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耐着性子與朱靈兒說了半晌話,得悉山東諸事順利,心頭大感輕鬆,對玲瓏的思念也愈發如潮水一般洶涌難遏。不知不覺天色已至丑時,楊致決然起身道:“既來之,則安之。姑娘且安下心來好生歇息,明日一切我自有安排。”
阿福竟然一直頂風冒雪縮頭縮腦的在門外一角窩着,一見楊致出來,連忙抖擻精神湊了上來,一臉曖昧的賠笑道:“少爺,我還以爲您今晚就在這裡歇下了呢……。”
“放屁!”楊致愣了一愣,隨即提高嗓門道:“朱姑娘是遠來的貴客,明日一早你給府裡的下人們都招呼一聲,切不可怠慢了。”
阿福之所以盡忠職守的陪着熬到現在,固然是出於好奇,也對朱靈兒允諾的打賞很有幾分期待,不想楊致無心再與他囉嗦,只催他快去拾掇出一間供自己今晚臨時歇宿的客舍來。阿福大爲掃興,但那位貴客朱姑娘要在侯府長住的話,少不了要安排房間採辦物事,而楊大少爺素來出手大方,從無支用銀子還需找零的習慣,還怕掙不出幾個賞錢?想及於此,不禁精神百倍。
楊致卻沒那個閒心思去琢磨阿福心裡的小九九。連洗漱都免了,胡亂甩脫靴子和衣往牀頭一躺,迫不及待的拆開了玲瓏的家書。
“夫君見字如晤:自夫君匆匆急趕回京,妾身魂牽夢繞,日夜想念。後託秦二公子打聽,雖知之不詳,卻也得知涉及太子,事關大夏社稷,是以不便冒然修書相擾。蓬萊諸事繁雜,妾身受夫君重託,不敢有絲毫懈怠,唯勉力盡心爲之。所幸江、熊等人臂助得力,一切皆如夫君行前所擘劃,甚順。其中詳情,靈兒必會如實報與夫君知曉。”
“妾身遣靈兒來京,因由有二:其一,妾身已爲楊門之婦,理當前來拜見父親大人與玉兒和公主,但實在無暇分身,是以遣靈兒帶來書信、奉上些許薄禮,聊表心意。日後若得闔家團聚,妾身定會謹慎自處,以免夫君爲家事煩擾,本是妾身應盡之責。”
“其二,妾身聽聞玉兒與公主已有身孕,而妾身遠在山東,夫君正值壯年,卻難享夫妻人倫之樂。妾身與靈兒雖相處時日尚短,然脾性相投,業已情同姐妹。靈兒風姿不俗,心地良善,於世情人事殊少識見機心。更兼靈兒早已暗生情愫心繫夫君,飽受相思之苦煎熬。妾身多次私下相詢,靈兒方纔親口承認,坦言自感主僕身份有別,不敢有所奢望。夫君向來不拘小節,並非受俗禮約束之人。妾身斗膽擅自做主,應允靈兒爲其說合,請夫君收爲通房姬妾以侍枕蓆。另有一節,便是妾身曾經親歷家國鉅變,深知長安局勢艱險。有靈兒在侯府隨侍,於玉兒與公主之安全而言,有益無害。”
“箋短情長,所未盡者,尚有萬千,難以言表。夫君有何吩咐,儘可修書相告,妾身翹首以盼!夏曆武成二十六年正月十四日亥末,玲瓏手書。”
玲瓏的家書前半段令楊致感慨萬千,後半段則令他哭笑不得,這纔回想起朱靈兒諸多忸怩羞澀之態的根由來。反覆閱看數遍之後,不禁一臉苦笑的自言自語道:“得妻若此,夫復何求?可這世上居然還有那麼熱心爲自家老公做媒的人!……這他媽都叫什麼事啊?”
玲瓏信中所言,似乎句句在理,楊致腦子裡登時亂成了一鍋漿糊。無論按什麼標準來衡量,他都絕對稱得上是成功人士,這年頭有個三妻四妾很平常,精力旺盛的再禍害幾個通房姬妾,也不是什麼奇聞怪事。事實上楊致對這項無數男人夢寐以求的香豔待遇並不反感,況且已經有了三位夫人,也不嫌再多了朱靈兒這一個。問題是他楊大少爺自問既不是色狼也不是禽獸,更不是故作姿態講什麼假客氣:無論沈玉、玲瓏還是趙妍,不管怎麼說都還有個戀愛過程,多少有點感情基礎,可對朱靈兒還真沒動過那個心思,完全不來電啊!……難道跟朱大嬸就用下半身說話?
眼下比這樁破事要緊的事多了去了,思來想去打定主意:留了朱靈兒在府裡住上十天半個月,抽空給玲瓏寫封回信,再打發那位剃頭擔子一頭熱的姑奶奶帶回蓬萊去。
楊致這一夜囫圇睡了不到兩個時辰,次日起了個大早。
他當日在金殿上聲情並茂的當庭陳述,血戰大漠之後遠赴突厥王庭“刺探軍機”,爾後繞道北燕歸夏,滿朝文武盡人皆知。皇帝攜太子御駕親征伐唐期間,他奉旨赴山東“公幹”,更已是無人不曉。他與玲瓏互訂終身之事,不僅早對沈玉與趙妍如實相告,甚至在密奏中對皇帝也無半點隱瞞。
心知太子集團徹底垮臺已成定局,但或明或暗緊盯着他的眼睛,未必就會比從前少了。對朱靈兒的意外到來,楊致認定瞞不住,也無需瞞。不清不楚的遮遮掩掩,或許反倒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索性大大方方交代侯府幾個管事的僕役頭兒,朱靈兒是他在山東新收的部屬,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務必好生相待。而這等既可凸顯楊府首席家僕身份,含金量又頗高的接待重任,自然由阿福一力承擔。安排房間、採辦物事……,呼來喝去、上躥下跳的忙活得十分賣力。
楊致好歹還睡了兩個時辰,滿身疲憊初到楊府的朱靈兒,這一夜卻幾乎是徹夜無眠。向楊致呈上玲瓏的家書時已至丑時,漱洗之後心潮起伏浮想聯翩,直到聽聞雞啼了,仍自毫無睡意。輾轉反側勉強捱到東方魚肚發白,便打起精神起牀精心裝扮妥當,只等天色大亮。
楊致一大早囑咐府中僕役的諸般言語,朱靈兒豎起耳朵聽了個真真切切,不由心中竊喜:這冤家固然是看在郡主的面上才如此厚待,卻也說明他心中並非完全沒我!
楊致打着哈欠吩咐下去之後,不僅老爺子楊炎、沈玉、趙妍還未起牀,侯府大多僕役也是剛剛起來灑掃庭除。
正自無聊的坐在前廳發愣,還未想好如何安排朱靈兒這幾日的行程,阿福便神采奕奕的前來稟報:“少爺,那位貴客命我前來請示,何時去拜見老爺與兩位主母合適?——小人昨夜是瞎了狗眼,今日細看這位朱姑娘可是漂亮得緊啊!”
楊致略一愣神,繼而搖搖頭一臉苦笑,喃喃自語的也不知道是罵誰:“……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