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又到週末,向小園還是按期來到程家。
她進門的時候,薛澄和程浩都在,他們坐在沙發上說着什麼。
薛澄面前的菸灰缸堆滿了菸頭,可是他還在抽。
向小園掩着鼻子,揮揮手,驅散一下飄蕩在室內的煙霧然後奪下他手中的煙。
“你倆少抽點!嗆死了!也不開窗!”
薛澄衝她擠出點笑臉,然後深深嘆了口氣。
“小園,我餓了,你快點做飯吧!”程浩看看她,明顯是讓她迴避。
小園“哦”了一聲,走向廚房。
一直到吃飯的時候,他倆好像還一籌莫展,問他倆,他倆也不回答。
向小園來氣了,大吼一聲:“都不許吃了!到底怎麼回事啊!”
程浩看看薛澄,然後敷衍道:“公司出了點狀況,沒什麼大事。”
薛澄看看小園,然後嘆了口氣:“跟小園實說吧,她也不是外人。其實都是家醜。我媽要跟我打官司!”
小園瞪大眼睛,手裡的碗咣地一聲掉在桌上。
“你說啥?你媽跟你打官司?你媽媽不是去世了嗎?”
薛澄苦笑着搖搖頭:“這是我親媽。去世的是我的繼母。”
小園更糊塗了,這還有親媽跟親兒子打官司的?
程浩在桌下踢了小園一腳,示意她不要再問。
小園不敢吱聲,趕忙悶頭扒拉起飯。
等薛澄走後,向小園躡手躡腳從樓上下來,敲開程浩的臥室門。
一看見她,程浩不由奇怪道:“你大晚上不睡覺,想騷擾我啊?”
向小園鼓鼓嘴巴,白了他一眼,轉身道:“那您睡吧!有正事找你,你就說沒正經的!”
程浩趕忙拽住她:“你等我一下!”
然後回去換衣服。
二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着茶,小園把薛澄的事細細打聽了一遍。
原來薛澄的生母是個世家名媛,一直以來都是個理想主義的另類女性。
作爲一個小有名氣的攝影師,她一直在爲國家地理拍攝照片,而她本人也是一個激進派的環保人士。
因爲工作的原因,她註定要在世界各地跑,這讓薛澄的父親很是不滿。
尤其是在薛澄三個月的時候,她就扔下孩子去了澳大利亞,投入到拯救針鼴的工作中去。
焦頭爛額的薛父,只能一邊忙着工作,一邊拉扯着孩子。
好在這時家裡新來的小保姆幫了大忙,她一直在兢兢業業的照顧着薛澄。
在薛澄父母的爭吵與冷戰中,薛澄慢慢長到五歲。
在他的記憶中,母親總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他只能拉着小阿姨的手問:“我媽媽去哪裡了?”
而照顧他的小阿姨,只能笑着摸摸他的臉。
其實每次媽媽回家他都很高興。因爲媽媽會帶回世界各地的禮物,還會抱着一大堆的照片給他講動物們的故事。
可是越開心,他反而越傷心。
因爲他會害怕一覺醒來,媽媽又不見了……
就在這種期待與不安的交替中,薛澄慢慢長大,隨着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無法接受母親這種生活方式。
每一次在他需要,在他孤獨,在同學們問起自己的時候,他發現對於母親的記憶,原來只有那些照片與片段的回憶。
他突然開始怨恨起來,突然覺得自己在母親的世界裡,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一點都不重要。
好在一直有小阿姨陪在自己身邊,很多次,薛澄都希望如果這個人是自己的媽媽該有多好!
雖然她沒有媽媽漂亮,沒有媽媽聰明,沒有媽媽受人尊敬,但是她的世界裡自己真的是很重要的,這就足夠了。
他的這種想法,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竟然真的成爲了現實。
那一天,他媽媽回來收拾東西。
她咬着嘴脣忍住眼裡的淚,很想伸手摸他一下,而他只是很漠然的躲在門後面,面無表情的盯着她。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母親掉眼淚,看見她捂着嘴哭出聲,然後消失在門外磅礴的大雨中。
小阿姨成爲了自己的繼母,她對自己一直都很好,就算成了繼母也是一如既往的對自己好。
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是自己的繼母,在很多時候,薛澄也忘了。
因爲他記事以來,看到的最多的就是她的臉,牽的最多的就是她的手。
很多人都說她很有心機,來到自己家目的並不單純。
薛澄也有些迷惑了,青春期的少年心裡總是有很多不能說的煩惱。
尤其是父親的工作越來越忙,和自己見面越來越少。
對於繼母,他也不再像小時候喜歡粘着她,而是在別人的風言風語中慢慢保持了距離。
繼母和父親結婚很多年,都沒有孩子,這是薛澄暗自慶幸的事。
他們有了孩子,自己可能就是多餘的了……
知道有一次薛澄偷聽到繼母與父親的爭執中,他才知道,原來她做了絕育手術。
繼母很認真的對父親說:“我只有薛澄這一個兒子,我第一次見到他,他只有三個月大,像個小粉團一樣裹在被子裡。我從小把他帶大,他就是我的兒子!”
那一刻,薛澄從心底裡認可了這個母親。
直到那一場車禍,將父親和繼母都帶走,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親人了……雖然還有一個遠在荷蘭的母親,可是他覺得更加陌生。
他知道,她已經組織了新的家庭,她有了自己的生活。
她每年都會來看自己,而自己依舊是淡淡的;她每年都會希望自己去荷蘭過聖誕節,而他總說忙而推託掉或假裝失蹤。
直到今年他的母親再次發出邀請時,他說:“過去的事都讓它過去吧,您也有了自己的生活,把我忘了吧。”
後來,他的母親過完農曆新年就來了中國,然後跟薛澄打起了分割公司財產的官司。
聽完程浩的講述,小園連眼淚滴在茶杯裡都沒有發覺。
“有的時候,很多事都沒辦法用對錯來評論,只是過去後才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小園笑着,然後用手背偷偷抹去眼淚。
程浩點點頭:“是啊,只有失去了,纔會後悔當初自己爲什麼要那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