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靈兒的一番傾訴,觸動了楊致心底最爲敏感的神經。
儲位之爭愈演愈烈,一旦局勢失控,後果不堪設想。皇帝調兵圍宮挫敗太子逆謀,在禁軍護衛之下強行復位的情景,恍如昨日。真若有人悍然對自己的家人下手,就算常三與朱靈兒都是頂尖一級的殺手,僅憑他們二人又能濟得了什麼事?府中值守的內廷侍衛吃的是皇糧,難道會爲他楊致死心賣命?何況皇帝本來就沒安什麼好心,與其說是護衛,不如說是監視。
關心則亂。
次日一早起來,楊致第一件事就是親筆寫了一紙密令急送金陵。原想先去看望衛肅父子,臨時改變主意去了秦府。
秦空雲每年少說有大半年在外奔波,也是個辛苦勞碌的命,在上月纔回到長安。一大清早就見楊致來訪,頗感意外:“三弟,怎地今日來得這麼早?我與大哥都知道你回來了,正好想邀了你一同去四弟府裡聚一聚。”
秦空雲充其量只是秦氏的執行總經理,退居幕後的老狐狸纔是真正的決策者。
“好啊!你且稍等我一會兒。”楊致徑直問道:“你家老爺子呢?我有事請教。”
秦空雲一聽便知,如非自己難以做主的要事,楊致極少直接來找老爺子“請教”。也不多話,即刻引他去見秦公。
在秦公猶如前世五星級酒店套房一樣的居室內,似乎從來都是那麼昏暗幽黑。老狐狸從來都是一身半新不舊的玄色布袍,從來都是兩眼微閉的半躺在軟榻上。
楊致熟門熟路的近前坐下,嘟囔道:“老頭兒。每日窩在這黑乎乎的房裡,就不覺得憋悶麼?你不開窗,點幾支蠟燭也好啊!”
“習慣了就好。小子,長久不見了,今日不是爲了這事來的吧?”
楊致與秦空雲、秦驕陽兄弟倆交情匪淺,與秦公卻更有默契。毫不諱言的說了自己的憂慮,爾後直言道:“你我兩家利益一致。你的攤子鋪得太大,比我更難善後。我可以加快、加大合作力度,你盡力幫我保證家人的安全。怎麼樣?”
秦公默思片刻。說道:“不怎麼樣。你我兩家合作,本來就是取長補短,互惠互利,怎可另外附加條件?你攤子倒是不大。到底還是沒有我秦氏方便吧?不然怎會主動上門來找我這個老頭子?”
秦公老謀深算。在皇帝面前都不落下風,根本不吃楊致那一套。老狐狸之所以是老狐狸,是因爲他比楊致更沉得住氣,將手中的底牌運用得更嫺熟,更會把握討價還價的時機。
楊致極爲罕見的沒有與秦公燒腦式的磨嘰:“你的意思是一碼歸一碼?另算就另算!條件是什麼?開個價!”
“小子,你想岔了。”秦公慢悠悠的道:“如今之勢,你我抱團都來不及,還需要講價嗎?我的條件。就是沒有條件。你想要我做的,事實上從你舉家遷居長安的那一天起。我早就在做了。你的憂慮,早在二十年前我也有過。否則的話,當年我怎會耗費偌大的心力與財力,爲皇帝建造密室與密道?皇帝貴爲人君,尚且知道爲自己留餘一條謹防萬一的退路。我爲什麼不能?但是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就會知道,那樣的擔心有點多餘。”
楊致反駁道:“上一回皇帝不是就用上了?可見有備無患啊!老頭兒,你想讓我放心,就得給我交個實底。”
秦公嘆道:“今時不同往日。當年大夏疆域狹小、國力貧瘠,帝位不穩,皇帝陰鷙多疑,豈能不留退路?之後你我若非親歷其事,你能想到衛肅會鼓動太子謀逆麼?你不妨仔細思量,依據當時情勢,皇帝去周挺府中是不是更穩妥?我若不是親身前往主持救駕事宜,你以爲他會來我這裡?”
“你很自信,但又不自信。關心則亂,可以理解。我敢斷言你的擔心多餘,自有道理。往大處說,沒人敢碰你,即便是皇帝也不敢。無論打打殺殺,還是耍狠使詐,你都不輸於任何人。皇帝是因用度窘迫,也爲了扶植你牽制我秦氏,才決心放你出去。”
“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你與長秀公主結下孽緣,藉助北燕郡主玲瓏之力統馭山東外海諸島,出任海關總督迅速架構四地分署,這都是皇帝沒想到的。說句實話,我也沒想到。我們都沒想到,你會那麼快就會成爲任何一方都不容小覷的勢力。你不懼皇權,無視規則,凡事不肯吃虧,必會以牙還牙。依你之才,只要有心,縱然自立爲王,亦非難事。脅迫傷害你的家人,無異於與你結下不死不休的無解大仇。你若決意報復,試問誰能承受得起那等代價?更何況,在皇帝的有意扶植與放縱下,你的存在已經成了制衡諸方勢力的一支關鍵力量。維持這種脆弱的平衡局面,符合目前各方的利益。”
楊致苦笑道:“我沒你說的那麼邪乎。這是在安慰我麼?”
“似你這等人物,還需我來安慰麼?”秦公微笑道:“往小處說,皇帝是最不願意看到你有後顧之憂的人。你府裡值守的內廷侍衛,絕不僅僅只是擺設。侯府附近有兩處宅院是遠在隨州的現任平南大將軍楊耀名下的產業,楊耀是皇帝的親衛出身,並非寧王的嫡系將領。這便說明,皇帝已經爲你佈下了明暗兩道防線。”
“我也是東施效顰,依此佈置。侯府現有僕役,我安插了二十名好手。侯府四周有五處商鋪,一處民宅,均屬秦氏所有。你從山東帶來的護衛常三與那位小妾,都是萬中無一的頂尖殺手。今日既來找我,必會密調人手加防。三路人馬有明有暗,互不統屬。你府上的安全護衛較之皇宮大內,恐怕亦不遑多讓。”
“不過,你是親歷過戰陣廝殺的人。若是對方動用成建制的軍士剿殺,這一切都是枉然,只能另當別論。所以我說你的擔心有點多餘,不知你以爲然否?”
楊致細想之下確實如此,登時放心不少:“小心總無大錯。老頭兒,經你一說,我心裡舒坦了許多。你好生歇着,我告辭了。”
“且慢。”秦公起身問道:“我家老二驕陽新得的兒子,你是見過了吧?我那孫兒長得怎麼樣?”
楊致促狹的一笑,學着老狐狸先前的口吻道:“不怎麼樣。我怎麼看都覺得長得像你。”
秦公年輕的時候,想必也是個不安分的主。不以爲意的呵呵笑道:“屁話!像我怎麼啦?起碼沒有走種不是?我連兒媳婦都沒見過,就算想扒灰都沒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