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爲何要一直圍繞蟲子說個不停,委實令唐憶感到有過,這世界上的人本就有這樣那樣的怪癬存在,進入宴會廳時,他決定將這個疑惑拋諸腦後,因爲與之相比,需要重視的事委實多不勝數。
陪着芙爾娜去往下層,中途與幾名親近中樞部的貴族打過了招呼,在轉角的地方,倒是被巴克那羅夏等人叫住了,這一羣人算是整個宴會中地位最高,帝國中最爲重要的存在,原本爲了免得麻煩,唐憶只在來的時候祝福過老爺子身體健康之類便遠遠地躲開,此刻被叫過去,卻是爲了將他介紹給名爲馬文。蓋伊的帝國右相,這人是親沃爾家的軍事派首領,先前也有過幾次照面,但像這樣的正式介紹倒還是第一次。
說起來,除了身爲皇族的阿特羅卡家,沃爾與伊夫利特兩大家族的高層,其實都並未在帝國的重要位置上任職,然而就是這樣的三個家族,卻實際掌握了整個帝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政治權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未嘗不是一件讓人感到諷刺的事情。也因此,雖然表面上是如今帝國的第三把手,但面對着這位已經退出了政治舞臺的奇蘭大公爵,帝國右相的態度謙卑得近乎可憐,而當巴克那羅夏以慎重的態度來介紹唐憶時,他的這種謙卑就有些可笑地也轉移了過來。
“呵呵,這位是阿爾。雷撒督克子爵,平素與菲利克斯是不錯的朋友。跟我這老頭子也很有些交情,他在軍學上地造詣,最近大家都已經知道了,馬文你是負責這一塊的,往後可得好好照顧一下啊……”
衆所周知的,自從十多年前這位公爵閣下宣佈退出諸多政治紛爭,雖然其無形的壓力一直籠罩在阿特羅卡甚或整片大陸,但是在實際層面上,卻再未涉入過任何一項有關於政治的討論當中。然而在此時說出這樣的話,毫無疑問是在向馬文挑明:這是我的人,想要動他,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了。這句話一出。唐憶心中自然是感激,而在那帝國右相,表情卻明顯有些怪異起來。片刻之後,他找來分散在宴會各處的一些貴族。下達了命令。
“趕快……派人去下面,把所有埋伏地人都調回去,你們的行動該取消了,要快……”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他幾乎是表情扭曲地低吼了起來。“剛纔大公爵閣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兩下,你們以爲那是爲了表示愛護嗎,他是在作出警告了……我原本就知道在王蛇之城的範圍內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瞞得過去。你們偏還自以爲是。沒有得到宗家地命令就擅自投票表決。現在還想活命的,就馬上把人給我撤走!”
“可是……我們剛纔得到的消息……”方纔說話那名貴族苦着臉說道。“下面埋伏的一百零二人,包括超階暗殺者三名,如今……如今只有一個活口了……其中一半是死在王蛇之晴之下,另一半則是被各種不同地武技殺死……”
很顯然是剛剛纔傳上來的消息,此刻一出口,周圍的同伴都鐵青了臉,表情各異,好半晌方纔有人語氣乾澀地說道:“對方……有多少人……”這人便是先前主張將威脅趁早剷除的主事者,但現在看來,離他退出這個權力也已經不遠了。
“兩個人……”嚥了一口口水,方纔那人才將收到地信息回答了出來,“兩個……戴着白銀假面的人……”
“白銀假面……那時中樞部的標誌……”馬文。蓋伊呻吟一聲,伸手按了按額頭,顯然不幸地人有着同樣地不幸,不久之後,他大概也逃不過偏頭痛地厄運,“這下可好,伊夫利特家跟中樞部終於走到一塊了,呵,兩個人……假如他們也進行暗殺,今天我們這些傢伙都出不了這個門了!”
他捂着腦袋神經質地點着頭,片刻後方才狠狠地定住,咬牙切齒地低語出聲:“該死的伊夫利特!該死地……”目光掃過,燈影交錯中,唐憶正與美麗的金髮女子消失在不遠的轉角。
此時的唐憶自然不清楚馬文先生的煩惱,他的心中仍然在考慮着艾德里安交給他的那捲卷宗,而在片刻之後,他們便被一羣伊夫利特家的同齡人攔住,斥罵他刻意去接近克諾恩等人,想要攀附權貴,同時也針對芙爾娜背叛家族的行爲大放闕詞,雖然在唐憶習慣性的退讓之下並沒有引起什麼騷亂,但也的確有些令人生氣。
說起來,由於巴克那羅夏的這次生日,各地屬於伊夫利特家的外戚親族紛紛趕回帝都,一個月以來,整個帝都內外伊夫利特家族的氣勢一時無兩,這些流着伊夫利特血統的年輕一代個個氣焰高漲,不可一世,將王蛇一族鋒銳的一面發揮得淋漓盡致。譬如說唐憶與海茵在“小草居”時便遇到了一撥,當時海茵不肯出手,唐憶落了個手臂受傷的下場。
此後的時間裡,雖然沒有再與這些人發生過正式衝突,但是從中樞部得來的情報,由這些人在帝都內外引起的亂子委實不少,從因爲互瞪一眼而引
火拼到推翻阿特羅卡取而代之的秘密言論無不涉及,得疑惑起來,莫非組成伊夫利特家族地層基石的全是這樣的貨色不成?學會了鋒芒畢露,卻不會韜光養晦,學會了橫衝直撞,卻學不會審時度勢,假如目前在伊夫利特高層的這批人年輕時也是這副德行,伊夫利特家到底是如何做到這麼大的?還是說一旦接掌真正地權勢。他們便會立刻調整好狀態不成?這一點委實百思不得其解。
帶着這樣的疑惑,找到凱瑟琳與芭芭拉夫人時,兩人正在平臺第三層邊緣的座位上喝着咖啡,燈光之中音樂聲流淌,從這裡向下望去,萬人的會場盛況空前,舞臺上的表演也是相當的出色,而兩位貴婦人正在將舞臺上的表演與另一些東西做出比較。
“……直到現在也有些弄不清楚,沃爾家當初爲什麼那麼急着要驅逐貞女之誓。雖然可以確定貞女之誓是在爲伊夫利特家做事,但是無非是從各地運回一些違禁品,像那樣大張旗鼓地進行抵抗,這麼多年以來確實是第一次……”
“喔。可惜了南茜,我挺喜歡她的鋼琴的……”芭芭拉喝着咖啡附和一句,“不過,事情應該沒我們看到地那樣簡單吧。艾德里安那個人不是傻瓜……雖然他有些瘋……”
說起來,南茜隨着貞女之誓離開之後,貴族圈中許多人都對她念念不忘,連帶着甚至與沃爾家的關係都有些疏離。縱然在絕對的權勢下影響不大,但是相對於一個小小的貞女之誓,沃爾家地行動真的稱得上是得不償失。南茜走後。漸漸接觸到中樞部高層的唐憶也曾經調出過貞女之誓的記錄。不過是些走私違禁品之類地小買賣。以伊夫利特家爲靠山,從事這樣業務的大小組織足有上百。爲何沃爾家偏偏找上了貞女之誓開刀,委實令人迷惑。
“但是找不出頭緒啊。”凱瑟琳下意識地按了按額頭,隨後衝唐憶點頭一笑,“貞女之誓一向偷運的,也不過是些武器毒藥之類的東西,充其量也不過有些針對沃爾家,但是說起來,當時你們家地態度也確實有些曖昧,根本就是在袖手旁觀……”
“別說‘你們’家好不好!?”芭芭拉翻了個白眼,“當初根那幫人就不是很搭,現在也談不上什麼好感,一羣瘋子打打殺殺,別把我這樣的正常人也拉進去。”她這樣說着,卻也不由得笑了出來。也在這時,菲利克斯與文森特兩人從人羣中走了出來。
“好巧,大家都在這裡呢,哈哈……”
菲利克斯的情緒看起來一片晴好,既沒有冷笑話,也沒有隨意調侃,芭拉皺起眉頭:“你們兩個跑到哪裡去了?上面不是還有一大羣人要應付嗎?”
“喔道你不是親媽,哪有把兒子拋進火坑,自己跑到一邊悠閒地喝咖啡地女人。”他說着,一把從芭芭拉手中搶過咖啡杯,一口喝光後滿足地咂了砸嘴巴,“唔,好喝,一定是凱瑟琳姐姐特意泡地吧。”
“有你這麼一個兒子,沒人比我在地或坑更難熬!”芭芭拉毫不退讓地反駁,另一方面,文森特也伸手夾住了他的脖子:“如果我沒記錯,你該叫凱瑟琳阿姨纔對吧?否則我該叫你什麼……”
“呵呵,大家這麼熟了,不用介意那麼多啦,各叫各地的就好,你說是吧?凱瑟琳姐姐?”
“呵呵,菲利克斯你要把我叫年輕,我當然只有高興啦。”
“哪裡哪裡,你本來就很年輕嘛,而且最近叫姐姐叫出習慣來了……”跟文森特搖搖晃晃地扭打着坐到一旁的座位上,菲利克斯向唐憶挑了挑眉毛:“阿爾,猜我們剛纔在下面看見誰了?”
“唔?”唐憶疑惑半晌,試探着問道:“海茵。夏烏佳?”
“哪裡。”他笑着揮了揮手,“是我的未婚妻!”
唐憶微一遲疑,隨後笑了出來:“伊琳娜嗎?呵,我看她也該來了,我正找她呢,卡洛門迪之刺要還給她。”
同樣作爲壓軸表演者,唐憶自然知道接下來便該是伊琳娜在這裡表演的一場舞蹈,也在幾人的交談之中,漫天如同星辰一般的魔法燈光一圈一圈的逐漸黯淡下來,飄渺無定的風鈴之聲在空氣之中激起漣漪,光芒集中成最中央的一束降下舞臺時,有幾名伊夫利特家的男子在二層的平臺上弄出很大的響動來,大叫了一聲:“伊琳娜,我愛你!”
這樣的行爲,究竟是令人感到浪漫居多還是反感居多委實難以判定,不過。當那輕盈的風鈴聲響起,宴會廳中地人聲卻陡然安靜了下來,比之前幾場的表演,雖然大家也都禮貌性的收斂了談話的聲音,但這一場明顯的受到了大家更多的關注。
光芒收斂一瞬,隨後,柔和的白色光芒從舞臺上揮灑開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淡淡的黑色人影,那團幾乎能夠波及整個大廳卻並不顯得耀眼地柔和白光便在這人影的手掌上託着。隨後,那黑色人影的婀娜身姿在整團光芒中鬼魅一般的跳動起來。
猶如夢幻一般,當清脆地風鈴聚成樂聲,舞臺之上。光芒似乎匯成一片溫柔的海洋,伊琳娜的舞蹈便在這光的海洋地舒展開來,猶如拉丁舞一般的
奏,又不失其優雅。光團的中心便在她的手掌上托地作用,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去,都似乎有濃郁的光芒遮擋住了她大半的身影。這使得舞蹈地感覺無比奇異迷離,她託着光,也風鈴聲中與所有人捉迷藏。而當那光芒離開了舞臺。卻又漸漸分離變幻出各種顏色。隨着風鈴之聲。渲染在整個大廳地周圍。
以風鈴爲樂,舞蹈細膩而溫柔。充滿了柔和引人地氣氛,再配合高段的鍊金手法,在唐憶看來,這算得上是不同於如今大陸上任何貴族舞蹈地一種表演形式,沒有了那種氣勢恢宏的莊嚴氣氛,沒有了那種萬人歡慶般的喧鬧與浮躁,而僅僅爲了營造出屬於某個人的幸福和溫柔,那種屬於“家”的感覺,在如今的騎士之道中,大概會被人斥爲軟弱的象徵,但眼前的舞蹈,在營造出這樣氣氛的同時,卻又完全不失其高雅和純淨,可算是在兩者之間找到了平衡點。作爲唐憶來說,當然也能找出這樣平衡的舞蹈來,但那並非是他所獨創,也因此,只看得片刻,他便不由得對這個有些瘋狂的女人產生了一些敬佩之情。
不過,再看得片刻,他才從中感受到了一股奇異的感覺來,風鈴聲很輕柔,舞姿很絢麗,光芒很柔和,人很美,但無論如何,都彷彿有一種出離現實的冷漠與尖銳蘊涵其中,彷彿眼前的一切表演都是虛幻,原本隔得太遠,加上光芒的混淆,根本看不清光芒中的舞者,然而在這時,唐憶卻分明感受到了光團中那張冷漠冰冷到極點的面孔,帶着絕美的面孔,盡情而自然地揮灑着每一個動作。驀然間,他發現這纔是真正的舞蹈。
遠古以來,據說在人類還沒有語言的時候,人們以肢體的動作互相傳遞着自己的意思,讓他人認識到自己,而所謂舞蹈,也就是由此演變而出的一種藝術,如何通過肢體的動作美化自己還是次要,但最重要的,是如何表達自己。而在眼前,伊琳娜就用這種極端反差的形式,將完完全全屬於她自己的東西,帶着尖刀一般的鋒芒,狠狠地傳遞給了觀看的每一個人。
不知不覺間,他緩緩地站了起來,這樣的舞蹈誠然完美,然而也正由於其完美,唐憶卻從中感受到了那股幾乎燃燒靈魂的火焰,這個女人……她要幹什麼……
就在整個會場四周變得鴉雀無聲,如同被睡神魅惑了的同時,這座宮殿式建築的地底,巨大的法陣前,負責操縱陣法的十餘名鍊金師卻陷入了一片混亂當中。
“該死,出什麼事了……”
“不、不好了……不明能量持續傳輸,已經破壞了外層陣基,然後進行重組、構架,對方鍊金修爲相當之高……”
“不要慌,壓制住……”
“無法壓制!無法壓制!對方對法陣的構造相當熟悉,而且這並非戰鬥法陣,我們無法通過固定程序對對方做出反擊,糟糕,第二層魔法圈開始分解,對方物化的修爲,令人、令人……歎爲觀止……”
“糟、糟了……這個傢伙想幹什麼,外層魔法迴旋加劇,兩倍、三倍、四倍、還在上升……第二層也開始加速了,他想讓整個法陣癱瘓嗎……”
“不、不會吧……這又不是戰鬥法陣,就算所有魔法石爆炸威力也有限,不過……聽說斯坦利大師今天也來了宴會,誰……誰能去找找他……”
隨着各種光芒的交織閃耀,間或激起的小型爆炸,整個地下大廳混亂成片,而當第三撥應急人員趕來無效的情況下,也終於有人得出了初步的研究結論。
“好了,初步推導結果已經完成,進行干擾的魔法力定位……確定……”那名鍊金師說道一般,陡然間爲推導出的魔法數據而迷惑起來,“確定……是在上方的舞臺中央……呃,你們幫忙看看,是不是錯了?”
這個結果一出,忙碌的衆人頓時聲討一片:“你開什麼玩笑,舞臺上現在只有在表演的伊琳娜小姐一個人,她雖然參與過法陣的完善,鍊金修爲也很厲害,可是要用這個法陣說一聲就好,幹嘛要用這樣的手段,你一定是被暗地裡的那人誤導了!”
“可是……可是魔法數據很明顯啊……”
“什麼明顯的……我看看……唔……耶?”
隨着時間的推移,十多人聚到一起,滿心疑惑。
“不會……不會是真的吧……”
“如果是……伊琳娜小姐要幹嘛?毀掉這個法陣嗎?但照現在這樣下去,傳音法陣的出力只會越來越大,加上是晚上……估計連帝都的人都要聽得到音樂了,這是爲什麼……”
一羣人的疑惑之中,上方的舞蹈也到了尾聲,隨着風鈴聲最後的一串顫音,伊琳娜身着紫黑色長裙的身影在舞臺中央陡然立定,漫天的光芒都在那一瞬間被她收回手中,柔和的白色光圈籠罩出她那被人稱爲“帝都第一美女”的冰冷容顏,掌聲正要響起來,她那清冷的語音也隨着功率不知道加大了多少倍的擴音法陣發散而出。“菲利克斯……我喜歡你,你願意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