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等到攝影員到來,第二天一早便帶着去了沈家凹村,這次沒有驚動公社和村委,可踩着殘羹剩菜敲開門後,得到了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消息:“沈鐵軍已經動身去學校了。”
褚鵬吉不知道的是,在沈鐵軍送走他之後,早起去公社找紅白班子的沈老實,便帶着浩浩蕩蕩的隊伍回了村,一溜條凳擺開,大桌子撐起來,那飯菜就像是不要錢的擺上,沈老實想了大半年的流水席,也就不要錢似的端上了桌子。
沈家凹村總計這麼多人,沈鐵軍的輩分又高,跟着沈老實應付了幾桌子的長輩,便回到了家裡收拾東西,實際上有了李貴菊那個叮囑,他要收拾的東西不多,換洗的衣服和錄取通知書。
當褚鵬吉到達沈家凹村的時候,沈鐵軍正好在公社開出證明,和劉長庚揮了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的,帶走了這位書記大人的思緒,竟然敢放新化社的鴿子?
左手錄取通知書,右手介紹信,沈鐵軍進了縣裡,算上他自己的,糧油關係已經跑了三趟,又帶着一路諸人的驚歎與呆滯,順利的開出了糧油關係——既然新化社都知道了,那麼繼續隱瞞也沒啥意思。
一溜煙的到了熱城,這時候的火車站不查身份證,全國上下都還沒有的存在,而是在買票後進入候車廳時查介紹信,多了個心眼的沈鐵軍沒有立即進候車廳,而是在外邊等到距離開車還有15分鐘的時候,纔拿着介紹信和車票,擠了進去。
“去上學啊?”檢票員鋒利的目光掃過,點了下頭交還介紹信:“趕快去吧,都開始檢票了呢。”
“謝謝謝謝!”
鬆了口氣的沈鐵軍進了候車廳,檢票口的工作人員,正拿着鐵皮喇叭在喊,心說自己還是高估自己了。
稀稀拉拉的上了車,沈鐵軍看着稀稀拉拉的車廂,找個沒人的座位躺了上去,這次他連編織袋都沒拿,全身最值錢的東西都用油紙包着,塞進了腰帶裡面。
躺在座位上,沈鐵軍閉上了雙眼,他是多麼希望眼睛一閉一睜,嗯哼,一天就過去了,不想躺下沒多久,頭頂傳來個聲音:“同志,能讓讓嗎?”
睜開眼,兩個碩大的鼻孔印入眼簾,沈鐵軍翻身坐起,尷尬的讓了讓:“不好意思。”
男子面龐白皙,戴着副黑框眼睛,身穿的確良的白色短袖,腳上踩着雙白色的膠鞋,褲子上的褶子印清晰可見,神態隱含高傲:“嗯!那個位置也是我們的,你坐錯位置了,我們三個是連號。”
歪了歪頭,沈鐵軍纔看到這個一米七的男孩另一邊,還站着兩個女孩,連忙擡起屁股坐到了對面,探手做了個請的意思:“不好意思,你們坐!”
兩個女孩一個高一個矮,高的瓜子臉齊耳短髮,身上穿着的確良的白色短袖,下身穿着個格子長裙,矮個女孩留着根油黑髮亮的麻花辮,身上穿着個淺藍色的格子褂,下身套着個有褶子印的褲子,腳上穿了雙小皮鞋。
“官二代?”
沈鐵軍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這時可沒有富二代一說,曾經的一代們不是死了就是殘了,二代們夾着尾巴還來不及,哪裡會這麼張揚,再說便是有那翻身的鹹魚,這膚色也不對。
去了趟羊城,沈鐵軍發現城裡人和農村人最大的區別,還是膚色,對比來說城裡人就像掉進了麪缸裡,皮膚從裡往外透着股粉紅的白。
而以沈鐵軍爲代表的農村娃,由於常年風吹日曬下地幹活,那皮膚不是黝黑便是古銅,這年月可沒這粉那底兒的去讓人往臉上化,有那知道擦雪花膏的,便是會打扮了。
這麼想着,沈鐵軍的鼻尖飄過了雪花膏味道,他在李貴菊身上聞到過。
男孩擡頭看了眼對面,從口袋裡摸出了個東西,別在了胸口插着的鋼筆旁,矮個女孩看到,光滑的額頭擰出個川字,轉過頭看向了窗外。
高個女孩看到,呵呵就笑:“行了,知道你是大學生,收起來,別亂顯擺。”
男孩瞅了眼沈鐵軍,開口道:“這不叫顯擺,這叫光榮,就和那些獎章獲得者一樣,別在胸口走在大街上,誰看到不是羨慕?咱們作爲建設四個現代化的先鋒力量,就要有這種覺悟,好好學習,爲了建設四個現代化而奮鬥!”
高個女孩呵呵再笑,聲音清脆:“現在上面要求,要在下一個十年裡,將共和國建設爲農業機械現代化國家,你怎麼不去農機專業?而是跑來哲學專業?靠你那三寸不爛之舌?”
“噗嗤。”
沈鐵軍一個忍俊不禁失笑出口,連忙站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心說這個高個女孩的嘴巴太毒了,打人專打臉,揭人專揭短,再往深裡想,一個女孩說別的男孩三寸不爛之舌,嗯,這個想法就更邪惡了。
沈鐵軍的思想,很少有這麼奔放的時候,畢竟夢中六十多歲的人了,哪怕到了這時,絕大多數沉穩的像是小老頭,也怪女孩說話太毒,引起了心底邪惡的想法。
夢中條件好轉,沈鐵軍也是見識過大寶劍的人,陸陸續續的孫子長大,需要養生了才放棄,這時回想一陣,連忙將這些拋出了腦海,心中默唸有詞。
眼前浮現了張面孔,巧笑倩兮的模樣,就那麼靜靜的笑着,看着,沈鐵軍心中的邪念盡去,看向了窗外。
不知多少次的午夜夢迴,沈鐵軍都會因爲夢到這張面龐醒來,這便是周英,夢醒後自從寄給她一套手抄的自學叢書,便沒有過任何的交集,四十年的夫妻,彼此對方已經熟悉到了極點,可經過幾個日夜的思考,這時的他能給的不多,只有那套手抄的《數理化自學叢書》。
此時的周英,應該已經19歲,女大三抱金磚,沈鐵軍娶到她的時候,周圍人都說癩蛤蟆吃到了天鵝肉,婚後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兒女雙全又不爲奔波發愁,日子充實而又無憾——除了考學。
想着想着,夜色漸漸降下,沈鐵軍睡了過去,夜裡醒了幾次,餓的睡不着了。
從包裡摸出了個煮雞蛋,這年月能隨身攜帶的吃食不多,兩夜一天的路程,沈王氏煮了十個,吃完從包裡掏出了書,個多月的時間已經看了三遍,現在是第四遍。
第二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車上的年輕面孔多了起來,對面不知什麼時候坐了兩個男孩,沈鐵軍睜眼的時候,對方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另一個在看地圖。
然後上上下下的,直到開進羊城站,沈鐵軍收起了書,對面圓臉的男孩開了口:“你好,我是羊外78級的孟慶來,看你這本書是蒼蠅之王,你不會也是羊外的吧?”
“別傻了,只有羊外才有英語專業?人家可能是暨大的?”旁邊面相着急的男人說了句。
“你們都是羊外的?”
沈鐵軍將書放進包裡,摸出了個雞蛋咔的磕在桌子上,慢慢的剝着,目光在兩人身上梭巡着。
莫名的,孟慶來有些緊張,搞不懂對面這位,好似比自己還小的學生,那眼睛好像在看晚輩似的:“嗯,這是劉柱子,78級英文文學專業的。”
發現兩人不時瞅他手上的雞蛋,沈鐵軍開口道:“這書叫《蠅王》,那還挺巧的,你們餓了吧?喏,既然快到站了,你倆一人一個,我也是羊外78級,英文專業的。”
劉柱子滿臉尷尬,直到雞蛋入手,僵硬的點了點頭:“謝謝,謝謝你,我看你不大,你幾歲了?”
“我啊,比較早慧,快吃,馬上停車了,不知道外邊還下不下雨,要不然咱們得蹲到天亮了。”
沈鐵軍塞完雞蛋,瞅着外邊黑乎乎的窗戶,遠處能夠看到盞盞燈火,可近處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窗戶上不時飄下雨絲。
“那你的年齡不大啊。”
劉柱子三下五除二剝開,整個塞進大嘴裡,好似鬆了口氣。
知道對方年齡小,沈鐵軍笑笑沒出聲,他不是一個張揚的人,這個時候恨不得讓人無視纔好,吃完拍了拍手,到了車廂連接處找來掃帚和笆斗,幾下將座位上面的桌子上的地面的掃了個乾淨。
“謝謝謝謝”乘務員看到,點了點頭。
像在幹自己活似的忙活完,沈鐵軍掃了眼車廂,發現那三個官二代還沒下車,心說這還真是夠巧的啊,看着乘務員拿着鑰匙到了門前,開始招呼兩人:“走了,還坐着幹啥?”
孟慶來正從座位底下拽行李,猛然看到沈鐵軍就揹着個包,連褥子也沒帶,就驚了:“啊,你沒行李嗎?”
“帶什麼行李啊?”
沈鐵軍看到官二代三人排隊過來,開口道:“學校給發的,被褥臉盆毛巾,除了牙刷牙膏沒有,其他都包了,每個宿舍四個熱水瓶。嗯,8人宿舍,4人宿舍的話,兩個。”
孟慶來有些懵:“你,你不是78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