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澤依計兵臨祈域城下時, 城門卻已早早的自行大敞開。仰目望望,城樓頂上也已有人負手候着,秦淮澤面色沉沉, 登臨城樓, 走進舒望身邊時, 看得見他手裡的城主令牌。
“你贏了。”
舒望搖搖頭, “是我輸了……陛下給我的三日時限, 我多出了一炷香時間。更何況,這城池根本是我討巧拿下的,哪裡比得上秦先生憑真本事走到這裡。當初先生說的最少四日, 我說的兩日也未嘗不可,如今卻是齊齊三日同時到達, 如此看來, 高下立見, 不愧是麒麟才子。”
秦淮澤驀地凝眸,看向舒望, “你早知道我身份?你究竟是何人?接近陛下身邊是何用意?!”
“用意?”舒望垂眸,低聲笑笑,“良禽擇木而棲,僅此而已。”
秦淮澤皺眉,舒望卻伏在城樓上, 瞭眼望去底下一片深深夜色, “只要是美玉, 何曾不想在夜裡發光?只要發了光, 何曾不想被人所注視?可是在大周, 整個朝堂就像這成片的暗色,所有人都掩埋其中。”舒望又擡擡眼, 眸子裡倒映一片明瞭月輝,“而最亮眼的,唯一的那抹亮色就像這輪明月,燦爛的太耀眼,把所有人壓了下去。這耀眼光輝,我卻很懷疑是否名副其實。”
舒望瞥上秦淮澤,眼底一片不甘,“我倒想聽秦先生評評理,那孫澤是竟比你麒麟才子還要多了三頭六臂還是怎的?同是君王臣下,景麒能待之孫澤如待明月,恨不得爲了那一個人捨得毀了整個大周,而陛下待先生多半隻算得上流螢吧?只怕爲了先生棄半座城池都是不情願的。”別開秦淮澤一片蒼白的臉,舒望語氣半諷半嘆,“那麼一個昏庸無能、有眼卻不識明珠的君王,只知道把喜歡的人寵上天,如此作爲和周幽王爲博褒姒一笑,烽火戲諸侯,失之天下,有何區別?秦先生……”
再瞥眼望去,秦淮澤都似是厭了他的滿腹抱怨,直直朝城樓走下去,背影蓄着薄薄一層怒氣。
舒望勾脣笑笑,“秦先生走什麼?莫非我說的不對?”
秦淮澤充耳不聞,舒望追上一步,又道:“湘陵一役,我會給陛下送上一份大禮,秦先生可莫要和我搶。”
秦淮澤回頭,死死盯上他,“你又想幹什麼?”
舒望聳聳肩,“陛下既是好玩,我便把景麒送給他玩玩,秦先生覺得怎麼樣?”
一句話落,舒望終是笑的滿意。多不容易,能親眼看一次秦淮澤生氣,看一次如此內斂的人,如此外放出自己的情緒。
秦淮澤終是走的利落,一眼都不再看他,簡直是甩袖而去。
不知爲何,這樣一個憤怒的背影,舒望看着,卻是心下慼慼。秦淮澤心底到底還是有景麒,這卻無關叛離,無關背義,甚至怨不得秦淮澤,是楚喬自己比不上景麒,是那個一手將他趕出大楚的帝王和那個他伴了八年卻寵了他八年的人之間,有太過無法逾越的距離,纔會令聰明如此的麒麟才子都此番動搖。而恰恰楚喬自己也識得這番道理,纔會對秦淮澤更加不放心。一切早有裂紋,他不過是推波助瀾了一把,僅此而已。
如果秦淮澤真的一心一意是爲着景麒,自己能不能替景然爭來這天下,還真料不定。
不過……如果大周真有秦淮澤這樣的人,也用不上他舒望了……如果秦淮澤、景麒真能攜手守得大周百年安穩,那個帝位上是不是景然,其實也無所謂了……
只是看多了死亡,厭了、膩了……怕了,才被逼無奈的揭竿而起。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安樂太平日子,無關江山天下,無關宏圖偉業。
這麼個願望卻是讓他努力了十多年了,如今他唯一還能做的,或許只剩了再繼續努力一個月,以後的事,只怕管不了啊……
城樓的晚風格外的涼,舒望卻一個人久久站立其上,賞了許久許久那片可愛夜色。半晌,像是站的累了,又坐到了城樓邊緣,整個人靜靜坐那,像是風吹的大一點,都能被吹的掉下去。
稍稍在懷裡摸摸,手裡便多了根長長的銀針。好生無聊的玩意兒,舒望卻就那麼放在手心把玩了好久,時而對着月色看看那銀亮的色澤,便像是能看見那雙熠熠生輝的眼,時而又自己扎自己一針,像是她咬牙切齒的恨他總是受傷,那一副副肉疼藥材費用的模樣。
一念一想,皆是她的可愛。
深夜裡,長長一聲嘆息,帶着點點似有若無的哽咽。
舒望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來卻是一個個精巧美味的點心,杏脯仁、桂花糕、核桃酥、辣子餅,酸甜苦辣竟是應有盡有。
明明肚子不餓,偏就一個一個償起來,卻又僅僅一個咬了一口便又放下。
“真是有點想從這跳下去……”嘴裡的東西都還沒嚥下去,便含糊不清的喃喃一句,舒望又看眼眼前的無邊夜色,蒼白的嘴角微微一個弧度不知是哭是笑,半晌,竟是用的打趣的調調,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
“混蛋景然,竟然教唆洛子韓對我用屍魂蠱術。我……”舒望頓了頓,復又拿捏起銀針悄悄,半晌,學着宮琪的樣子裝模作樣的晃了晃手中兇器,低低嘆一句,“我扎死你。”
那麼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忽的變的好長好長,安安寂寂的,整個城鎮,像是一個人都沒有,靜的聽得見那一個個從城樓頂拋落而下的小點心摔做塵泥的聲響,很輕很輕的聲響,卻聽的驚心動魄。
.
陸瑤暈迷前才大驚失色的意識到自家遭了逆賊,竟然膽大包天的闖進了丞相府,而後自己卻是又被另一波人救了,這纔算眼識泰山。心底還直估摸着大發慈悲的賞這些相救之人幾文銅錢,哪知,等她再醒過來,竟然是在一個四下無人的黑屋子裡,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只知道自己的手腳被捆着,就那麼隨隨便便扔她在一個冰冰涼涼的牆角落裡,這簡直是在太歲頭上動土,造反了啊!
“來人!來人!一個個都不想活了還是怎的?知道本宮是誰麼?當今皇后!有種綁我不敢露面了?都給我滾出來,本宮要你們碎屍萬段!”
罵了半晌卻是無人迴應,只聽得見對面牆角一聲聲求救似的悶哼聲。
“誰?!”
陸瑤一聲大喝,那人依舊在哼哼。陸瑤掙了掙手腳的繩子,卻是越掙越緊,只得扭着身子往前挪,已孕六月,身子笨重的很,半晌挪不動一步,心頭一陣煩躁,腳又恰好碰到些玩意兒,不禁恨恨的一腳踹去,聽得見沉沉悶悶的碰撞聲。
對面牆角的那人突然發了瘋的叫喊,嘴卻是被封着,只聽得見一聲聲烏鴉似的粗噶悶叫,聽的陸瑤毛骨悚然。
“叫什麼叫?小心本宮宰了你!”
“又是碎屍萬段又是宰人?皇后娘娘就這麼喜歡殺人?”
陰陰冷冷的聲音像是陰風近在耳邊吹來,嚇的陸瑤一聲尖叫。而後,四下的火把終是被人點亮,光線猛的躍進眼底,陸瑤眯了眯眼,第一眼隱約看的見對面牆角的那個嘴被塞着、渾身瑟瑟發抖的男人,竟是李佟!
再往四下一瞟,陸瑤終於知道李佟那一臉驚懼表情是爲何。
□□!
陸瑤又一聲驚叫,手腳一片冰涼,拼了命的往牆角里縮,蹬出去的腿也蜷了回來。
全是□□!她的一步範圍內全是□□!
“皇后娘娘怕了?”
陸瑤打個寒顫,才哆嗦着身子望向來人,卻是張死人似的臉,看不見一絲生氣,除卻那張生動的眼底滔天的層層怒意。
“你、你是誰?”
舌頭都有些打顫,那人卻絲毫不理會她,只是走到李佟那一手取了他嘴裡的破布。
陸瑤咽口唾沫,色厲內荏的嚷嚷:“你找本宮做什麼?要財?要勢?只要你放了本宮,本宮什麼都可以給你!至於李佟,你想殺人就殺他,炸他個粉身碎骨都沒關係,放了我,放了我!”
李佟瞳孔驀地放大,嘴裡的破布才被取出,便聽聞陸瑤這番話,不由得對着舒望猛磕起了頭,“先生饒了我,饒了我!我什麼都說,什麼都說!宮琪姑娘不是我有心要害的,都是被娘娘逼的,不甘我的事啊!”
說着說着,人都要似哭出來,陸瑤卻是猛的一怔,“什麼宮琪?甘那個死丫頭什麼事?”
舒望瞥眼望過來,無情無慾的表情卻看的陸瑤立馬住了嘴。舒望似是懶得聽兩人亂哄哄的告饒,忽的取下了壁上的火把,完全不給準備,直直對着屋子中心的引線點去。引火線霎時左右兩分,嗶嗶啵啵的燒起來,駭的陸瑤和李佟兩人臉色滲白。
“引火線能燒半盞茶時間,你們說與我聽聽誰纔是害宮琪的兇手,”舒望看上兩人驚懼的表情,面色更冷,“我會滅了另一人的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