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爲了對照他低落的心情,天空之中,烏雲漸漸地聚集了起來。
刷!刷!“哎喲——”
形狀剽悍的軍刀奮力地舞動着,斬斷一人多高的雜草,闢出一條可以通過的道路來。不過,隨着那聲低呼,砍刀落入了草叢深處,息息索索地動了好一會兒,那把砍刀方纔繼續舞動起來,隨後,砍刀的主人也吃力地出現在了我們的畫面當中。
那是一名看來僅有十五六歲的少年人,一頭短髮早已因長途跋涉而變得雜亂不堪,瓜子臉,看起來像是個柔弱的女孩子。不過,只要不是刻意存有惡作劇的心理,相信大多數的人都能看出他其實是一名男性,氣質介於男孩與少年之間,面容卻是柔弱得只差沒寫上“人畜無害”幾個字。當然,只要不以太過苛刻的目光來審視,他是很能稱得上英俊的,只不過並不是那種充滿男子氣概的剽悍與威武,善意來說,這是一名能夠最大限度激發起女性母性光輝的男孩子。
身上一套合體的旅遊休閒服早已是污跡點點,背後揹着的是與身形並不相稱的巨大軍用揹包,稱得上新潮的是他左耳上戴着的一隻靛藍色寶石耳墜,呈晶瑩的水滴形狀,爲他的柔美外表平添了幾許冷意。
不過,此時當然不會有人主義到他的外貌並加以評價,少年氣喘吁吁地揮舞着手中的軍刀,眼望着前方几乎無窮無盡的草叢與數量,露出了疲累與無力的表情。
罷了,罷了,還是森林!
透過上方的樹隙,天空中的光芒愈加昏暗,他清理了一棵大樹旁邊的雜草,從揹包中拿出帳篷來支好,等待着即將降臨的暴雨,想起這一系列的事情,心裡真是亂委屈一把的。
他叫唐憶,自十六年前降生至今,一直過得順遂穩當,雖然父母從來都沒空理他,家裡也總是瀰漫着夫妻戰爭的硝煙,希望得到的愛永遠不夠,不希望得到的則往往過分,但是隻要心安於靜,一切總還可以稱得上不錯。至少在旁人眼中都是這樣,父母縱使吵架也從未讓他餓過肚子,零花錢夠用,在學校也總能拿到優秀的成績而得到老師的誇獎和照顧。在世人眼中,這些都可以說是莫大的幸福了。
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和在意,他的心永遠都是一個人!
從小以來的經歷,出奇的並未使他養成太過孤僻的性格,或者是因爲他的骨子裡便有着淡泊的天性存在吧,在老師與父母的眼中,他從來都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性格開朗,待人有禮,功課也一直都是穩穩當當,一路順風順水,理所應當。
在他的生命中,僅僅出現過兩次失控的情況。第一次是小學時被一名女老師叫去辦公室中猥褻,在被脫guang衣服,而老師解開了胸罩的時候,當時八歲的小唐憶未加思索地便拿起一把美工刀在老師的右邊**上開了一道十字形的傷口。女老師慘叫着在血泊中掙扎的時間裡,他只是拿着美工刀站在一邊,面色如常地看着,直到其他老師破門而入,他臉上還漾着淡淡的“天使般的笑容”——那位女老師當初便是這般評價小唐憶的笑容的,當然自那以後必然會有所改觀——這件事情說明了他倒也並非真正的素食主義者,在柔弱淡然的外表下,小唐憶骨子裡相當陰冷。
至於第二次失控,便是眼前的這次離家出走了。
這並不是預謀已久的偉大行動,類似要以離家作爲磨練讓自己更加獨立起來的理想並未存在於小唐憶頭腦中的任何一處,如果說唐憶有着何種的人生理想,大概不外乎“不要被任何人打擾,平平淡淡地到死”這樣的答案。如果要分析他這次離家的理由,周圍的人大概都會聯想到唐憶父母最近的離婚。由轟轟烈烈的相愛到閃電般的奉子成婚,兩名優秀的男女曾經是被許多人祝福和羨慕的一對,不過只在結婚後的幾個月之間,兩人的感情也如同相愛之時那般急速下降,極爲客觀地印證了“相見好,同住難”這一俗諺的正確性。
一段沒有了感情的婚姻能夠維持十六年到最近才擺明車馬的斬斷最後一絲牽連,我們無法清楚這其中的厲害聯繫,只不過在唐憶來說,如果這段婚姻真對他有所影響,或者也只是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長氣後的淡淡惆悵,真正影響到他心情的另有其事,在他這個年紀,說起來有些滑稽:因爲他的女朋友最近出車禍死了。
那並非是多麼正式的女朋友,或者連這身份的真實性也值得商榷,兩人只能算做是街頭無意中認識的朋友,此後半年的交往中見面的次數也是不多,大抵是每個週末出門逛街一次,女孩大他一歲,也有其他的狐朋狗友。大概是一次玩笑般的向其他朋友介紹這小男孩是她的男朋友後,兩人的關係便漸漸往真正的男女朋友發展了,其實那是一種心靈契合的感覺,類似於柏拉圖。牽過手,擁抱過,但還來不及接吻,女孩莫名其妙地失約,然後來的是她的一個朋友,告知了唐憶女孩因車禍死去的消息,臨死前託人爲她赴約。算是可歌可泣的結尾了,只不過唐憶這才發現,自己對於對方的信息竟然完全不瞭解,不瞭解她的家庭,不瞭解她的交友範圍,不瞭解她的住址,不瞭解她的喜好,不瞭解她的生日……唯一瞭解的,只是對方擁有着與自己相似的靈魂,想到這一點,委實有些悲從中來,此後父母正式離婚,唐憶收拾揹包,以離家出走的形式外出散心,直到……
……迷路。
不過是城郊的幾座山林,許多的樹木甚至還只是今年新栽種的樹苗,但一覺醒來再往裡走,唐憶才發現了周圍的陌生,參天的古木,瘋狂的雜草,森林變得幾乎無窮無盡,指南針仍然正常運作,可是找定方向連續走了三天,也沒有發現一絲人跡,令唐憶不禁懷疑自己是否一覺睡到了萬年之後,或者到了遠離地球而只是引力相似的另一個星球。
那麼,這裡到底是哪裡呢?
第一千零一次思考着這個問題,前方草叢中卻忽地一陣亂動,令得唐憶心中一緊。這樣的森林中,什麼東西都有可能會出現,軍刀方纔已經放在了帳篷裡,要縮回去拿嗎?不行,對面情況不明,顯然在觀察自己,如果這個時候做出太有威脅的動作,很可能就此引起對方的攻擊。那麼……
“呃,有人嗎……是人嗎?我叫唐憶……呃,來自地球,作爲地球與阿米巴星球的親善大使過來的……喂,有人嗎……”
再過人的幽默感對於兇猛的動物也不會有用,不過,不知道爲什麼,唐憶有着對方也是人類的預感。果然,在他說完話不久,一個白影刷的在對面站了起來。
那是一名滿頭銀髮的奇異女子,長長的頭髮披及腰間,身上穿着樹葉編成的胸罩和短褲,看來竟與整個森林融合了進去一般。那女孩子也與唐憶差不多的年紀,站在草叢之中,正以審視的眼光冷冷地望過來。唐憶看得吶吶無言,好半晌方纔說道:“這、這是幹嘛……拍電影?”
見對方並不回答,他又加上一句:“幽靈公主嗎……攝、攝影機在哪裡……”
裝模作樣地扭頭四顧,唐憶心中實際上已升起幾近絕望的感覺,因爲這不會是拍電影,而正常人不會做這樣的打扮,再者……正常的世界不會有這樣的森林……
那女孩子望了他許久,目光中的冷意漸漸柔和,驀地轉身,刷的一下,在草叢中衝出了數米之外。
“喂!等等……等等……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顧不上其他的東西,唐憶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野人也好,土著也好,天堂也好,地獄也好,無論如何,事情該有個解答。然而那女孩子奔跑極快,左一下,右一下,片刻間便出了唐憶的視線,他只能憑着前方的響聲繼續追索。不一會兒,前方豁然開朗,風聲撲面而來。
懸崖!
青青的草毯整齊地鋪展開去,形成一個三角狀的山崖,從這裡望去,天空的烏雲向四面八方展開,窮極整片視野,低沉得不成樣子,兩邊直下千仞的峭壁月牙般的環抱向天邊,延綿千里的峭壁下方,依舊是去望視野盡頭的原始森林。壯觀的巨大瀑布從左邊幾裡外的峭壁上飛泄而下,轟鳴之聲震耳欲聾,相形之下,唐憶曾經見過的黃果樹瀑布規模小得可憐。那銀髮少女就在前方的懸崖邊上站着,依舊歪着頭審視着他。
“天哪……”
唐憶心中呻吟着,他所居住的地方,如何會有這樣的森林與瀑布……儘量收斂住心神,他沿着懸崖邊上一步步地向前走去,偶爾謹慎地探出頭去望望懸崖下方,在令人眩目的巨大落差之下,湍急的水流沿着山崖而走,隨後在下方的森林當中分出一道壯觀的銀色水帶。
“呃,你別跑……我不是壞人……你能聽懂我的話嗎?能聽懂吧……這是哪裡?我迷路了……”
探頭往下面看了幾眼,唐憶感到腿有點發軟,正要往裡面靠一點,對面那女孩子臉上卻突然露出了緊張的神色,指着唐憶腳下:“啊啊……”地叫了幾聲。
“啊?你說什麼……”
相對於對方臉上的緊張表情,更令唐憶在意的,是自己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遲疑了一陣方纔往角下看去,天空之中,電光刷的渲染開去。
轟——
四周一瞬間化爲白色,唐憶下意識地往天空中望去,隨後腳下一滑,隨着鬆動的土壤,他一腳踩空,身形急速下墜。
“啊——”的驚叫還未出口,他的手臂下意識的揮舞,終於抓住了懸崖邊上的一株青草,不過,這只是給他爭取了不足一秒的時間,那株小草便被他連根拽下。他只來得及看見那銀髮女子閃電般的衝過來,伸手一抓!
她的手指只來得及與他的手指一碰,隨後,分開!
懸崖上方的那片青青草沿急速遠離,縮小,最後看見的,是那女子跟隨躍出的身影。
耳畔,只有疾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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