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場鵝毛大雪只在冬青下枯葉中留下到過的痕跡,張鳳春已然在沈家大院過了半個多月的時間,這些日子對於她和沈鐵軍來說都是種難得的安靜,在影壁後堆了雪人的齊磊和尤志偉每天是早早的準備好早點,等待兩人從外邊晨跑回來,便在沈鐵軍走後收拾過,就會帶着她外出轉悠。
所以沈鐵軍去上班的時候,張鳳春的生活並未顯得多麼枯燥,哪怕她十分想在溫暖如春的家裡守着那堵電視牆靜靜的等待着心上人的回來,就和曾經的母親等待父親回家那樣——然而她選擇的這個男人,明顯要比父親張啓生忙碌的多。
工作上的。
生活上的。
還有生意上的。
張鳳春都插不上手,這半個月的生活足以讓她走進沈鐵軍的生活,到達乃至於最隱秘的地方,可越是瞭解的越深,她內心的惶恐也就越重,工作和生意上幫不了的忙也就罷了,怎麼生活上也插不進去手,所以在又給沈鐵軍穿戴一新送走人後,張鳳春便拒絕了齊磊出去玩的提議:“齊磊你教我做飯,辣子雞我會炒,我想要做可樂雞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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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多月的共同生活讓張鳳春摸清了沈鐵軍的口味,她當初被那桌子菜小震了下,後來才發現自家這個男人實際上沒什麼太多的要求,就是肉,肉,肉。
齊磊和尤志偉對視了一下,後者飛快想起了當年這哥哥拿小師兄當小白鼠的經歷,遲疑着開口道:“那個,小師兄並不喜歡被人當小白鼠——”
“我不是拿鐵軍當小白鼠。”
距離沈鐵軍越近,張鳳春便能感受到自家男人的行事作風,放在吃喝方面來說是不會說不好吃的,但是知道了他飯量的人來說,能夠從這一頓飯中輕易分辨出他吃喝上的喜好。
雖然不會說出來這道菜不好吃,但是一頓飯都吃完了,這道菜剩的最多時,也就說明了這道菜的好與不好,好吃的話會剩下嗎?
沈鐵軍自然不知道又有人在準備拿他當小白鼠,雪被凍住的狀態代表着最冷時節的到來,這個時候天冷路滑的再騎着個小鐵驢纔是自己找罪受,不得已便辦了張地鐵的月票,老老實實的和其他人擠起了地鐵。
黑色的呢子大衣和雪白的圍脖,前者是楚大招寄來的,後者是大前天和張鳳春上街時給他買的,還說在羊城看的小馬哥就是這麼穿過,缺的就剩禮帽了,於是買不到就給他買了頂鴨舌帽。
作爲統治共和國幾十年的帽子,鴨舌帽差不多屬於這個時候的幹部配置,穿的確良黑皮鞋的不一定是幹部,但是如果再戴上一頂鴨舌帽,那鐵定屬於幹部序列,最少也是個以工代乾的。
然而沈鐵軍沒有戴,而是依然留着油頭,不過是鼻樑上架了個黑框的眼鏡,這也是張鳳春給他買的,說是戴上後顯着要成熟穩重許多,以前像流行青年多過像幹部,無奈之下便選擇了戴上。
沈鐵軍最近在自責,自責怎麼能夠那麼輕易的,就破掉了對楚大招相守的諾言,上輩子他沒和周英分開過,偶爾她回孃家那幾天,也都好像是少了什麼重要的念想着。
上輩子沒品嚐到的孤獨,沈鐵軍這輩子是品嚐到了,自打年前和楚大招在一起過了個年,忙碌的時候還感覺不到,偶爾會有夜深人靜孤枕難眠的時候出現,次數雖少記憶卻深,他這還是躺在自家的牀上。
地球那邊的楚大招,又該是怎樣度過這三百多個夜晚的?
沈鐵軍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他這個二十歲的身體裡面,藏着的是個八十歲閱歷的老鬼,每當這些天的激情過後,摟着陷入睡眠後依舊滿臉幸福和滿足的張鳳春,他的眼前都是楚大招那張略帶英氣的面龐。
原來自己竟然也是那種吃着碗裡望着鍋裡的男人!
懷揣着深深的愧疚和自責,沈鐵軍直到昨天深夜才發現自己有多混蛋,在和張鳳春同牀共眠的時候,竟然想着的是另外一個女人——
“喂~”
拉着個臉默默的走在已經熟悉的路上,沈鐵軍正滿腦子自責的快要成漿糊時,前面的路旁突然傳來了個聲音,下意識的看了看左右,發現對方正是給自己打招呼,先前的漿糊頓時清醒的凝目望去,便發現站在不遠的男子有些面熟。
王亮看到目標停下腳步,也感覺對方有些面熟的開了口:“唉,坐車不?”
“噢~”
瞅着面前不遠的矮個男子,沈鐵軍下意識的用手遮住視線裡男人的帽子,兩撇不算粗黑的眉毛頓時高高挑起,邁出的腳已經停住,瞅着矮個男子勾着頭的面容有些僵硬,頓時樂了:“呵呵——可讓我逮住你了。”
“哥,大哥,我錯了——”
王亮的臉有些黑,下意識的就摘下了帽子,滿臉陪着不是,這會兒他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怎麼碰上這位了啊,眼看着對方慢慢逼近,他就飛快的發現這位的穿着沒像以前那麼顯眼了,白色的小鐵驢也不騎了。
自打被人拎着耳朵警告過,王亮徹底弄清楚自己惹的是哪路神仙后,從那見到後都是繞着走,好在他這個車在街上並不少見,幾次碰到也都是側個臉遮掩下也就過去了,可沒想着今天這位車不騎了,衣服也換成了普通人的顏色,這還去哪注意去?
“你要是跑我就喊抓小偷。”
沈鐵軍生怕這貨再跑了,上次這位的同夥他已經教訓過了,按說對這位的執念也不大,可架不住他最近快被自責折騰的神經衰弱了,這會兒見了也就有了點執念,走近幾步便發出了警告。
在共和國最繁華的大街上喊抓小偷,王亮是咕咚嚥了口唾沫,他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冒那麼個風險,那不是找刺激了,那是廁所裡打燈籠——找死。
當即捏着手中的狗皮帽子慢慢蹲下,王亮決定反正早晚都是一刀,挨頓揍總比以後見面繞着走的壓力小點,好在他打了幾十年的架,知道什麼地方是重點,蹲下身用手抱着腦門悶聲道:“來吧!”
“你——”
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沈鐵軍被王亮這賴皮的態度給拿住了,可想起這貨罵自己家裡人,便擡起了巴掌照着他腦門上抽了過去,半個巴掌擦着狗皮帽子抽在了他的腦袋上,倒是把手指震的生疼,滿臉嫌惡的開了口:“滾!”
“唉,你這位同志怎麼打人呢。”
旁邊路見不平的戴眼鏡男子滿臉正氣的說了,沈鐵軍轉頭瞅了瞅搖着頭走了:“你知道他幹了什麼嗎?”
“哎哎哎,這位同志,我以前罵過他,所以這次就讓他打回來的。”
眼瞅着要過關之際出來個程咬金,王亮幾乎是從地上蹦起來的,他好不容易得了這麼個盡釋前嫌的機會,可別讓人給攪和黃了,衝着眼鏡男說完,轉身看着步履匆匆遠去的沈鐵軍,飛快開口道:“唉,那誰,要不我送你去單位吧?”
“唉,也對?”
沈鐵軍聞言站住,轉頭看向了身後的王亮,他自然是不缺車使喚,由於黑色路虎實在太扎眼了,魔方駐京接待處又買了兩輛紅旗,掛的是黑色牌子——爲了獎勵魔方的投資行爲,上面又發了三塊牌照,據說羊城那邊也發了好幾塊,這是變相鼓勵接待處買車。
可紅旗車的級別不是沈鐵軍能坐的,再說了掛的又是外商的牌子,本着寧教人知莫叫人見的沈鐵軍自然不樂意用那三輛車,就是因爲這四九城裡的外國人不少,特別是各國武官和參贊們神出鬼沒的,再把他的照片發到港島才叫完蛋。
這會兒聽到王亮的提議,沈鐵軍倒是心動了,原本他能用電話叫出租車,不過大冬天的出租車生意異常火爆,打不打的到就得看臉,所以直接整了個地鐵月票,左右瞅了下發現路邊的拉達出租車,便是徑直走了過去,拉開車門坐進後車座裡:“前面農業部十米停車。”
駕駛位上的是曾經被電了下的小平頭李雷,瞅着後視鏡中的人模樣也就知道王亮先前那麼個行爲是在做什麼,這時看着王亮屁顛屁顛的上了副駕駛的座,也不等他開口便發動了車子,噗嗤排氣管冒出一股藍煙,慢慢的動了起來。
“你們這車該報廢了吧?”
坐在後座上的沈鐵軍打量着車裡的裝飾,實際上不用他去看,車子一開起來涼風嗖嗖的就足以說明問題了,密封都是這麼個狀態,也就不用多想了:“你們這是黑出租啊。”
“唉,那啥,這不是,那個嘛。”
王亮瞅着已經裂開的後視鏡擠眉弄眼的有些小尷尬,沈鐵軍倒也沒有多說,這年月有輛自行車就足以娶媳婦了,這個車子破成這個樣還能在這條街上攬客,沒點關係早就被交警給罰沒了,現在對他服軟怕是後面也打聽過自己,這麼想着便開了口:“過會沒事兒的話,十點來接下我,去趟電視臺。”
“好,沒問題~”
王亮聽到後飛快的鬆了口氣,隨着車子吭哧停在距離農業部大門十米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開口道:“要不咱們對下時間?”
“你們提前來會。”
沈鐵軍使勁推開後門下了車,也沒給錢的就向着大門走去,旁邊不時有人打着招呼:“沈主任——”
“還真是領導啊。”
王亮瞅着沈鐵軍的背影滿臉感嘆,後者自然不知道他這種打車的行爲在旁人眼裡是多麼奢侈,家裡有摩托車都不騎而改爲打車——
自打上個月的全國農村大會開完,整個部裡也就陡然忙了起來,當然這不包括沈鐵軍所在的菜籃子辦公室,打年頭開始到現在,這個辦公室算是白熬了一年,除了一開始在和農委那邊互通有無了一段時間,後面也就閒下來了。
不是說政策方面的活都忙完了,而是那邊被大主任全部攆到地方上蹲了點,於是在田間地頭的靠了大半年,這會兒好不容易趁着大會和年終時分回來,這會兒正準備明年的農村一號文件。
“鐵軍主任,您的白菜票還要嗎?”
又輪了一圈夜班的譚紅軍面色有些白,沈鐵軍看了看他手裡的本子,飛快在上面簽了字,開口道:“送你了,你們宿舍幾個沒結婚的分分,給你們補貼點。”
“那謝謝鐵軍主任了。”
譚紅軍露出了燦爛的笑,沈鐵軍點了點頭看了下手腕上的表,開口道:“那行,沒事兒的話我去電視臺一趟,有人找的話就說我11點之前回來。”
譚紅軍應下轉身離開,沈鐵軍面上的笑容斂起,作爲倡議要解決民衆冬季用菜的辦公室自己都還要限量——進入冬季,一年一度的白菜大會戰正進行的如火如荼,按照人頭分的依舊是每家八十斤大白菜,就這還在鼓勵領導幹部要以身作則,儘量不要去買,好讓居民們能夠搶購到充足的冬季用菜。
與大白菜相對應的,則是今年的蜂窩煤搬運工的急缺,報紙上的口水戰輪番上場,絕大多數都在抱怨工人們不上筒子樓了,也不知道和外邊的沙塵暴天氣有沒有關係。
早上十點的時候,天氣陰沉沉的比上班那會兒還黑,沈鐵軍踩着點出了單位的大門,路邊停着的拉達車裡飛快探出個胳膊:“這裡這裡——”
王亮沒敢問沈鐵軍的名字,只能這麼稱呼的看着他上了車,便發動車子朝前面的十字路口拐去,如果是在別的街道上,他早就找個空地兒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調頭,不過這條路他不敢。
微微的離心力導致的失重感覺閃過,沈鐵軍這才望着窗戶外開了口:“以後你們按時接我上下班,每天兩個來回,包月多少錢?”
“這個——只是早上和晚上嗎?”
王亮飛快的看了眼後視鏡,瞅着沈鐵軍點了點頭沒開口,粗重的眉毛下一雙小眼眨了眨,飛快開口道:“那收您一百六,您感覺呢?”
“我給你兩百,就是你這車得收拾了。”
扯着瀰漫着股怪味的坐墊,沈鐵軍並不怕這兩人敢給他來個黑吃黑,否則早上就不會是那個德性了,如果找別的車還真有可能會被惦記上,但是這倆貨可都吃過他的虧,應該是不敢想歪點子,當然該有的警告也是要有:“我家在天街28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