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碗湯藥裡用了哪些藥材,方文葉自是心知肚明。
除了天南星、草烏頭、石膏、香附、川芎、白芷、荊芥穗、細辛、甘草、生薑等十種普通藥材外,還三味特殊的藥材,比如全蠍,服用過多則會中毒,比如安香,使用過量便會致使氣脈不暢,胸悶氣短,再比如花潢,若是運用不當,甚至能斃命。
敢如此用藥,不過方文葉自信能掌握好用藥的適度罷了。從醫十餘載,爬上這太醫院院使的位置,自然不會真的是陸妃口中的酒囊飯袋。可問題在於,皇室子弟、尤其是皇帝,這麼些人的命太尊、太貴,以至於不會有人能容忍自己的命僅僅堵在一句“自信”上。他們要的,從來只有萬無一失,哪怕是絲毫的紕漏,便是活該!便是無能!便是該死!
如果,真的讓景麒知道了藥方,也許……整個太醫院就真的要毀在他方文葉手上了。
小心翼翼的爲人,仍舊是躲不過殺身之禍。初進宮廷,曾經的他,妄想過獨善其身,如今的他不過是想苟活,依舊如此的難……
到底是作惡太多,天都不願放過他了?
得了景麒准許,宮琪眼睛一亮,摩拳擦掌的便拿起了地上的碎瓷片湊到嘴邊嚐了一口,當即便愣了。
“怎麼?可是嚐出來了?”景麒聲音仍舊是輕和的,帶着拭目以待的趣味。
“……”宮琪暗自又瞟了眼方文葉,不過頓了片刻,便聽陸妃在那邊嗤笑。宮琪蹙了蹙眉頭,終是回身自信滿滿的對着景麒磕了磕頭,“回陛下,這些藥材……草民的確已經嚐出來了。”
“說。”
宮琪又暗自瞥了眼一旁垂首默不作聲的方文葉,莫名的,先前那句輕若無聲的提醒冒出的腦海。
頓了頓,宮琪終是擡眸答道:“回陛下,這服湯藥中,藥材衆多,乃有天南星、草烏頭、石膏、香附、川芎、白芷、荊芥穗、細辛、甘草、生薑,全都是療治頭痛的良藥,如此調配陰陽有道、溫涼互補,配此藥的人定是甚爲用心了的。”
恭恭敬敬的回話,一字不落的落進耳裡,方文葉怔愣的擡頭望了望宮琪,才發覺宮琪早就把目光投到了自己身上,清亮的美目彎着好看的弧度,笑意盎然的看着他,輕啓朱脣道:“是方院使吧?不知草民可有說漏任何一味藥材呀?”
方文葉斂了斂怔愣的神色,定定的看了宮琪會兒,才點頭答道:“姑娘所言不假,一味未漏,文葉佩服。”
聽此話,宮琪意味深長的對着方文葉笑笑,再轉到景麒面前就是一副自得的表情了。
“一味未漏?”景麒訝異的看了眼宮琪,“想不到丫頭對於藥理竟是如此精通啊。”
“陛下謬讚啦!”宮琪嘿嘿一笑,“那陛下現在可是准許草民略顯身手了?”
景麒溫和一笑,“準了。”
宮琪興奮的一躍而起,湊到臥榻旁邊便擼了擼袖子。一看這架勢,景麒眼睛瞪大了點,陸瑤更是斥了句,“毛毛糙糙的!傷着陛下了,小心你的小命!”
“是,娘娘!”宮琪歪着頭朝陸瑤露了個“牛頭馬面”式的笑,而後笑意連連的把景麒的身子扶正了些,振振有詞道:“我這治療頭痛的法子不是用藥的,乃是穴位按摩,陛下不要亂動啊。”
聞言,景麒還真是乖乖的聽話。這麼乖巧的病人,宮琪自是大顯身手的把手指抵在景麒的兩額之側,有模有樣的捏按,這番送做,當真好生的親密了些。慢慢的,那纖纖玉指更是親密的滑到了景麒的後頸處,暗自運氣下,手指稍加用力的在鳳池穴位上一點,多日之前沒入景麒後頸之處的那枚病源所在的銀針,便神不知鬼不覺的被宮琪收回了袖裡。
宮琪作勢便收了手,笑眯眯的道:“陛下現在是否覺得好些了?”
“這麼快?……”景麒略有失望的望了眼抽身的宮琪,隨意靜靜感覺了下,沒想頭痛之症竟真的是大有緩解,不禁笑道:“還真是舒服多了,丫頭這手藝倒是一絕,竟是把整個太醫院都比了下去了。”
宮琪趁火打劫道:“陛下如此誇讚,草民就不妄自菲薄了!陛下若是喜歡,不如就把草民留下來唄,聽說陛下最近除了這頭痛,身子仍是別有抱恙,在醫術上,我會的還是不少的,沒準還能幫陛下理療理療。”
“你這刁民,又玩什麼花樣!如今還是想入宮了怎的?!”陸瑤鳳目又是一瞪,擺明了是看宮琪一萬個不爽。
“草民不過想替陛下分憂解勞嘛……”宮琪一看陸妃的神色,嚥了口吐沫,狗腿的朝景麒討好一笑,“好吧……草民是窮苦日子過膩了,巴望上了宮裡的錦衣玉食和白花花的銀子……我知道這心思有些粗鄙,果真是要不得麼?”說到後來,很有些有氣無力。
在宮裡,外漏的精明,有時是會成了禍害的。宮琪雖不喜歡這般真真假假的過活,不過,爲了自個兒的小命和那該死的任務,這宮裡還是要待下去了,那這天真無辜的面具,自然是繼續帶着安全些……尤其是在那蠱蟲一命嗚呼的情況下!
景麒聽了,果真信了宮琪的一番小市民心態,還真的答應了宮琪的要求,更有甚者,還有意的賞了宮琪一大筆白花花的銀子!
“一、一、一千兩……黃金?!!”
整個朝鸞殿,幽幽的迴盪着宮琪的這聲“吶喊”……在瞥見景麒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後,宮琪一度差點把舌頭給咬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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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兩……一千兩……黃金……黃金!!!
宮琪眼前滿滿的全是金燦燦的金子,以至於跟着方文葉往太醫院走的一路上,宮琪擡擡頭,那皇宮大內的飛檐玉棟成了一片片的金色,低低頭,那青石鋪就的長路霎時也是晃花人眼的金燦之色,連左顧右盼下,四下的綠樹紅花也成了齊整的金子的顏色。宮琪那一顆覬覦黃金已久的心,差點沒一個激動罷了工。
宮琪扶着跳動不停的心臟,狠狠的眨了眨眼,哪知眼前的黃金之色不但沒消失,反而一大塊金元寶竟生生湊到了眼前,宮琪按捺不住刺激,一個哆嗦差點沒抱着眼前的元寶大親一口!
“你神不守舍的很久了……太醫院已經到了。”
清冷的聲音直如當頭一棒,把宮琪眼前的黃金世界敲了個粉碎,連同湊到眼前的那一大塊元寶也變成了方文葉的腦袋!宮琪一個悲憤,幾度嘔血……
“哦……”耷拉下腦袋,宮琪一副美夢破碎的樣子,死氣沉沉的往太醫院裡走,卻莫名的被方文葉拽住了。
宮琪一愣,回頭看了眼方文葉,“做什麼?”
方文葉盯着宮琪,清冷的眼底不知是善是防,良久才吐了三個字:“風池穴。”
宮琪心下一跳,隨即無辜一笑,“風池穴怎麼了?”
“風池穴是治療頭痛的要穴,但若是以銀針嵌入,多日不除便是物極必反,只怕陛下的頭痛症,姑娘纔是罪魁禍首吧?”
笑意一頓,宮琪回望着方文葉,蹙眉道:“方院使什麼意思?”莫不是,她的手法竟被他看了去??
方文葉也皺皺眉,竟是把宮琪的手捏的更緊了些,“我只是想知道姑娘混進太醫院是何用意。”
冷冷的話,宮琪聽着,心裡終是一涼。
完全猜不透這個男人的心思,咬咬牙,宮琪只得出口威脅道:“你最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不要多管閒事!別以爲你知道是我在陛下身上動了手腳,便能對付我,僅憑你一人之言,陛下不一定會信你。相反,你別忘了,在陛下面前,是你親口應承的我那碗湯藥裡面僅有十種藥材,另三味重藥你並無提及,如果我對陛下的傷害足夠株連九族,那你對陛下的欺君之罪也足夠你掉腦袋!你若敢拉我去死,我一定拉你墊背!”
宮琪聲色凌厲的一字一句說出的口,哪知方文葉聽聞既沒生氣、亦無膽怯,反而眉宇之間有了一絲莫名的舒展,竟像是鬆了口氣般。
“看來你不是那天真爛漫的傻子,想必不會出什麼岔子了?”
“什麼??”宮琪瞬間有些跟不上方文葉的思維。
方文葉卻是淡漠一笑,鬆了宮琪的手,便朝着太醫院而去,轉身之際,他隱約的那抹淺笑微微的漾開來,帶着深深的涼薄。
宮琪聽的到,他勾着脣角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有什麼心思不關我的事,我不會插手,只要你不連累我。”
寒冬的風,乍然的吹起,掃起太醫院前庭的落葉。蕭索的深宮院牆,忽的把他的背影稱的格外的蒼白,竟是比寒涼的風還要凍人一般。不自禁的,宮琪竟是提了提衣領,纔跟着方文葉進了太醫院。
不知不覺……大周,已是入了寒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