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一回來,沐之秋就明顯地察覺到了爹爹的情緒反常,沐忠國應該也算疼愛她的,但卻對她在“死亡村”的經歷連問都不問一句,一見面就激動地帶着她來看孃親,想要說服她一起給孃親報仇。可見,爹爹盼這一天盼得多麼心急如焚。
但就算再焦急,他也是這具身子的爹爹,怎麼可能連養了十六年的女兒懂不懂醫術都不清楚?
凝視着沐忠國蒼老的面容,沐之秋微微皺眉,“爹爹?您最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果然,沐忠國微怔一下,又掃了掃暗處的夜襲,點頭道:“宮裡只怕也有她們的同夥。”
說出這句話,沐忠國的神情算不上凝重,反而像卸掉了心頭的膽子一般,一下子輕鬆了許多,也欣慰了許多。
“爹爹?”沐之秋愕然。
宮裡?蕭逸居然如此敏銳警惕,他一早就料到在靖王府監視他們的人不是沐之冬派來的,而是由一隻更加有力強大的手在操控,這才設計讓冬果假裝成自己和他一起留在靖王府冒險,讓夜襲陪她回丞相府了結心願。開始沐之秋還覺得他的做法有點杯弓蛇影,現在看來,卻是蕭逸深謀遠慮了。
“婷芳?”沐忠國已經走到水晶棺材前,深情款款地看着裡面長眠不醒的髮妻,微笑道:“你瞧見了嗎?我們的秋兒現在變得多聰明?什麼都瞞不過她的眼睛,所以,沒關係,不管她們怎麼對我都沒關係,因爲,這件事,秋兒一定會給我們討回公道。”
心頭的不祥預感越來越重,猛地上前握住沐忠國的手腕,沐之秋的手指已迅速搭在了沐忠國的脈搏上。
沐之秋對中醫學研習得很少,知道的也不多,但是,這半年來,她和上官雲清朝夕相處,又對上官雲清的中醫,特別是鍼灸按摩垂涎欲滴,所以上官雲清有時間的時候也會指點她一二。眼下的她,雖然不能和上官雲清相比,但是,正常與非正常的脈搏她還是分得出來的。
才觸到沐忠國的脈搏,她的身體一僵,眼睛便瞪圓了。
夜襲察覺出事情不妙,突然從暗處隱出,竟問道:“怎麼了?”
沐之秋的注意力都在沐忠國身上,倒沒察覺出夜襲的反常,皺眉道:“爹爹被人下毒了!”
本想着這話說出口,定會讓沐忠國和夜襲都大吃一驚,沒料到,夜襲和沐忠國聽了後竟沒什麼反應。
夜襲倒算了,本來就和他主子一樣,一副冷冰冰愛理不理的拽樣,臉色雖然變得更陰霾,倒也不會多嘴亂說話,所以沐之秋也懶得理他。
但沐忠國面色的表情卻極其耐人尋味,目光雖然陰冷犀利,脣邊卻帶着一抹微笑。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被下毒了一般
“爹爹?”
“秋兒沒有猜錯。”目光始終溫柔地停留在水晶棺材裡的褚婷芳身上,沐忠國道:“是江晚晴和冬兒下的毒,此毒毒不死我,卻能讓我的脾氣變得越來越急躁。”
沐之秋心頭一凜,這樣的毒藥,就算是一時半會兒毒不死人,但時間久了,也會讓人變成癡呆,爹爹既然都知道,怎麼還一臉的無所謂?
像是看透了她的擔心,沐忠國終於轉眸看向她,“秋兒!爹爹之所以縱容他們,就是想早一點引出那個幕後之人。爹爹看得出來,只有控制住我,她們纔會放手做她們想做的,那時候,她們的真面目才能顯露出來,我們才能將她們一網打盡。”
計劃雖好,只怕還沒將沐之冬那些人一網打盡,老爹沐忠國的命就沒了。
不過此事沒那麼簡單,爹爹甘願每日喝下慢性毒藥,便是不想打草驚蛇。很顯然,丞相府的都是一窩小蛇,真正的大蛇就隱藏在宮裡。但,那人到底是誰呢?
思忖片刻,沐之秋問:“爹爹可知宮裡哪位是她們的主子?”
沐忠國搖搖頭,“若是知道了,我豈會容她們至今還逍遙法外?”
話鋒一轉,沐忠國頗爲擔心地說:“不過秋兒,從江晚晴露出的蛛絲馬跡中,爹爹已查到那人就隱藏在後宮之中,而且分位還不低,所以,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知道敵人藏在哪裡就好辦了,她一定能想出辦法將那個幕後之人逼出來。
從袖袋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沐忠國,沐之秋道:“爹爹將它收好,這是上官雲清配製的醒腦丸,可以解百毒,當日虎賁軍在‘死亡村’內掘屍焚燒多虧了它才未損一兵一卒。江晚晴和沐之冬給爹爹服下的應該是慢性毒藥,雖然能導致爹爹脾氣暴怒,卻還不至於一次就要了爹爹的命。爹爹只要在情緒失控的時候悄悄服一粒醒腦丸便可恢復神智,冷靜應對。爹爹不想打草驚蛇我不勸你,但秋兒要你必須保證自己好好地活着,不許做魚死網破之爭。”
“只要能給你孃親報仇,死有何懼?”沐忠國滿臉無所謂。
“倘若給孃親報完仇,秋兒得到的卻是爹爹的屍骸,那這仇,還是不要報了。”看着沐忠國,沐之秋一字一頓道:“秋兒的處事原則是,必須在保證自己完好無損的情況下去打擊敵人,不要做任何無謂的犧牲,得不償失的苦肉計,還是不用爲好。”
聽她這麼說,沐忠國登時急了,低聲嚷道:“可是爹爹已經查出那幕後之人就藏在宮裡,要不了多久……”
“要不了多久,秋兒就變成孤兒了!”犀利的目光灼灼地盯住沐忠國,沐之秋寸步不讓,“在秋兒眼睛裡,爹爹比她們的命要值錢得多!”
“秋兒?”沐忠國愣了許久,才羞愧地低下頭說:“可是,以前爹爹那樣對你?”
“重要的是現在。”沐之秋挑脣一笑,扶住沐忠國顫巍巍的身子道:“秋兒自有收拾她們的辦法,此事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陪她們玩兒,爹爹只管坐着看好戲吧!”
略一思索,又道:“我此次回府匆忙,時間也很短,等靖王爺將事情處理好過兩天我們還要回去,爹爹在我回來之前一定不能輕舉妄動。那些毒藥,也不必喝了,只要裝個樣子便好。至於其他的事爹爹儘管放心,全部交給我就好。”
見女兒這般胸有成竹,沐忠國真的放下心來,在沐之秋的監督下服下一粒醒腦丸,三人便依依不捨地離開了地室。
沐之秋本想着沐忠國會帶着她返回書房,不料沐忠國卻帶着她繼續往前走,只是,走了十幾米便踏上了往上的臺階,不一會兒,竟從一處假山羣中鑽了出來。
看清楚自己身處的位置,沐之秋大吃一驚。這裡居然是沐之冬居住的後院,與江晚晴住的西院僅隔着一座小橋。
見她已經認出了所處環境,沐忠國欣慰地說:“秋兒記好這條通道入口,以後若是遇到危險,就從這裡逃離。那個暗門,只要你進去後摁下機關,外面的人就算找到了入口,也進不去。”
狡兔三窟,老奸巨猾的沐忠國居然在自己向來最疼愛的二女兒居住的院子裡留下了這麼一條逃生之路。難怪沐忠國定要帶她走完這條地道,爹爹是害怕早晚有一天自己再遭到沐之冬的毒手,所以想先給她指明一條逃生的通道吧?
就算江晚晴和沐之冬再精明陰險,也一定想不到孃親的屍身就藏在她們的腳下。真所謂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誰笑到最後誰才笑得最好這話當真應驗到了江晚晴和沐之冬身上。她們算到了一切,甚至將在朝堂上翻滾了幾十年的沐忠國玩弄於股掌之上,大概從來都沒有算到自己也早已成爲別人案板上的魚肉吧?
什麼樣的人才會將自己最親最近的枕邊人和親生骨肉都設計進連環套內?若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連自己這個唯一的也是最後的希望都被她們剷除了,只怕爹爹會永遠沉寂下去,直到鬱鬱而終吧?
此時的沐之秋,對沐忠國不但多了心疼,還多出幾分欽佩來。難怪古人說薑還是老的辣,真的是至理名言。
只是爹爹這麼擔心她的安危,不知道到底是好還是壞。爹爹倒是不想想,如今的她哪裡還是以前那個由着沐之冬和江晚晴欺負的柔弱大小姐?怎麼可能會被沐之冬弄到自己的院子裡來大肆欺辱?
不過此時將話說明,無異於打擊爹爹,沐之秋絕不會做出這樣傷害自己親人的事情。爹爹的這份護犢之心,她非但領了,而且很是感動,這纔像個當爹的樣子麼!
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沐之秋道:“爹爹先回吧!秋兒想去看看冬兒!”
“啊?不可!”沐忠國驚呼出聲。
沐之秋淡淡一笑,“爹爹是怕我吃虧麼?”
掃了一眼身邊的夜襲,沐之秋又說:“我和夜襲闖進爹爹的書房都沒有被人發現,爹爹還會認爲冬兒能傷得了我嗎?”
看着夜襲愣了半天,沐忠國才搖頭笑道:“老糊塗了,的確老糊塗了,現在的秋兒哪裡還需要爹爹的保護?有靖王爺就足夠了!”
這話說的,沐之秋的臉上幾乎要掛不住。好端端的和蕭逸怎麼就扯上了關係?現在說的是夜襲好不好?老爹真的是老糊塗了,真會亂說話。
沐忠國卻返身走回假山中,笑道:“秋兒想去哪裡便去吧!爹爹今日沒有見過你,秋兒也從來沒有回過丞相府,至於秋兒想要做什麼,自便即可。”說完,輕輕啓動機關便進去了。
沐之秋愣了愣,這個老爹,真沒看出來還挺腹黑。明知道今天自己帶着夜襲是來找茬的,居然裝死。自便即可?那和便宜行事有什麼區別?是不是說她今天就算把沐之冬弄死了,老爹也不會出來反對?
雖說她的心腸還沒那麼歹毒,原計劃也只是讓沐之冬嚐嚐苦頭,但爹爹當真洞察秋毫跟她心有靈犀,畢竟爹爹如果在身邊,有很多事情就不能做,也不方便做了。
夜襲卻突然沉聲問:“王妃定要冒險嗎?”
“怎麼?你對自己沒信心?怕打不過沐之冬的手下?”看見夜襲的臉變得更黑,沐之秋很滿意,笑道:“若是你害怕了,就不用來了。回去只管告訴你家王爺,你把本小姐弄丟了。”
心裡數着一二三,果然,一才數完,夜襲已滿臉怒氣地追了上來。
哈,她就知道,這臭鳥和他主子一個德行。要是夜襲回去敢告訴蕭逸將她弄丟了,估計蕭逸會剝了他的皮。
都說狗仗人勢不是麼?今天,沐之秋就要讓沐之冬見識一下什麼叫人仗狗勢。
唉,要說,夜襲長得挺俊,就算當成一條狗,也該是狗中的極品吧?當成德國黑背不錯,至於他主子蕭逸麼?就當成那種雷聲大雨點小,專門用來嚇唬人的大型丹麥牧羊犬吧!
繞過假山羣,沐之秋卻發現沐之冬的院子裡靜悄悄的,這壞丫頭今天好安靜啊,不會是晚飯吃多了,正躺在牀上養膘吧?衝夜襲使了個眼色,夜襲便隱身不見了。沐之秋大搖大擺地往沐之冬的寢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