主人不在,他難免按捺不住自己長久以來的好奇心,多逗留了一會兒。
房間裡沒多少陳設,到處都很整潔,跟顧停雲本人的形象差不多。
除了他自己房間也有的必備的傢俱之外,顧停雲的牀頭有一幅很顯眼的水墨畫。
他上次沒注意看,現在纔看清楚那上面畫的是一枝梅花。他不太懂畫,但能看出來作畫者筆力不凡,畫的花枝姿態風骨俱是不俗。
角落的落款是“明昱”二字,遊雲驚龍。
他微微皺了皺眉,在書架最上面一排挑了一本藏藍色封皮的書,走出了房間。
周鈺盤腿坐在沙發上,邊翻書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顧停雲聊天。八點整,三人並排坐着,看黃金檔連續劇。
時間悄然流逝,窗外夜色已經深濃。
九點多,周鈺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都沒看就把手機遞給了喻宵,“就說我家樓上在裝修,太吵,所以我跑來你家呆着了,酒勁兒還沒過,現在正躺在牀上頭痛欲裂呢。”
“很熟練。”顧停雲向他豎了豎大拇指。
喻宵接起電話,“喂?”
“你哪位?”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飄。
“我是周鈺的朋友,他現在在我這裡。”
“你……誰?他在、在你那裡幹嘛?”
大概對方是真的喝高了。他用眼神告訴周鈺情況不對,周鈺卻只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往下編。
“他家樓上裝修,他嫌吵,就來我家躺着了,現在頭疼得很。”
“他、他家樓上不在裝修,胡說,樓上……樓上安靜着呢。”那人打了個嗝,聲音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告訴我,姓周的在哪兒!”
一聲怒吼震得喻宵鼓膜生疼。他剛把手機拿遠一點,那邊又嚎了一聲:“姓周的混蛋在哪兒!”
周鈺聽到聲音之後一下子變了臉色。他把手機從喻宵手裡拿回來,忐忑地喚了一聲:“小唐?”
那邊立馬氣急敗壞地吼開了,“老子就在你家裡,連個屁聲都沒有,你他媽的告訴老子樓上在他媽的裝修?!”
“你站着別動,我馬上回來。”
“你他媽不頭疼呢嗎?!你還能動彈?”
“我是爲了躲工作室那羣人。”周鈺頓覺一個頭兩個大。
“你就死你朋友那兒吧!我死你家裡邊兒!大家一起死!”被周鈺喚作“小唐”的那位已經出離憤怒了。
“你呆着別動,冷靜,千萬別動啊。”周鈺緊張地說道,“到底喝了多少酒啊這傢伙。”
“我@#¥%&%……”
那邊大罵一句之後掛了電話。周鈺自言自語了一句“要出大事”,拿起外衣就往門口衝。屋子裡的兩個人聽到一串着急忙慌的腳步聲,然後是沉重的撞擊聲,接着又是腳步聲。
顧停雲有些擔心地看着喻宵,後者淡淡地說了一句:“不關我的事。”
“你真的不用去看看嗎?”
喻宵不說話。
顧停雲默數了十秒,然後看到喻宵放下電視遙控器,站了起來。
“我去看看。”
穿外套,換鞋,擰開門鎖,出門,關門,一氣呵成。
喻宵離開沒多久,顧停雲的手機也響了起來。看到來電人是溫遲,顧停雲就猜到袁千秋八成又作了一手好死。
人如其名,當真是多事之秋。
他嘆了口氣,接起電話。
“小遲。”
“停雲,我奶奶……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