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僧侶彷彿都驚了一下,他們對視一眼,同時低下了頭。
我靜靜的看着他們,過了好一會兒,他們也沒有回答我,只是雙手合十,不停的低誦着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想了想,道:“我知道了。”
他們倆擡起頭來看着我,神情多少顯得有些惶恐,我輕輕點了點頭:“多謝二位。告辭。”
說完,便轉身走出了這間禪院。
外面的人,幾乎一個不少的,全都等在門外。裴元修他們一見我走出來,急忙擁了上來,他關切的問道:“青嬰,如何?”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周圍裴元豐他們,還有離兒也一直站在那裡,睜大一雙小鹿一般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我頓了一下,平靜的說道:“天目寺的正覺大師,也就是我二叔,已經圓寂了,他的身後事會按照天目寺的規矩來辦,我們不用插手。不過——”
我轉頭看向唐婷,說道:“你們要馬上傳消息回成都,把這件事告訴顏輕塵。”
唐婷立刻道:“是!”
說完,轉身便走。
這時離兒從旁邊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抱着我,似乎感覺到我很累的樣子,她的擁抱除了溫暖以外,還更多了一分支撐的力量。我低頭看了她一眼,雖然心裡的陰霾無法散去,可那種溫暖還是直擊入了我的心中。
我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頭髮,微微一笑。
裴元豐一直沉默的站在旁邊,似乎對於顏家的事,他雖然一直在辦,但又不甚瞭解,這個時候想了想,才說道:“只傳消息回去就可以了嗎?”
我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卻沒說話,遲疑了一下,才慢慢說道:“也許,我們還要通知一個人。”
“誰?”
我剛剛張開嘴,可話還沒出口,就聽見前方突然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我們全都驚了一下,不可思議的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有人騎馬上來?
天目寺位於山巔,而且這裡是佛門清淨地,沒有人能騎馬上來,此刻突然響起的馬蹄聲一下子打破了夜的凝重和周圍人沉悶的氣氛,幾乎是立刻就聽到前面人羣中傳來驚愕的呼聲,還有駿馬的長嘶。
而等那一騎人馬終於衝破重重阻礙跑過來,停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幾個人都傻眼了。
劉輕寒手握繮繩,一臉蒼白的看着我們。
“你——”
他也氣喘吁吁的,彷彿這一路不是騎馬過來,而是千軍萬馬中殺過來的,看看我,又看看周圍的人,半晌才緩過一口氣:“出什麼事了?”
“……”
“我聽到鐘聲,你們都沒事吧?”
大家似乎都被他這樣突然騎着馬出現給驚住了,連我都沒有開口,倒是抱着我的離兒走上前去,輕輕的說道:“三叔,我孃的二叔去世了。”
“啊?”他一聽,詫異的睜大眼睛看着我,我無聲的點點頭。
“……”
又沉默了一下,他鬆了口氣。
但立刻,又感覺到自己這樣似乎有些不妥,急忙翻身下馬來,說道:“我不知道顏家還有一位長輩在這裡。只是剛剛聽到鐘聲,覺得古怪,怕你們出事了。”
我看了他一眼,周圍燈火通明,也照亮了他微微泛紅的臉頰,和額頭上一片細密的汗珠,而在他身後,那被他攪得一片混亂的人羣中,走出兩個和尚來,嚴肅的說道:“這位施主,天目寺不能走馬的!”
劉輕寒一聽,急忙雙手合十,說道:“抱歉,剛剛我是擔心他們出事,所以——請兩位大師原諒。”
那兩個和尚還想說什麼,一擡頭看見站在我身邊,如山一般的無畏和尚,倒是都頓了一下。無畏和尚也盯着劉輕寒看了一會兒,才帶着幾分怒氣,怏怏的道:“給他把馬牽走。今天是因爲師叔的事,暫不跟你計較了,哼!”
馬被牽走了,可他這一鬧,也弄得氣氛有些僵。
裴元豐今天似乎一直很安靜,在旁邊靜靜的站了好一會兒,纔對劉輕寒道:“劉大人這是從哪裡過來?”
“山下。”
“你下山了?”
“嗯,鳳析也在山下。我們帶來的那些人,他怕他們不習慣,所以下去看看。我也去了。”
“這樣啊……”
裴元豐點點頭,大概也明白爲什麼他是騎着馬上山的了。
旁邊的韋正邦輕輕的冷笑了一聲。
我原本也站在旁邊沒說話,這個時候,遠遠的看見那兩個僧人牽着那匹不太聽話的馬,那馬不停的擺動着腦袋放聲長嘶,鬧得那邊一片混亂,再回頭看向劉輕寒,淡淡道:“劉大人的馬倒騎得不錯。”
他看了我一眼。
“這麼陡峭的山勢也能騎馬上來,馬術真好。”
“……”
他沒說話,看了我一會兒,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得,微微的蹙起了眉頭。
我卻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轉身對裴元豐他們說道:“今晚,寺裡的老僧可能會有一些內務處理,還要搭設靈堂,我們就先不要在此處增添他們的麻煩了。都回去休息吧。”
“你呢?”
“我也回去,”我淡淡的說到,又回頭看了一眼禪院那已經合上的門,眉心微微的蹙起:“接下來,可能有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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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自然是個不眠之夜。
我睜大眼睛看着頭頂的帳子,一直到窗外透進的晨光將屋子裡的昏暗一掃而空,裴元修翻了個身,轉頭看着我:“沒睡?”
“嗯。”
“是因爲難過嗎?”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輕輕的搖了搖頭:“我和他,其實也有十幾年沒見了,就算是在十幾年前,也並沒有太深的感情。他圓寂,是解脫,我不難過。”
裴元修看了我一會兒,伸出手來輕輕的撫摸了一下我的臉頰。
他沉默了一下,又說道:“對了,你二叔的事,沒聽你提過呢?”
“嗯,他的事,顏家的人都不怎麼提。”
“爲什麼?”
“好好的突然要出家,當然不是因爲發生了什麼好事。”
“唔……”他輕輕的點點頭,也沒有再多問。
我想,他大概是想起了當初皇城裡那個隱居在臨水佛塔的太后了。
其實嫁給他這麼久了,我從來沒有跟他談過當年在皇城裡的事,甚至連我們之間的,都談得很少,我不知道對於皇太后,還有太上皇,召烈皇后,那些已經掩埋在了歲月灰燼裡的往事,他知道多少,還有——聖旨上那個只有名字的皇長子。
這些事,我們從來沒有談過。
一來,我覺得那都已經是些塵封往事,裴元修既然已經離開了皇城,也不是真的天家皇子,就沒有必要在去記掛;二來——我心裡也覺得,這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們在牀上又躺了一會兒,等到時間晚一些了,才都起身。
一出門,天目寺中已經大變樣了。
所有的門廊屋檐下都掛上了黑白色的祭幛,紅色的柱子,高牆,也都被白布裹上,整個天目寺變成了黑白的世界。
靈堂也已經搭設好了,正前方的供桌上,一盞長明燈放置在最中央,燭火靜靜的燃燒着,好像一團凝固了的火焰一般;長明燈的周圍擺滿了祭品,都是菜餚果蔬菜,兩邊是香燭高燒。
而正覺的肉身,就放置在供桌的後面。
原本應該將他安置於靈柩當中,但因爲他是以蓮花盤坐的姿態坐化圓寂,這樣也就不必改變他生前的狀態。
透過那些被風吹得不斷飛揚的幡,我看見他靜靜的盤坐在那裡,和那一晚,我見到他時一樣。
一時,也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圓寂了,還是禪定了。
幾乎所有天目寺的和尚都在這裡,分坐在靈堂前這個開闊的小院子的兩邊,低聲誦着往生咒。
我們每一個人都過去行了禮。
無畏和尚原本也在那些唸誦往生咒的人羣裡,這個時候也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大小姐,你來了。”
“嗯。”我點點頭,又看了看周圍靈堂的佈置,然後問道:“二叔的後事你們是如何安排的?”
“守靈三日,然後依例會將師叔火化,供奉七日,請入塔林。”
三日後火化?
我微微蹙了下眉頭,現在顏輕塵他們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但不知道能不能在火化前趕到天目寺來。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每天就是在靈前供奉,連離兒都乖巧了起來,沒有再到處亂跑,而是乖乖的聽我的話,每天按時往長明燈裡添加香油,見我守靈累了就給我端杯熱茶,還會輕輕的給我捏肩捶腿。
有她在,雖然是守靈,但我也沒有太過悲哀。
只是,心裡的沉重是免不了的。
二叔的突然過世,打亂了我們的很多計劃,佔真的事只能暫時擱置,也不能立刻趕回成都,甚至連去理一理他對我說的話裡,那些千絲萬縷的線索,都完全沒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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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到了第三天傍晚。
寺裡的和尚們已經開始裡裡外外的準備起來,暮色降臨,山頂上那原本安靜的塔林反倒傳來了陣陣聲響,我知道,該是火化的時間了。
亥時一過,幾個身強力壯的僧侶便走進去。
正當他們手捧清水,要爲正覺清洗的時候,我聽見在我們的身後,不遠的天目寺的大門處,傳來了一陣異樣的喧鬧聲。
幾乎所有的人都被這喧鬧聲所驚動,同時的回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