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一根引火線像是燒着人最後的希望, 李佟幾乎是追着舒望的話第一時間出聲,“是娘娘!是娘娘妒恨宮姑娘腹中的孩子,便每日給姑娘的飯菜裡摻了水銀!娘娘還曾派人掀過宮姑娘臥榻之上的房頂, 差點沒把宮姑娘砸死!”
陸瑤目眥欲裂, 幾乎跳起來反駁, “要不是你騙我說宮琪懷的是龍種, 我哪裡會去害她?!墮胎的法子還不是你想的!說那女人醫術了得, 還特意要我用水銀!”
“我不過一小小院判,沒有娘娘撐腰,打死我也不敢害人啊!就算不知道宮姑娘有孕之前, 娘娘還不是妒的發瘋,纔派人在姑娘房裡藏了千香, 栽贓嫁禍!”
“狗奴才, 我所作所爲還不是你進讒在先!別根我說你沒有利用方文葉對宮琪的曖昧關係, 以助我害宮琪爲名,實則私心害方文葉爲實。如今你不是如願以償的做到了院使了?怎的得了好處就不認賬了?!”
引火線任在燒, 火星子幾乎都要掃到了火藥,舒望卻完全沒有要救人的意思。兩人嚇的完全顧不上了推諉責任,李佟只是沒頭沒腦的胡亂掙扎,臉都駭的扭曲起來。陸瑤更是一句都罵不出,從來驕縱的那張臉上是崩潰的淚水, 淚光裡都倒映着引火線上的點點火星, 像是下一刻就能燒成燎原的烈火。不知不覺陸瑤已經滲了滿臉的冷汗。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的孩子……”
也許陸瑤自己都不可能相信, 自己那麼一個貪財附勢, 愛財、愛權、愛虛榮的女人, 離着地獄最近的那一刻,竟然還曾有過那麼一秒, 記起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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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瑤眼底都幾近無神,生生看着那引火線引到了盡頭。火苗躥進一地的□□,甚至聽到了火藥粉洶涌爆炸的翻騰聲。恍惚間,似是看見了身邊熊熊燒起的大火,似是聽見了鼓衝耳膜的轟天炸響,似是整個屋子都開始搖晃。陸瑤像是怕到了極致,懼怕的面色都已成了木然的神色,渾身開始有了痛意,該是骨肉被炸的支離破碎的感覺,最痛的,卻竟是自己的肚子。一陣覆過一陣的疼痛,幾要把她淹沒,意識混爲一潭,都不知自己是死是活,連着耳邊都忽的聽見了嬰兒的啼哭,眼前都忽的看見了手腳初成形的一團血肉,張着洞一樣的嘴大聲的嗚咽,眼皮都沒有長合,只有偌大的兩個黑色眼珠子圓鼓鼓的瞪着她,漫天的叱問潮水一般的涌來,和着哭聲,禁錮着她的整個人。
孃親犯的錯,爲什麼要連累我……孃親,寶寶疼。
撕心裂肺的疼痛猛的從腹部炸開來,似要撕裂她的靈魂。完全不清楚□□爲何沒有爆炸,完全不曉得爲何她還活着,只能本能的尖叫、哭喊,痛到極致的發瘋。
哪裡都疼,肚子,骨頭……心。
冷汗和着眼淚打溼衣衫,陸瑤頭一次,如此想死。
“原來竟然這麼疼?……”
陸瑤覺得自己已經死了,行屍走肉似的迎目望去,看的見舒望蹲在她面前,面上竟是同她先前一般的恐懼,眼眶紅的幾要滴血,卻哭不出來眼淚,只是那麼驚懼的望着她,像要把她望穿,望進另一個人。
已經疼的說不出來話,只能張着嘴大口的吸氣。手腳都被禁錮住,只有身子痛的不住的扭動,嘴裡哼着尖聲的嘶叫,冷汗溼了妝容,一臉胭脂狼狽。下.體有汩汩的血瘋狂的往外涌,打溼了那人的衣衫,染的一地猩紅。
那人本是蹲在她面前,卻驀地跌坐進一地鮮血裡,望着她竟是略略失神。
不知道痛了多久,像是沒完沒了,只有身子一點點冷下來,嗓子也哭的嘶啞,掙扎都跟着放棄,腹中那暖融融的一團血肉終是空了,被一團團的怒怨、傷痛所填充。
那人驀地一聲低語,“我也餵了你水銀……你寶寶是我害死的……要恨、便來恨我。”
至死,陸瑤還記得那入心入骨的疼和眼前似乎無邊無際的一片鮮紅,還有跌坐在她面前的那人,一臉失魂落魄的表情。
那張臉她記着了,做了鬼也會撲上來纏着。
不爲她自己,只是爲了見都沒來得及見上一眼的孩子。
再回莊園的時候,楚喬似是已經等了他許久。
舒望一點不意外,依舊低姿態的跪在楚喬的面前,楚喬卻猶嫌不夠高高在上,非要踱着步子湊到了他面前居高臨下的望着他,纔算心滿意足。一開口,果然又是冰冰涼涼的一句似是而非的不滿。
“祈域的百姓,是你放的?”
不知爲何竟是一時間無意和楚喬繼續玩文字遊戲,舒望只是淡淡應一聲,“是”。
楚喬卻是照舊窮追不捨,“誰讓你放了?”
“奪國亦要奪民心,留下祈域百姓對陛下聲名無益,還要浪費口糧,料想陛下該是也是這番想法……便放了。”
楚喬彎彎腰,湊得舒望更近,“狗兒果然聰明,我倒還真是這番想法,只是玩具就好生生的當個玩具,幹嘛學着淮澤自作主張?”
舒望又伏下些身子,“屬下知錯。”
楚喬笑笑,“既是錯了,豈不是該認罰?”
舒望閉上眼,沉默不語。
楚喬又笑笑,圍着舒望左走一圈、右走一圈,終是站定,探手摸了摸舒望的腦袋,像摸着一隻寵物。
“不如罰你殺人吧。”
舒望猛的睜開眼,楚喬又是一聲興味十足的笑,續道:“你放了祈域的百姓,我便要你殺了湘陵的所有人,這個罰損失不了狗兒任何東西,我難得如此寬宏,狗兒還不謝恩?”
舒望低着頭,第一時間竟是想起的那濃濃的一地血,對着楚喬的話反應慢了半拍,楚喬便不樂意的摁着他的腦袋狠狠在地面上磕了幾磕,才哈哈一笑走了開。
舒望仍舊那副樣子,伏在地上,姿勢一動不曾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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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域被奪,這一消息簡直是毫無徵兆的四散開,稍稍還心念朝堂的人都想得到是大楚耐不住寂寞,終於有所行動,而周帝景麒竟也像忽的轉通了腦袋,遷怒論罰的任□□也停息了下來,只是忽的特別的親近陸逍。結果僅僅過了幾日時光,所有人便大失所望的看出來景麒仍在發瘋,因爲一國之主除了圍着陸逍問東問西,竟然對祈域之事毫不過問,實在沒幾個人想的明白,景麒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這對景麒失望的所有人當中,要屬百里浩爲最。尤其是在二兒子離家,自家又隱了一批逆賊,這簡直是成日頭頂懸着把利劍度日。非常時刻,百里浩那蒼蒼白髮,又不知急白了多少。
當日莫風解了橙子璇的圍急急趕回家的時候,自家爹孃三妹已經全部被人挾持,而原本被莫雲安置在自家院外的百里家軍都一個個手執兵器,皆是欲上前解救又唯恐傷了性命,而莫風聽得到只是自家爹爹殺雞抹脖子般的喊叫。
“都杵在這幹嘛?!都給我把這些逆賊宰了,莫管我老頭子的命!”
那時,同被挾持的蕭瀟在一旁啞口無言,三小姐百里雨一聽差點哭鼻子。
不知爲何,此番此景,莫風看了去,對着這般的百里浩頗有種平日莫雲對着他時纔會有的那番頭疼腦熱的感覺。
“全都放下兵器吧,退開百里府五里之外,府內之事不得向外泄露。”
這相當於遣散兵力、放過一干逆賊一條生路的話一出口,百里浩就恨不得當場抹脖子……
以至於,都過了三天了,莫風現下瞥一眼百里浩,仍舊覺得是一副對着他吹鬍子瞪眼的架勢。
“爹……”
才試着喚了這麼一聲,百里浩就一巴掌拍下,還好沒有拍在臉上,只是可憐了面前的桌子。
“陛下至今有錯不改,大周整個朝堂成了一盤散沙,大楚趁火打劫拿下祈域!”百里浩死死瞪一眼莫風,“當初你把兵符交到莫雲那小子手裡,想見的就是如今這番結果?!”
莫風沉默,百里浩更氣,“我知道你們兄弟感情好,可雲兒有幾斤幾兩我清楚,他胡鬧,你竟也由着?!你們就這麼拿大周的生死存亡開玩笑?!”
“孩兒不敢開玩笑,可孩兒也知道,二弟絕不是爹爹口中的幾斤幾兩。”
“你還狡辯?!”百里浩氣的蹦起來,急的在屋子裡直轉圈,“你以爲就你懂雲兒?你以爲我這個當爹爹真的看不懂那孩子?雲兒是聰明,可是也很自惜,他不是不愛國,只是沒有我們百里家世代傳承下來的爲國爲君能不惜一切的奉獻精神,在他心裡,家和國幾乎是同等重要的位置!”
莫風垂眸,眼底一抹無奈溫柔,“這似乎,不能算是二弟的錯。”
百里浩瞬間瞪過來,鬍子翻飛鼓動,氣的半晌說不出來話,可是時間一久怒火卻又自己淡了下來,褶皺的面容上亦是一抹無奈,“對啊,不是錯,所以纔不知道怎麼打,不知道怎麼罵,不知道怎麼罰纔算是公平。”
“可是爹爹還是把二弟傷成那樣……”
“不打不行啊……”百里浩沉沉嘆口氣,“一個人心底根本不可能有並重的東西,萬事萬物皆有衝突,一旦兩者不可兼得,下意識的,人便會選取其中自己更看重的一個。還記得雲兒說過的話吧,他說良禽擇木而棲,甚至還說可以自立爲王,他不認爲這是錯的,自以爲是爲了大周好,可實際上呢,他根本是在破壞千百年帝室代代相傳下來的傳承製度。爲何王位傳承一定要講究皇室血統?這無關皇室之人是否賢能,是否仁德,甚至是否真有真才實學,只是簡簡單單的因爲這是穩固國祚的基本條件。整個天下,會比君王賢能的人數不勝數,若是真按雲兒所言天下能者居之,那定是你爭我奪,互不相服,天下大亂的局面。所以即使把雲兒打成那樣,我卻至今不覺得我做錯了……你爹是不是很固執,反正你娘是氣的不輕,連着三天都把我踢下了牀……”
本是嚴肅的話題,莫風偏就被百里浩最後一句逗的樂了。百里浩也想笑笑,卻實在笑不出來。
良久,莫風才笑着起身,替百里浩捏了捏雙肩,道:“爹爹的確固執,可這番固執卻也是國家的幸事。其實……孩兒所想,和爹爹差不多。”
百里浩一愣,“那你還給他兵符?”
莫風笑笑,眼底柔情更暖,“孩兒只是不想埋沒他。二弟才華智計均在我之上,我不想他的光輝被我掩住,只能在我身後替我一個人獻計獻策,他的世界該有一個更廣大的舞臺。我只是想給他個機會,希望他遇上對的人,遇上對的事,能好好的幹出一番大事。”
“大周都這樣了……他能遇上什麼對的人?”
莫風一陣沉默,而後淺淺一嘆,“……如果真的不行,二弟捅的簍子,我替他補。”
百里浩略略偏頭望一眼莫風,“你怎麼補?簍子如今已經捅出來了,祈域已失,大楚只怕早有動作,陛下這等狀態,和束手就擒有何區別?”
“有我百里家一日,楚喬便一日得不到周,真有這野心,需得從我麾下驃騎四營的屍體上踏過去。”
“可是兵符……”
“他們都是隨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們聽的是我百里莫風的一句話,怎會僅僅從那一枚兵符。”
百里浩一驚,一把拽上莫風按捏自己肩膀的手,“無令遣將……你不才贊同我‘制度律令乃國之根本’的言論,如今竟是自己要去違反?”
似是早有打算,莫風迴應的話字字舒緩,“那有何難?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百里莫風知法犯法,只需罪加一等就夠了。”
百里浩驚的站起來,完全沒有料到莫風竟是把什麼都考慮周到了,說着這般的話卻還對着他安撫般的淡淡笑笑,心底忽的攪成一片,不知是自豪還是難受,一時竟是紅了眼眶。
千萬句話驀地冒出腦海,恨不得想拉着兒子好一番促膝長談,屋外卻霎時響起一陣驚叫,熟悉的聲音竟是自己的三女兒,莫雨!
百里浩大驚,莫風更是當先竄出了房門,把百里浩掩護在身後,再戒備的一眼望去,看得見那些在他家已經蟄伏了三日的殺手終是等不下去,脅了莫雨在手,一把鋒利匕首抵在脖頸致命之處。
“哥!”
才一聲,頸間匕首更近一分,莫雨嚇的花容失色,平日打家劫舍的俠女作風早是不再,直覺腳都是軟的。活了十五年,第一次離着死亡如此近,卻又是第一次有如此抑制不住的慾望,想活着,她想活着!
全無辦法脫身,莫雨一時落了眼淚,哭的像個孩子,只敢對上哥哥和爹爹的眼,哆哆嗦嗦的念着“救命”這兩個字。
兵器早已被繳,莫風對上莫雨淚溼的眼,隻身上前三步,暗自握了握傷勢漸合的右手,卻仍舊發力困難。
暗自蹙眉,莫風盯着那人,“放了我妹妹。”
“兵符。”那人簡簡單單兩字。
“兵符在我二弟那,你們早該知道。”
那人一聲冷笑,“留你們三日不死,將軍莫不是以爲是我們大發慈悲,若是真有心自救,三日時間早該想辦法通知貴府二公子攜兵符來贖人了,如今仍不見兵符半點影子,可見你們是自己找死了,我何不遂你們的願,先從這標標致致的三小姐下手?”
語畢,匕首竟已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