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雨又開始淋漓而下,林落音還在原地站着,qiang尖支地,眼眸橫掃衆人,絲毫也不畏懼。

身後大軍已經撤去,狹長的徊風谷底,如今就只餘下他斷後,一人迎對潘克千軍。

包圍圈正在縮小,最裡圈的那些剛剛被他斬殺,很湊巧,剛剛好二十人整。

外圈的人見狀難免膽寒,上前的步子一時停頓,握刀的手在集體顫抖。

力竭之虎也是虎,光憑他一人斷後單qiang挑石的膽氣,已經足已讓人畏懼。

徊風谷此刻無風,氣氛一時凝滯。

林落音還是那個姿勢,只是被雨水裹住了眼睫,目光不再凌厲。

韓朗打了個哈欠,不耐,從華容手裡接過雨傘,居然穿破人羣,一步步朝林落音走去。

潘克大驚,連忙策馬跟上,還沒來得及阻止,那廂韓朗卻已立到了林落音跟前,站定,露出了他的招牌玩味表情。的71

“我敬你神勇,現在恩准你倒下。”

這句話他說得極輕,伸出的那根手指也毫無力道,只是輕輕推向林落音額頭。

風聲這時大作,林落音沒有擡qiang,居然被他這根手指推中,噴出一口鮮血,人轟然倒地。

他早已力竭,方纔qiang尖支地立身不倒,就已經是他最後的氣力。

“收隊回營。”韓朗這時高聲,伸了個懶腰,回身,上馬後來到華容身側,一把抄起了他腰。

“請問王爺,林落音要如何處置?”

潘克問這句話的時候,韓朗正在帳內斜躺着,一隻手捏着華容的頭髮,繞圈圈玩。

“華總受,你說該怎麼處置?”微頓了一會之後他道,半個身子靠上華容肩膀。

華容耷着臉,慢慢手動:“王爺,我不是喜歡林將軍,只是敬重他,和王爺一樣。”

“我問你該怎麼處置。”

“王爺聖明,王爺說了算。”

“我現在問的是你。”

“那就依王爺說的,廢了他的……右手。”華容這個手勢比得沉緩。

“右手?因爲他使的是左手劍?”韓朗將眉挑了:“背叛我的下場不過如此?好,我依你,就仁慈一回。只不過這手……該誰來廢?”

華容頓住,慢慢吐納,將眼看住了韓朗。

“我。”

最終他比道,食指微挑,指向了自己心門。

雨停,日出,夏日的驕陽,是能把人熱血灼乾的。

林落音睜開雙眼,擡眼望了望天,又望了望身周,大致明白自己狀況。

這是在潘克軍營,他如今赤着上身,被綁在一個十字木柱上,正在被烈日灼烤。

胸腔、虎口……全身,沒有一處不痛,這說明他活過來了,不像當日在徊風谷,一口氣已經殺到麻木。

天地還是有些虛飄,他還是看不清遠處,只聽到周遭有些喧譁,有個人在他正前方,正一步步走來。

等走得近了,他纔看清那是華容,還是穿着一身綠,前胸被汗微微浸溼。

想說話,可是他發覺喉嚨發澀,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而華容更是一路沉默,走到他跟前,先是將他右手繩索解了,然後迎光,將手間長劍一分分出鞘。

就時間和距離而言,都足夠林落音奪下他手裡長劍,拿下他做爲人質脫身。

可是林木頭就是林木頭,從始至終就只會看着他,抿着乾裂滲血的嘴巴,生生擠話:“你最近可好?”

華容差些嘔血,再無法可想,只得將劍身側過,擱上了他右肩。

這一次木頭開竅,終於說了句明白話:“韓朗派你來殺我?”

華容不答,只是一味看他。

林落音黯然,點頭,半晌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適合江湖,不適合dang爭。可是江湖寥落,我一個人去,又有什麼意思。”

這句話隔平時他斷不會講,這時候說了出來,已是料定自己必死。

華容於是嘆氣,將劍高執,對牢他右臂,迎光斬下一道弧線。

而林落音到這時方纔明白,眼裡終於露出懼色,急急發話:“你該明白,我不怕死,可是不想做個四肢不全的廢人!”

華容動作稍頓。

“如果你還念你我有緣,就違逆你家王爺一次,賞我個痛快!”

這一句已經有了怨憤哀求。

華容再次將劍擡高,看了看眼前這人,這道他常用來對照自己黑暗的光明,還是無話。

手起劍落,林落音右臂生生離體,鮮血噴薄而出,熱辣辣濺了他滿臉。

心不是不疼,只是出乎韓朗意料,他沒有吐血。

來的時候韓太傅很有興致,跟他下注一千兩,似笑非笑:“我賭你會吐血。”

一千兩,韓太傅這次又輸了,華容冷笑,慢慢將臉上鮮血抹乾,回身,一步步離場。

大雨才歇,屎殼郎出洞,很是幸運的尋到了一隻牛糞球,興高采烈地往前推着。

韓朗彎着腰,看它運屎運了許久,興致大發,尋來一根樹枝,一記將糞蛋插在了地上。

可憐的屎殼郎君頓時亂了陣腳,忙上忙下圍着糞蛋打繞,卻怎麼也推不向前。

韓朗看得心花怒放,見身後流雲來報,連忙招呼他蹲下,一起同樂。

流雲只好蹲下,邊陪看邊回話:“華容已經將林落音胳膊剁了,沒吐血。”

韓朗翻了翻眼,罵一句:“你就憋着!打碎牙往肚裡咽,自己找內傷,可怨不得旁人!”

一旁流雲不敢回話,只是蹲在原處,有些悵然若失。

韓朗於是側頭:“要是你家貴人也學他主子,當着衆人的面違逆你,你會不會也和我一樣,也給他個教訓。”

流雲訕訕,隔了一會才答:“小的不比王爺,小的沒有志氣,只盼他平安喜樂,至於他違不違逆我,並不打緊。”的bc

韓朗愣了一記,轉瞬大笑:“的確,我和你不好比。我要是變得虛懷若谷,怕是天下人都不習慣。”

流雲納納。

“平安喜樂……”隔一會韓朗開始唸叨這四個字:“這麼說,你果然是爲他沒了志向,好端端的想要退隱。”

“不是。”那廂流雲搖頭:“小的只是覺得……有些累,想過些平庸的日子。”

“有他沒他你都要離開?沒差別?”

“差別有,只是退隱後的日子快活不快活而已。”

“要是他已經死了呢!”

“他不會死!”流雲這句回得執拗,完全失去平日矜持鎮定。

韓朗一怔。

身後這時來人,送來書信一封,流雲拆開,看出是流年筆跡,連忙回稟韓朗:“聖上已宣佈退位,由大公子承繼大統!還有……,流年還說,他已經查出了內奸,這人最近動作也不小。”

“老子是頂天立地一條漢子,要想從老子嘴裡套話,沒門!”

被人捉住做了階下囚之後,華貴的嗓門還是大得一如既往。

一旁莫折信稀奇了,拿鞭子去挑他下巴:“你有什麼話可套?我幹嗎要套你龜兒子的話,我就不能直接把你剁巴剁巴喂狗?”

華貴雙腿打擺,抖得地動山搖,嘴巴卻是一刻也不肯討饒:“我不怕你!老子有獨門絕技,老子一點也不怕你!”的6f

說完雙眼一翻,立刻直挺挺暈了過去。

沒錯,獨門秘技就是昏倒,昏倒老子睡大覺,還怕你個球。

莫折信哼一聲,拿水來潑也潑不醒,折騰好一會才決定不玩,拍拍巴掌出門,對天大切了聲,也不知衝誰翻起白眼:“什麼叫不般配。什麼叫誤了大好前塵!我看這個華貴挺好,我偏留着他,偏不棒打鴛鴦,老子怕你個球!”

皇城隱約可見,遠遠在兩裡開外,莫折卻奉命不得再進半步。

一旁副將有些牢騷:“國公還是對咱們有所提防。始終不讓咱們進皇城半步。”

莫折但笑,不予置評,只問:“城外戰況如何?沒了林落音,咱的人還能扛多久?”

副將彎腰:“目前形勢似乎對潘克有利。但我方人數畢竟絕對佔優,潘克那邊又缺糧草,只要能撐過這陣,問題應該不大。”

“沒鹽無首,能撐多久?”

“是,所以等皇城這邊事情稍定,國公肯定會派我們分兵增援。”

“皇城……這邊,事情也該定了吧。”莫折聞言眯了眯眼,伸手勒住馬繮。

果然,不多事皇城消息已經傳來。

皇帝已經下旨,傳位韓焉,所有反對的聲音也都已經被韓焉親手掐滅。

這個天下,如今已然姓韓。

“那先………皇呢。”表示完忠誠和祝賀之後莫折又加了句:“現在天下不定,皇上最好要善待……先皇。”

天藍帝周懷靖,如今已帶了個先字。

這世事的確難料。

來人頓首:“先皇還居悠哉殿。這個將軍不用擔心,皇上有話,要將軍領兵分兩路,一路去城外援軍,一路仍駐守皇城。”

莫折表示遵命,那人這才施施而去。

副將在馬上躍躍欲試,請命:“要不就由屬下領兵,去城外會一會那潘克和韓太傅?”

莫折不語,似乎還在守候什麼消息。

不一會果然有人策馬來報,說是有封書信要呈給將軍。

信封打開露出第一個字,莫折就認出那是流年的筆跡。

他等候的消息已到。

“跟我回去,關於如何分兵,我要詳細布置。”最終他一勒馬繮,在馬上朗聲發話。

宵夜吃了十八個囧囧餈之後,老王爺心滿意足地在牀上打嗝。

一旁周靖十萬個不情願地替他揉胃,撇着嘴:“現在時局大亂,人人都急着巴結新主子。爹你可好,又裝病,裝病就裝病,還拉我來陪,你這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不賣什麼藥。韓焉也不會是咱的新主子。這天下的新主子,很快就會是你,我的靖兒。”

老王爺翻身坐起,手仍巴住肚皮,不過目光卻不再呆滯,撥雲見日射出一道厲光。

周靖頓住,下巴險些脫臼。

老王爺笑笑,下牀。

韓焉韓朗死生一戰已在所難免,兩敗俱傷是必然結果。

月氏大軍在邊疆蓄勢待發。

而他自己囤在城外百里樞機城內的精兵也已經萬事俱備。

月氏國苦寒乾旱,屢屢冒險來犯,倒也不是有什麼狼子野心,只不過是想要些豐美的水土來養活他子民。

這就是他和月氏的交易。

月氏助他奪位,他便割三洲十城肥美的土地作爲還報。

箭已在弦蓄勢待發,他離他的目標已經越來越近。

“你什麼也不必明白靖兒。”想到這裡他直腰,伸手握了個空拳,仿似那些崢嶸輝煌的過去又被握在掌心,讓他重新意氣風發:“你只需等待,接下爲父替你準備好的江山。”

同一時刻,皇城大亂。一直清閒的莫折終於派上用場。

一些韓朗的餘dang揮旗想要殺出城去,與韓朗潘克會合。

不過是些烏合之衆,不出兩個時辰,莫折的副將就已經平亂,將人悉數圍困拿下。

而出城前去援兵的莫折信這時也已趕到城外,一杆莫字大旗隨風獵獵,眼見就要和林落音的部衆會合。

得知這個消息時韓朗正從夜半春夢驚醒,耳朵貼在華容心門,很是用心地聽了一會。

“我覺得你不正常,哪有人心跳得這麼慢。”聽了一會後他道,拿手指去捅華容。

華容醒來,眯眼:“王爺要做些個讓心跳加快的事情請自便,不需要找藉口。”

餘音未散帳門卻已經被人掀起,潘克親自來報,只幾個字:“那邊援兵已到。”

韓朗微頓了下,手指戀戀不捨在華容下顎打圈。

“等我。很快我便迴轉,讓你心跳到出膛。”

說完這句之後他才起身,老規矩,不穿內衫,披袍子穿戰甲,就這麼目帶囧光腳踏方步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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