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親兵權收到,林落音任務完成,陪光安七拐八拐地去尋姚木匠,然後又送人去到老王爺府上。
入府門之後他就作別,那姚木匠隨着光安進府,一路垂頭,進到臥室時果然看見老王爺正在滿地打滾。
“王爺,姚木匠到。”光安垂手說了句。
老王爺立刻不滾了,非常艱難地從地上爬將起來,拉着姚木匠的手:“你可算來了,我今兒費了好大的勁,可算把牀睡塌了,就等你來!這次你一定要把我牀改成搖籃,我要在上頭晃來晃去睡覺!”
姚木匠苦笑,那頭光安硬憋住笑意告退。
臥室裡於是只剩下兩人。
只是這一瞬,縮手縮腳的姚木匠突然就眉眼放開,眸裡厲光一閃,近前低問:“不知道老王爺找我,有何吩咐?”
老王爺卻還是老王爺,萬年不變地摸着他的肚子:“現在全城宵禁,你能不能傳消息出去?”
“能。”
“那好。”老王爺將腰彎低,附耳到了他身側:“你傳信給月氏王,要他立刻退兵。退兵後潘克就能還朝,現在韓焉將韓朗逼到絕路,是時候讓他們決一死戰了。”
從王府出來,滿街寂靜,西郊的火光也漸漸黯淡。
林落音低頭,漫無目的地遊走,一擡頭,卻發現已到了息國公府。
韓焉正在府裡飲茶,見到他的時候毫不詫異,抿了口香片發話:“皇親們的兵權你收到了?”
“是。”
答完之後他就立着,望着韓焉手裡的茶杯,一時有些失神。
韓焉眯眼,將茶杯緩緩放低:“有話你不妨直說。”
“西郊那裡,國公是否捉到了韓朗,還有……”
“還有華容是麼?”韓焉將眼一擡,“目前沒有,但是很快會捉住。林將軍是什麼意思,想要再爲華容求一次情?我奉勸你思量,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你要看清楚,不管有多少次機會選擇,他都會毫不猶豫奔向他的韓朗。”
“不管值不值得,林某想再求國公一次。”林落音緩聲,將頭越垂越低,“請國公饒過他性命。”
“饒過他,然後將他送到你府上,你就會再無異心?”
“饒過他,然後許他自由。”林落音的聲線堅定:“國公請放心,林某一諾千金,既然答應國公效忠,便絕不會有異心。”
“回韓家老宅。”
西郊別院地室,韓朗醒來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五個字。
地室上方烈火正濃,整個別院成了一片火海,而地室如今活脫脫就是一隻烤爐。
這麼下去,就算韓焉的追兵找不到這間地室,他們也要活生生脫水而死。
流雲的嘴脣這時已完全開裂,說話嘴裡象吞着把沙子:“回王爺,我們現在出不去,上面都是大爺的人,正等着甕中捉鱉呢。”
“往左看,牆上那塊顏色深一點的石頭,你拉一下旁邊的銅雀燈。”韓朗吸了口氣,強撐住清明。
流雲依言,機簧被他輕輕轉動,青石讓開,露出一條黑黢黢的洞口。
“十五歲之前,我倒有七八年時間被爹關在房間禁閉。我就用這些時間挖了條道,到這裡繼續胡作非爲。”韓朗笑:“這條道通往我家老宅,我的臥房,大牀下面。”
韓家老宅,二公子臥房,雖然閒置已經多年,但依舊纖塵不染,大牀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好像主人剛剛起身外出。
韓朗被流雲抱着,放上了大牀,將手撫過被面,摸得出那仍是自己喜歡的湖州錦緞,不由沉默。
另外三個人也集體沉默,全部脫力,驚魂未定地不停喘氣。
最先打破這沉默的是華貴,準確地講,是華貴的肚子。
人沒有涵養便連肚子也強盜氣,叫起餓來好大的動靜,還一聲連一聲,好似春日滾雷。
“我不餓!我一點也不餓!!”華貴瞪眼,兩隻手急忙去按住不爭氣的肚皮。
“那就是我餓了。”韓朗笑一聲,“流雲,在這裡看宅子的,還是光伯嗎?”
“是。”
“那好,你帶你家貴人去找他。就說,他的朗少爺回來了。”
流雲應了聲,拉華貴走人,華貴不肯,怕韓朗爲難華容,結果被流雲一把抱住,直眉闊嘴的攻,就這麼被人直挺挺抱出了房去。
房裡於是只剩下韓朗和華容。
華容氣息已經平定,然而膝蓋發軟眼前昏黑,於是慢慢在牀邊坐下,摸了韓朗那隻寒玉枕頭,一邊比手勢:“王爺,你這隻枕頭莫非是整塊玉……”
“華容華公子。”那廂韓朗將眼慢慢閉上,伸出手掌,一把捉住了他右手,“不介意的話,我不想看你比手勢。想聽你說話,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華容在他身側沉默,他能清楚聽見他起伏不定的呼吸聲。
“王爺。”隔了許久華容纔開口,語調依舊生澀:“你滅楚家滿門,可是因爲一把和當今聖上一模一樣的聲音?”
“是。”
“敢問王爺,你第一次聽到這把聲音是在哪裡,說了什麼?”
“第一次聽見是在茶樓。”韓朗蹙眉:“說了什麼……,好像是和妲己有關……”
“誰說妲己是妖孽,我說她纔是封神榜裡第一功臣。”華容緊跟,聲音清脆略帶捲舌,還有些輕佻放肆。
韓朗頓住。
“不要詫異,王爺。”華容將眼慢慢擡高:“這句話我當然知道。因爲那日在茶樓,一句話給我楚家招來禍水的人,正是我,楚家二公子,姓楚名阡。”
“我是楚陌的孿生弟弟。他比我大了半個時辰。可是我們長得一點不像,唯一一樣的就只有聲音,一模一樣的聲音。”華容嘆口氣:“有的時候我想,也許這就是天意。”
韓朗又再次頓住:“沒錯。你們聲音的確一模一樣。可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哥哥叫楚陌弟弟叫楚阡。你家老爺子莫非不識數,不曉得千比百大?”
“楚阡楚陌,楚家老二就一定叫做楚陌。這是咱們英明神武的太傅此生所犯的一個大錯。”華容接口,將脣勾起,露出一個譏諷的笑。
有個什麼都比自己強的哥哥,這是華容人生第一個不幸。
除了聲音一模一樣,兩人的差距也委實太大。
哥哥長得比他漂亮,大字比他寫得好,練功比他勤勉,比他更討人喜歡,就連小雞雞也比他長,比賽尿尿也比他尿得遠。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五歲的華容終於爆發,對天長嘯之後宣佈:“我要和哥換名字,我叫楚千他叫楚百,不給換我就尿牀,天天尿!”
不學無術的他那時候堅定地認半邊字,很堅定地認爲千比百大,遭到拒絕後更是無比堅定地天天尿牀。
一個月後父母投降。
哥哥改名楚陌,而他改名楚阡,終於可以仰頭長嘯慶祝,自己總算有樣東西比哥哥大。
“楚家二公子叫楚阡,不是叫楚陌。”回憶到這裡華容嘆氣,慢慢擡眼,“打一開始你就犯了個大錯誤,認錯了人。”
韓朗頓住,不由開始冷笑:“那天我在茶樓聽見的聲音是你,而不是楚陌?”
“是,韓大爺。”華容答得爽脆。
那天在茶樓,韓朗聽到的那把和小皇帝一模一樣的聲音,的確就是華容。
不過當時韓朗在二樓,就只看見他一條背影。
奔下樓去追問茶樓老闆,那老闆回他:“方纔說話的是楚家二公子。”
當夜韓朗去往楚府,楚府所有人等立在大院,公子共有兩個,一位叫做楚阡,一位叫做楚陌。
睿智的韓朗立刻就站在了楚陌跟前,吃準他是二公子,問:“今天是你在茶樓大放撅詞嗎?”
楚陌當時愣了下,然後點點頭。替身邊這個無惡不作的弟弟背黑鍋,也算他人生一大要務。
韓朗當時無話,只是一雙長眼半斜,將手舉高。
身後立刻有人手起刀落,將楚府一十九口劈殺當下。
之後的故事韓朗已經差人在雙簧裡演過。
菊花陌上開,說的是楚陌反抗,如何鮮血淋漓被人□□。
這一幕華容當年親眼見證。
施殺手的那人不知道他心臟偏右半寸,所以那一刀只是讓他暫時昏厥。
醒來的時候他滿眼血污,離楚陌只得一尺,滿耳只聽見他痛苦的撕吼。
他握緊拳頭,在塵土之中慢慢積聚力氣,餘光撇向地間一枚斷劍。
如果當時能夠拼得一死,楚阡就永遠都是楚阡,這世上便永不會有華總受這號人物。
可惜的是楚陌不給他這個機會。
在極度的痛苦和屈辱之中,楚陌仍然能夠分神,發現他意圖,於是佯裝不支從那張臺上滾落,落在弟弟身上,揚起額頭,照準他後腦,一記將他敲昏。
“所有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全家一十八口因我而死。我哥代我受過,過了這八年零兩個月生不日死暗無天日的日子。”複述到這裡華容止不住顫抖,一下又一下撫着自己掌心。
韓朗沉默,許久許久纔開口:“所以你裝啞,來到京城?”
“是。”
“三品以上的官員都能壓你,一是爲了斂財,二是爲了打探消息?”
“是。所有大爺們都異口同聲,說當今聖上寡言少語,三天說不到兩句話。我這才慢慢確認,我哥是被你弄到宮裡,做了聲音。”
“在王府,鄒起住的小院,那個刺客是你?”
“是。”
“進宮差一點帶走楚陌的也是你?”
“是。”
“二十萬兩僱人入宮劫人的也是你?”
“是。”
“很好。”幾問幾答之後韓朗終於嘆氣,“我所料不虛,華容華公子,果然是很好很強大。”
“王爺謬讚。”
“那麼,很好很強大的華公子。”韓朗慢慢轉頭,將那蒙着霧色的雙眸對準了華容:“能不能勞煩你告訴我。你將我這不共戴天的仇人從墳裡刨將出來,又告訴我實情。到底是爲了什麼?”
“王爺可覺得華容有趣?”
“那又如何?”
“楚陌並非不可替代。”華容一字一頓:“我的聲音也和聖上一模一樣。”
“那又如何?”
“我想和王爺做個交易。請王爺重新掌權後,放楚陌自由。我留下,既做聲音,也做王爺的玩物。生時被王爺壓着,死後替王爺棺材墊底。”
華容這句說得無波無瀾。
韓朗再次頓住,心頭萬千滋味涌上,慢慢笑出了聲。
“敢問機關算盡的華公子。”最終他側頭,一笑,“我若不能重新掌權,也不想和你做這個交易呢?你是不是要自刎要挾,吃定我現下捨不得你死?”
“王爺必定會重新掌權,華容也不要挾王爺。”華容迎上他語鋒,語聲溫和但內有鋼骨,“王爺可以思量,這個交易值不值得。我等王爺答案,不心急。”
韓朗眼皮擡了擡,卻沒睜開,嘴邊勾笑不變,手拍牀沿,算是鼓掌,讚賞某人的好演技!
“放了楚陌之後,你預備怎樣?準備和我萬年歡好?滅門之仇不共戴天,楚二公子想要我怎生死法?”
“王爺英明,萬事如有神助。小人黔驢技窮,能把王爺怎樣?”回答虔誠,非常公道。
隔了好一會,韓朗配合地點頭:“也是。”一個演戲成癡,一個看戲着魔。
兩者心知肚明,自作孽。
倏地,韓朗拽拉華容入懷,遺憾起調。
“犟驢,我剛發現我看不見了。”
華容並不意外,胸有成竹,淺笑出聲:“熬到現在才肯承認自己看不見,王爺也很犟啊!不過請王爺放心,這毒可引出體外,眼疾到時候自然能好。”
“全才果然全才,不知道我眼睛明要幾日?”
華容欲支起身,韓朗不許。
“十多日。”
“那好,等我眼明瞭,再做答覆。”
“王爺千萬細想,華容不急。”
作者有話要說:飛速更新完畢,華容爲什麼要救韓朗,可算交代了。
三次救楚陌無果,蔥同學改變策略,收服韓朗的心,要和他交易。
所以他要逼韓焉動手,因爲韓朗不被逼得反抗,就不會重新掌權,交易的大前提就不存在。
機關算盡華公子。
想象當算計成空時他的表情,我很HIGH。
韓朗:這就是我最心水的大結局。咱們流亡到孤島,穿得少,吃得飽,想壓就壓想攻就攻美死嫋。
華容:………,拜託,你看清楚,咱那兩個媽姓後好8,想到咱倆被虐就HIGH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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