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作響的景泰藍座鐘緩緩的走動着,隨着一聲悠揚的鐘聲響起,沈鐵軍將手中的拘留證放下,捏了捏眉心擡起頭看向了旁邊的林家博,想了想開口道:“林大哥知道我在家裡待着的原因吧?”
“嗯,我知道,我聽說了。”
林家博粗獷的眉頭一皺,掃了眼旁邊的林陽緩緩的點了點頭,不想便聽到沈鐵軍繼續開了口:“自打被暫停工作接受調查以來,我便很少出門,人也是從沒找過,這不是我不知道該去找誰,而是因爲當初是我沒有經得住誘惑,現在爲了當初的錯誤而付出代價。
王樂非法交易價值一千五百塊的美元,咱們應該慶幸現在的官方匯率還不到2,不過是多出來的700塊人民幣也屬於大額範疇,交錢認罰吧,爲了這點錢去走動那些關係,還不夠搭的人情錢,我把他帶過來的,那這筆錢就我來出。”
“鐵軍你說笑了。”
林家博下意識的開了口,他過來自然不是要錢的,而是想就王樂屁股底下這點事兒進行溝通下:“這點錢還是能找到着落的,不過這樣認罰的話——嗯,畢竟是他做的差了,沒有忍住誘惑亂伸手,對他也算是個教訓。”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咱不欺負別人,但是也不能被人胡亂欺負。”
沈鐵軍說着看向了旁邊的吳寧寧,這次吳康康和王樂算是難兄難弟,前者在秀水街被便衣抓了個人贓俱獲,押着到了家裡又把後者給抓走,好在沈大梅和林陽兩人都算得上是有知識的女性,沒有慌亂害怕到動了胎氣,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過想得到沈鐵軍的好臉那就扯淡了:“讓吳康在裡面好好反省下,認識下自己到底錯在哪了。”
“那——”
吳寧寧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他同樣是來想商量下關於自家弟弟的事兒,卻沒想到沈鐵軍還在記着當時的不快,眼瞅着沒了繼續留下去的意思,便起身和林家博一起起身離開,不過看到送到了門口的沈鐵軍,嘴上還是開了口:“鐵軍你送到這就行,趕快回吧,外邊冷。”
“大哥也因爲以前投機倒把被抓了,現在正在天和縣拘留所裡接受處理,你給三姐說一下。”
沈鐵軍說完任由兩人滿臉驚訝,將大門關上後也沒回堂屋,便順着過廊到了電視屋裡,正圍着個桌子嗑瓜子的楚大招連忙站起了身,從他身上接過披着的大衣,放到了門後的衣帽架上,開口道:“都說過了?”
“嗯,我原本以爲王樂是男女關係的事兒發了,沒想到是被吳康康拐着去了秀水街倒騰外匯,這也就算是讓他們長個記性吧。”
沈鐵軍說着坐到了方桌前,沈鐵林和周慕華衝着他微微一笑,他便開了口:“你們在外邊遇到就離遠點,現在臨近春節,外邊可不是一般的亂。”
“王樂這個事兒,應該沒問題吧?”
楚大招將剝好的瓜子放在沈鐵軍面前,與一無所知的沈鐵林和周慕華不同,她知道王樂這貨可是未來的魔方盛世的掌舵人,由於註冊資金是沈鐵軍個人名義,辦理手續的也是用的航空那邊的人,只是這會兒知道的並不多:“要不要讓魔方過問下?”
“不用,讓他在裡面接受下教訓也好,省的出去再惹了什麼事兒。”
沈鐵軍拿起瓜子吃了,然而都知道吃瓜子的目的並不是品嚐那個味道,都是衝着過程去的,否則直接買剝好的就可以了,自己抓起了放在嘴裡嗑了,旁邊的沈鐵林看到飛快的起了身:“四哥,那我去睡覺了。”
“哦,記得別忘了鞏固下今天學到的。”
沈鐵林和周慕華飛快的應了離開,沈鐵軍瞅過桌子上用過的杯子,這倆妹子可都沒學會收拾呢:“拘留證上說是違反了《關於加強市場管理打擊投機倒把和走私活動的指示》中“違反金融、外匯、金銀、工商管理法規投機倒把”的要求,罪名是《刑法》中第3章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秩序罪,看樣子他要在裡面待上一段時間了,等等處理結果看看,不行就真要換人了。”
魔方系諸人當中,王樂是和沈鐵軍待在一起時間最長的,也是被他最爲看重的,有情商有點子還有着一定的自制力,進京後不到半年就追到了林陽,雖然有着外匯的光環加成,可人品要是過不了何羣梅那關也是白搭。
這比那個有情商沒啥自制力的孟小虎強的冒了一頭,可沈鐵軍沒想到能遇人不淑的被人帶坑裡了:“吳康康的罪名也是這個,不過他轉手獲得的金額比較大,一千五百美元換了一萬三千七百塊人民幣,給王樂了三千七,自己留下了一萬,現在老吳家是應該頭疼了,呵呵——”
當時吳康康給沈鐵軍點菸就讓他不爽,後面招呼上明顯被人家看輕,他也是看在沈大梅的面子上沒計較,畢竟都是爲了打發沈大梅出門子,沈鐵軍自己受點委屈倒是沒往心上放,當然現在出了這個事兒,想讓他幫忙那就是在扯淡了,他自己屁股下面這攤子還沒擦乾淨,自己都在爲以前的錯誤負責——你們就想逃避?
噢,有好處的時候囂張跋扈到沒有吃相,有了壞處就想把鍋甩掉,天底下真有這麼好的事兒,那也不是吳康康能遇到的,沈鐵軍心中嘆了口氣開口道:“王樂到手的錢沒超過一千塊,情節都是大額,五千塊以上是情節嚴重的特別巨大,吳康康這是翻了一倍,放開罰款不說都要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心上掛着自己屁股下這攤子事兒,沈鐵軍對於投機倒把這四個字並不陌生,在看到拘留證上寫的指示和憲法就知道這次兩人都跑不了了,接着又想起距離嚴打日益臨近,那還是老老實實的接受處理吧,別等着找人弄出來明年再被有心人拉去湊數,到時候就指不定會出現什麼匪夷所思的幺蛾子。
至於王樂會蹲多長時間,沈鐵軍倒是心裡有點數,不過這個年很可能是要在裡面過了——
“我回來了。”
在家門口下了車子拍着大門,吳寧寧沒用多大會就聽裡面傳來了聲音,瞅着隔壁黑燈瞎火的王家,這個時候院門打開,露出了個滿臉關切的面龐,吳鼕鼕讓開了位置開口道:“二哥,三哥怎麼樣?”
隨着吳寧寧進了院子,堂屋的屋門和東屋的屋門齊齊打開,吳徵看了下旁邊滿臉關切的老伴崔琴,就見沈大梅已經迎了過去:“怎麼樣,鐵軍怎麼說的?”
吳寧寧放好了車子,邊朝堂屋走邊開了口:“這次正好遇到林家——王樂的大舅子林家博在,爸,鐵軍說他現在正在停職接受調查,不方便出面,意思就是讓王樂和康康老老實實接受處理,林家博已經去準備罰款了。”
“那,那怎麼行,康康在裡面,他可沒受過這麼大的苦——嗚嗚嗚。”
崔琴聽到兒子要在裡面接受處理,當即眼淚就掉了下來,可也知道這個時候不是哭的時候,摸着手帕擦着衝吳徵開了口:“你去找咱爸——”
“他怎麼沒受過這麼大的苦?以前去炮局領他的事兒你忘了?”
聽到沈鐵軍近乎自保的說法,吳徵的心情頓時有些壞,不過也知道人家說的沒錯,自打上個月被停職接受調查後,單位裡面很是多了些傳言,還有幸災樂禍的被他聽到,可事實便是事實,人家說的也沒有添油加醋,有這麼個決定想必也說明人家深思熟慮過,當即轉頭衝着沈大梅開了口:“大梅你回去休息,這麼晚了——”
“哦。”
沈大梅眨了眨眼轉頭回了自己的屋,吳寧寧眉頭一動跟着吳徵進了堂屋,瞅着站在旁邊的吳山打起招呼:“五叔。”
“嗯。”
吳山手指上夾着個煙,看到崔琴微紅的雙眼,隨着吳鼕鼕將門關上,坐回了旁邊的沙發,開口道:“大哥,我一直沒問你,鐵軍的事兒是怎麼回事?外邊連個風聲都沒出來——”
與年紀漸長的吳徵和鬧不明輕重的崔琴不同,吳山是自打聽說吳寧寧的女朋友就是沈鐵軍的姐姐,心中便開始對這個橫空出現的“親戚”進行了重點關注,不想打聽一番後心中的驚詫就別提了,人家從上學就開始名揚天下的一路到了領導的位置上,簡單算來時間也不過才三四年,私下裡也見到過那輛傳言中的白色小鐵驢和穿着迥異的本尊。
可第一次正式見面給吳山的感覺並不好,這貨前恭後倨的輕浮模樣就像是吳康康,當時就感覺和傳言中的待人接物有着明顯的出入,當時還以爲那纔是人家的本來面目,畢竟百聞不如一見,也許真是那種乘風而起的幸運兒,心中也就有了鄙夷。
不過這個念想也只是持續到剛纔崔琴說過的事兒前,吳山便有了匪夷所思的感覺,現在聽到人家的說辭,心中的好奇也就再也沒忍住,便將他的意思表達了出來:“吳康康再重要,那也沒沈鐵軍來的重要!”
最壞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沈鐵軍說的在裡面蹲上一段時間,吳山是早就看崔琴對吳康康的溺愛不順眼了,可秉着大家庭團結的目的沒有說出來,吳徵這時聽到後便是一愣神,下意識的開了口:“說是暫停工作配合組織上的調查,但是這兩次的福利都沒少,我聽說文件什麼的也都是送到家裡去——”
“那就不是原則性的錯誤了。”
吳山緩緩的點了下頭,福利說明不了什麼,但是文件送上門代表着還是自己人,沒有劃拉到對面去,那麼剩下的就好猜了:“大不了被調個清淡部門熬水,我感覺康康的事兒給咱爸說了也沒啥用,這個事兒還是因爲他被抓了個現行,現在上面又在打擊這個的風頭上,康康手裡那些錢呢?你們誰見了?一萬塊呢,咱就不說罰金了,這個錢也是要罰沒的。”
吳康康並不是一次性拿着一千五百塊美元去的秀水街,王樂也沒那麼多的外匯給他,而是隔三差五的從林陽手裡要,一次幾十幾十的直到被抓後警察問了,才發現吳康康竟然記了個小賬本,上面寫着某年某月某日從他手裡拿了多少——
王樂不缺錢,確切的說是不缺人民幣,早在他還沒跟着李老頭北上的時候,就比絕大多數的同齡人們有錢到富裕,因爲在那之前是跟着黃彪在小飯館打雜,一個月雖然沒有黃彪的份子錢,然而四五十塊的工資也不是其他待業青年們所能想象的,後來跟着李老頭北上開始拿份子錢,便很快從對於人民幣的渴望,進化到了對港元的念想,然後這點念想也在提前給沈鐵軍打前站而變成了現實。
一美元是能換十塊人民幣,可排除不能換外匯的話,也就是能吃飽穿暖而以,好是不用想的,這個時候好的東西都在友誼商場裡放着,那麼王樂換這麼多人民幣做什麼?
直到成家後遇到吳康康,王樂才發現城裡還有好多他不知道的地方,某個大院裡的舞會,某個影院裡的內部片,某個場所裡的喧囂,甚至於某個地方的聲音——這些都是他以前無法想象的。
所以出於對兩人關係的維持,王樂面對吳康康要求也慢慢變得大度,至於後面這位好鄰居在做什麼,他也能夠想象的出來,以前和林陽上街時,可被不少神情鬼祟的人問過。
直到現在把人家坑了,吳徵才從拘留所找人問過了兩人所犯的事兒,也就知道了涉及一萬三千七百塊的贓款,扣除王樂支付的一千五百美元應得的不到3000塊人民幣,後者除了要上繳違法所得的700塊外,還要因爲非法交易被拘留15天。
但是吳康康就不同了,在交易中非法獲得一萬塊就算是數額特別巨大,所以吳山纔會直指這個問題的重點,這時吳徵面色當即就變了,看了眼旁邊的老伴,罕有的怒意勃發:“他說都花了,和董明明他們吃喝玩樂的,現在他手上只有七百來塊還被收走了——嗯,還有鄭國國湯萊萊幾個人。”
吳山瞬間瞪大了眼睛:“那,康康沒亂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