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落音奉軍令,星月而歸,卻沒料到進了韓朗的寢室,看到的是如此情景。整個人如置焚爐,怒火難平。
他望定韓朗,只站不跪,悶頭一句:“王爺叫林某馬不停蹄趕來,就是看這苟且之事嗎?”
韓朗掃了眼華容,又轉目看看林落音,嘴角上揚:“林將軍,這苟且二字,用得真不恰當,就算本王不怪罪,可會傷華容的心哦。華容,你說對不?”
說着便捏住華容下顎,轉向林落音,逼他們兩人四目相交。
華容笑,看林落音,一貫地無恥無畏。
可那眼神終究是有不堪的。
臉皮賽城磚的一根蔥華總受,居然也會不堪,理由是什麼,絕對值得商榷。
韓朗冷笑,揮手將華容撇倒在牀的內側,下地整裝。
未等林將軍發聲,就正顏道:“不鬧了,林將軍,西南邊塞告急,隨我去正廳,本王正事相商。”
當晚,林將軍連夜舉兵西征。
安置好了一切,韓朗端坐正廳,屋外啓明星亮,又如此無趣地過了一日。
“主子,皇上不許我審那人。”流年的聲音帶着抱怨。
“那就別審了。”韓朗擺手,示意流年替自己更衣。
“主子,他心甘情願地跟着逃跑,分明和刺客是認得的……”流年面帶着不服地爲韓朗繫上官帶。
韓朗嘆息,流年定力修爲還是不如流雲。
“所以不用審了。流年,既然他是心甘情願,足見不是朝中有人搞鬼,那就只可能是一種解釋……”漏網之魚。
因爲宣光殿出事,皇帝暫移駕偃陽宮休憩。
情緒不佳的皇帝不許任何人打攪,獨自對着空蕩蕩的殿堂,坐在龍案的臺階上,如同失聰,不聞不問。
“皇上該準備上朝了吧?”聲音輕語提醒。
皇帝苦笑,他的“獨自”,似乎永遠得帶着這個影子,從不純粹。
“皇上昨夜受驚,今早真要早朝嗎?”聲音繼續。
“邊疆軍事急報,戰事當前,今日必須要上朝,告之天下,朕沒事,讓民心大定。”這都是韓朗教導皇帝的道理,他一一用手語轉達。
聲音逮到了皇帝一閃的遲疑,緊接道:“皇上還記得,那晚問我的話嗎?憑心而論,我真的覺得,太傅沒以前那麼疼惜聖駕了。”
皇帝聽了這話,神情一凜,啪地一聲扇了聲音一巴掌,憤恨地比動雙手:“你是介意自己捱了頓韓朗好打吧!”
聲音垂目,表情木然:“我知道,若非聖上肯出面爲我擔保,韓太傅這次絕不會輕易放過了我。我也承認我恨他,不過皇上自己也該知道,我說的也是事實。如果是以前,韓朗會捨得讓陛下在遇刺後第二天就早朝嗎?”
這話一如冷水潑身,凍得皇帝心猛地一抽。
在沉寂中,皇帝的呼吸漸漸倉促,顯出了悽惶。
天逐漸明亮起來,聲音垂目,凝望着逐漸縮短的影子,忽地擡頭: “皇上,想要一隻鳥活得好好的,卻不再飛翔,就該關進籠子。”
“韓朗是鷹,不可能有這樣的籠子。”皇帝搖頭,出手反駁。
“那只有折了他的翅!”
“他不能飛,那朕又該怎麼辦?”
“萬歲,忘記還有韓焉了嗎?”
“朕不喜歡韓焉!”皇帝拒絕,手勢打得飛快。
韓朗與他隙縫,原因出在華容。
只要除了華容,韓朗就會還是韓太傅,那個一心一意的韓太傅。
這纔是他的盤算。
“我們該上朝了。”想到這裡皇帝終於挺直脊背,手勢開始流暢。
聲音諾諾,跟着他,目光開始僵冷。
到此爲止,他已經完成了刺客交代的任務。
“如果逃不了,你就挑撥。利用韓焉剋制韓朗,我們纔有機會。”
想到那人的這句話,聲音的眼眶有些發熱。
昨晚,這把聲音這個人,終於讓他明白了人世間原來還有“希望”。
那原本他早已放棄的希望。
十二月初八,臘日。
每到臘日,韓朗都不進朝堂,不問世事。
在兔窟,獨酌清酒,風雨無阻。
兔窟非窟,是韓朗在京城郊外的家。
這個習慣,是緣於多年前的那個臘日。
彼時的風雪就和現在一樣狂肆,他記得他好奇,跟蹤他鬼祟的大哥韓焉進了太子府,親耳聽見他們密謀,是要殺害皇后親生的小皇子。
小皇子便是周懷靖,那個亮眼叫他師傅,讓他成了韓太傅的孩子。
救下皇子,而後因爲皇后鼓動,正式和韓焉爲敵。
以後的一切是非恩怨,都在那年臘日這日發生,也在而後幾年臘日結束。
這天,算是所有故事的□□,的確值得紀念。
門未關,就在韓朗遙敬當年的時候,錦棉門簾被一把撩起。有人進屋。寒風呼地跟從着,盤旋掃入。
“你是來告訴我,你接受我開條件了,大哥?”韓朗望着手中的瓷杯,緩聲。
韓焉沒說話,只對着韓朗,緩緩展開了手上綢綾。
“朕驚聞賤民華容,貨腰倚色,鼓惑本朝太傅,居心叵測,其罪當誅。特下密詔,十二月初八,賜于吉象踏殺。”
韓朗一震,放下酒杯,披風裘起身。
“你真打算去救他?”韓焉冷笑,上來握住他的酒壺,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
“也許我只是想去看看,華容華總受,在知道要給鄰國進貢的大白象活活踩死時,還會不會笑。”
華容果然在笑,即使雙眼被蒙,手腳捆綁在地。
軍校場充當臨時的行刑地。寒風緊颯,烏雲灌鉛樣地死壓下來,溼冷。
眼前是場難得的好戲,文武百官噤聲,全部拭目以待。
純白的吉象,額上配帶的祥玉溫潤,原本寓意吉祥,可是如今卻被蒙上雙眼,驅趕着要去將人踏成肉泥。
周圍一片黑暗,原本溫順的白象也開始慌亂,卷鼻高聲呼救。
侍象者上前,拍它左腰,安撫了下它,揮動鞭子催它往前。
白象呼氣,雖然慌亂,但聞到主人的氣息也不再反抗,一步步朝前。
一步一印,這腳印絕對巨大,足夠將華容碾成肉泥。
天空灰暗,這時零星地飄下幾片雪花,落在華容不濃不淡的眉上,慢慢融化成水珠,卻不墜落。
華容凝神,聽聲。
又一片雪花飄落而下,白象前蹄揚起,舉在了他頭頂。
華容聽見了滿場百官的抽氣聲。
不枉衆人期待,白象落足,雖然沒踩中華容要害,但一腳踏上了他右腿。
鮮血噴薄而出,華容的大腿血肉外翻,被這一腳幾乎踩得稀爛。
天地一時顛倒,華容咬牙,雖然沒曾昏了過去,卻再也笑不出來。
雪終於開始狂下,潤白天地。
矇眼的大象察覺到腳下的異樣,用鼻子將華容捲起,向天高高拋去。
全場人驚呼,以爲這次他必見佛祖。
就在這時校場內突然裡奔進一條淺藍色身影,人騰空,恰巧接住了即將落地的華容,正是未換官服的撫寧王韓朗。
皇帝一言不發,從龍椅上霍然起身。
雪溼透了韓朗全身,他放下華容,跪地,默不作聲。
而大象並沒有太平,狂躁地伸出後腿,朝韓朗後背猛力一踏。
韓朗抽氣,腦子一瞬的空白。
下一瞬,他的手已然劈出寒芒,將大象眼前的黑布一分爲二,劈下。
白光霍然刺眼,這時的白象卻益發狂躁,又惱怒地捲起吃痛的韓朗,甩出。
皇帝張口,向前衝了幾步,卻在觀摩護欄前停下。
護欄是堅硬的花崗石做成,韓朗迎空撞上,前胸肋骨立刻斷折。
“請皇上開恩,饒了華容。” 起身之後他又道,緩緩下跪。
有兩道熱流從鼻孔緩緩淌下,他伸手去接,是血。
“請皇上開恩,饒了華容。”
這句已然強硬有了威逼。
皇帝冷哼,一甩袖揚長而去。
三天後。
天子壽辰大赦天下,韓焉特赦返□□,官拜息寧公。韓朗禁足閉門思過七日,扣一年官祿。
大雪足足下了三天兩夜,第三日大早才逐漸停止。
對於皇上判決,韓朗沒任何表示與反應,成日窩在書房,和流年下棋。
“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漏網之魚嗎?”棋下到一半韓朗突然發聲,一顆白子端在了指尖。
流年立刻側耳。
“你這就出發,去查查楚家還有什麼人,是被遺漏掉的。就算是刨了他家祖墳,也別給我漏記了一個。”
“是。” 流年頷首。
“回來的路上,是要經過浙江大溪的吧。”隔一會韓朗又道,眯眼,目光不定。
流年點頭。
“那就去查查華容身世,確認,仔仔細細的查。””
流年沉默,記下,沒有多問。
“第三,明早你傳出消息,就說本王突然想聽雙簧,高金聘請各地的能人義士,來撫寧王府獻藝,有名無名,只要演的好,本王皆有重賞。”
流年又愣,遲疑地問:“主子是想……換人?”
韓朗搖首:“你只管放出消息,其他就別多問了。”
“是!”
破釜沉舟這招,韓朗他未必會用。
畢竟,自己已經沒有時間,去再培養個天衣無縫的聲音出來,但是空穴偶爾吹個風,讓聽得懂的人着急顯形,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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