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主子該動身了。”外頭西窗又叩。

韓朗起身,站在窗下,伸了個懶腰:“我準備去遊山玩水,順便野合,華總受不知道有沒有興趣。”

華容打手勢,很認真比劃自己很有“性趣”,一邊扶着腰立起身來,站到韓朗身後。

西窗這時突然叩得緊了,外頭那人聲音急促:“主子趕快,外頭好像來人。”

天這時還未大亮,韓朗乘夜翻出西窗,伸出一隻手去拽華容。

華容上身掛在窗口,腰還是硬的,腿也仍舊使不上力,就象根死木頭一樣卡在原處。

韓總攻一夜貪歡,居然不能將他拔起,只能眼睜睜看着院門被人撞開。

凌晨霞光破曉,那人一身暗銀色長衫,步伐急促卻仍不失優雅,居然正是韓焉。

機會稍縱即逝,韓朗再沒有猶豫,一翻身上屋頂遁走。

而華容仍然象根木頭,掛在窗口,探出半個身子,衝韓焉咧嘴一笑。

韓焉走近,仔細打量他,手裡也有把扇子,啪一下打在他額頭:“華公子這是做什麼,掛窗口賞月?月亮已經落啦!”

華容伸手,示意自己不能回話。

韓焉擡頭看屋頂,揮手示意隨從上屋頂去搜,一邊側頭撇向華容:“華公子可以比手勢,我能看懂。”

華容訕訕,比劃:“回大公子,七天已過,我來觀賞日出,順便吟詩作賦。”

“吟詩作賦?”韓焉失笑:“華公子比來聽聽。”

華容扭捏,艱難地從窗口爬出大殿,咧嘴乾笑。

屋頂的隨從這時下來,附耳韓焉:“屋上的確有人,不過已經走了。”

韓焉的臉色頓時黯沉,擡手理袖子,冷哼:“華公子真在吟詩作賦?還是在夜會韓郎?”

“是在吟詩。”華容比手勢,委屈蹙眉,走到院裡,撿根枯枝開始寫字。

“寵辱不驚,□□花開花落,去留無意,前門鳥進鳥出。”

寫完這句之後他繼續幹笑,比劃:“我不學無術,作個賦也作得勉強,大公子見笑。”

“□□花開花落,前門鳥進鳥出……”韓焉冷笑,一邊誇讚華容才情了得,一邊卻是反手,掌心印在他心門,將他震出足足三尺。

翻臉無情出手狠辣,這兩兄弟還真是如出一轍。

“就算詩詞那個……不雅,大公子也不用發這麼大脾氣。”華容咳嗽,艱難比劃,“撲”一聲吐出口血來。

“我不是韓朗,沒功夫和你調情說笑。”韓焉上來,揪住他衣領將他拎起:“方纔那人是誰?!去了哪裡?你記住,這句話我只問三遍。”

“第二遍,方纔那人是誰,去了哪裡?!”半個時辰之後,韓焉在廟裡一間偏房裡冷聲,繼續理他的袖管。

華容苦臉,比劃:“大公子,我可不可以去撿回我的扣子,方纔被你揪掉了,那顆可是上等翡翠。”

“不答是麼,好,好得很。那麻煩華公子進去,好好泡個澡。”韓焉將手一指。

指頭那端是個木盆,裡面水汽氤氳,顏色墨黑,不知擱了些什麼。

華容眨眨眼,比劃:“多謝大公子體恤,知道我七天沒洗沐身上餿得很。多謝多謝。”

“怎麼啦!”

屋裡這時突然響起一聲霹靂,華貴人和他的大嗓門一起駕到。

“啓稟大公子,屋頂那個人是我,我天天都監視我家主子,看他到底清不清修,防着他勾引和尚!”聽清楚原委後他的嗓門就更大,脖子一梗義薄雲天。

韓焉嗤笑了一聲。

華容則連忙比手勢:“你有空在這放屁,不如去院裡,幫我把我的扣子撿回來。”

之後就開始脫外套,仔細疊好,比劃:“大公子我穿不穿內衫?”

韓焉不耐煩地咳嗽了聲。

華容知趣,連忙鑽進木桶,人沒進那黑汁,只露出一個頭。

“華公子慢慢泡,慢慢想。”韓焉一甩衣袖,回頭推門而出:“隔日我會來問,第三遍。”

“第三次了,一日之內三次攻城,他月氏國真是瘋了。”

同一時刻嘉礱關,副將在城門之上感慨,一雙眼熬得通紅。

“拿弓來。”一旁林落音發話,身上戰甲染血,聲音更是嘶啞不堪。

副將聽命,將大弓遞到他手間,嘆了口氣:“韓太傅剛剛身故他月氏就乘亂來襲,也不知京城形勢如何,韓大爺能不能穩住,這日後朝綱誰來把持。”

“朝綱誰把與我無關,但我大玄朝的土地,卻由不得他月氏蠻夷來犯。”林落音冷聲,搭弓緊弦,將一尾長箭擱上。

胳膊很酸象注了鉛,兩隻手掌更是殺到麻木,虎口上鮮血都已經凝結。

不眠不休身心受累,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以爲心事能夠就此壓下。

可是現在滿耳都是廝殺怒吼,自己卻彷彿仍舊分神,看見雲端有個綠影,正搖扇子無所顧忌地笑。

“韓朗死了,不知你現在如何。”最終林落音嘆氣,在心底暗問了句,眯眼發力,將那一箭凜凜射出。

天光這時破曉,箭尖迎光閃亮,像尾游龍,嘶叫着扎進了對方副將咽喉。

山是好山,黛色如畫。湖是好湖,一碧如洗。

韓朗在湖邊架了張小桌,拿紅泥小爐溫了壺好酒。

可是不知道爲什麼,以入口綿甜著稱的晉城竹葉青,嚐到嘴裡卻微微發苦。

身後有人走近,跪低:“流雲拜見主子。”

韓朗不回身,將酒 “譁”一聲悉數倒了:“你來做什麼,我不是跟你說過,沒有要緊事你不要找我,好好留在京城。”

“皇城裡面回報,楚陌和大公子串通一氣,現下皇上已被軟禁。”流雲緩聲。

韓朗冷哼一聲。

這個當然不算要緊事,楚陌和韓焉串通,而後帶皇帝去納儲格找尋奏疏,這樁樁件件,他有哪樣不是一清二楚。

做皇帝的沒有帝相,這是他的責任。

推他一步走入困境,也許他自己就能站起來。

事情一直在自己掌控,韓太傅能有今日,絕對不是偶然。

唯一的意外就是那杯毒酒。

“皇上如何和我無關,以後這些事不必回稟。”一個細小停頓後韓朗道,還是不回身。

“潘元帥傳話,無論如何,他只效忠主子一個。”流雲繼續。

韓朗又哼一聲,慢慢迴轉,俯低看他:“你到底要說什麼,乾脆點,不要盡回些無用的。”

“潘元帥當然和我一條心,因爲他知道我沒死。”見流雲低頭他又沉聲:“你巴巴趕來,不會就是告訴我這些廢話吧。”

流雲將頭垂得更低,聲音也弱,哼哼:“那個華公子在寺裡,被大公子拷問,主子意思如何?”

韓朗立刻會意,笑得快活:“這個問題,是你家華貴人問你的吧?”

流雲不吭聲,臉慢慢燒紅。

華貴人飛到府上,追問他韓朗是否沒死,要他去德嵐寺救人,大嗓門是如何轟到他快要失聰,那情形實在是不大方便在主子跟前描述。

“是小的想問主子該怎麼辦。”他期艾,聲音益發低了:“華公子已經被盤問了兩天,那個……大公子的手段,主子是知道的。”

“他使這些手段,就是想着我回去救人,又或者派人去救,好證明我的確沒死,這個我想你也知道。”

流雲沉默。

“我這個大哥很瞭解我,所以看住華容讓他守靈,爲的就是拿他作餌。你放心,只要他一天懷疑我沒死,華容就一天不會有事。”

“可是大公子的手段……,華容怕是要吃大苦。”流雲遲疑。

“那又怎樣。”韓朗冷笑了聲,回身倒酒,在湖邊立定:“你的意思是我應該介意?”

流雲垂頭,不敢回話。

韓朗又哼一聲:“哪有什麼苦是華總受不能受的,而且當日,他是故意要留在寺裡,故意不跟我走。我一個將死之人,管不了那麼多,現在只想遊山玩水圖個快活。”

言畢就擡手,將酒一飲而盡。

烈酒衝進喉嚨,滋味好像益發地苦了,他將眼半眯,不知不覺已經握拳,將酒杯捏得粉碎。

兩天,泡澡兩天的結果會是怎樣。

華容目前的表現是象具浮屍,臉孔煞白,隔很久才喘一口氣。

韓焉現在就在他跟前,恩准他露出兩隻胳膊比劃,泡半身浴。

“泡澡的滋味如何華公子?”韓焉上前,抄手掠了掠木桶裡冰涼的水。

華容喘氣,喘一下比劃一下:“一開始還不錯,那個……草,在我腳底板撓癢癢。”

“哦。”韓焉應了聲:“我忘記告訴你,那草叫做‘箭血’。”

“見血就鑽,見血就長是麼。”華容點點頭:“多謝大公子指點。”

就這幾句話的空隙,木桶裡水草又長,長到和他齊腰,細須盤上來,纏住了腰節。

說是箭血,倒也不是一箭穿心那種。

這草需要養在藥汁裡,一開始只有人一隻拳頭大小。

華容剛剛進去泡,那草還真的很逗趣,不停撓他腳底板。

撓久了華容忍不住笑,就在一個吸氣的空當,草裡有根細須,很細很細那種, “忽”一下穿進了他腳背血管。

鑽進去之後它也不貪心,不往深處扎,專鑽血管,最多不小心把血管鑽破,刺進肉裡半寸。

那感覺就象一根繡花針在血管裡遊走,還很溫柔,只時不時扎你一記。

一開始華容也不在意,能夠很活絡地翻眼珠,表示鄙視。

慢慢地桶裡就開始有了血,“箭血”見血,那就開始長,鑽血管的細絲從一根變兩,兩變四,到最後成百上千數不清。

這澡泡得好,洗得徹底,連每根血管都洗到,服務絕對周全。

“現在草長多高了?”韓焉又問,回頭吩咐添熱水,說是別把華公子凍着了。

下人立刻來添,“箭血”遇熱興奮,一起鑽破血管,撲一聲扎進血肉。

華容在桶裡搖晃,憋氣比劃:“剛纔……到腰,大公子一關懷,現在……到胃了。”

韓焉眯了眯眼。

“有句話我想我應該告訴你。”略頓一會後他俯身:“楚陌不知道你認不認識,我和他有個約定,只要他助我,我最終會放他和你自由。”

華容眨眼,表示迷濛。

這消息他自然知道,昨天那字條不是第一張,也不是林落音寫的,送消息那人是楚陌。

楚陌的意思是要他等待,說是他已投靠韓焉,不日就可得自由。

自由。

想到這兩個字眼他就發笑。

來京城已經兩年有餘,那些把他壓在身下的官人們不止一次曾經提到韓焉這個人,提到他的事蹟。

因爲政見不和,他將自己自小唯一的好友凌遲,曝屍三日殺雞儆猴。

擁太子事敗後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女人,理由簡單,只不過不想讓她看見神一樣的自己挫敗。

如果楚陌知道這些,估計就不會這麼幼稚,認爲韓大爺仁慈,會有可能留他活口。

韓家兄弟,如果能比較,韓朗還算善人,大善。

這也就是他爲什麼不肯跟韓朗離開,死活非要留在京城的因由。

總有法子能夠通知楚陌,韓大爺比韓二爺更加狠辣,絕對絕對不能投靠。

當然這些他不會說給韓焉。

大爺們的話他一向不反抗,一向擅長裝豬充愣。

“這麼說,你不知道楚陌是誰?也不打算回答我的問題?”韓焉嘆了口氣。

華容眨眨眼。

“你想不想我拉你出來?這草的根紮在木桶,離不開藥汁,可是也捨不得你。你想不想知道,如果我強拉你出來,後果會怎樣?”

華容眨眨眼。

“第三遍,我問你,那人是誰,去了哪裡!”

華容又眨眨眼。

“如果你再眨一下眼睛,我就當你拒絕回答,立刻拉你上來!”

華容噎住,立刻不眨了,鼓着眼睛喘氣。

這一鼓鼓了很久。

可是他到底他不是神仙,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不眨眼。

桶裡的水汽漫了上來。

華總受的眼皮終於不堪忍受,小小……小小地……眨了一下。

不然我要……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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