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黑暗之中,能夠確實辨認出來的僅有水聲,夾雜在其中的聲響無不悽迷怪異,有如低咆、哭泣、掙扎、翻滾……他努力讓自己重又奪回對視力的掌控權,漸漸的,那一抹血色的幽紅映入眼簾。
“伊芙……”
他掙扎着望那片紅光的方向爬去,身下有一處處的水窪,頭上、身上都傳來劇烈的疼痛。不一會兒,他終於到了那幽紅光芒的旁邊,然而仍舊看不到任何東西,那光芒只是光芒本身。它有如凝固一般的浮現在那裡,卻無法照亮任何東西。片刻後,他吃力地伸出手來,以那幾欲四分五裂的頭腦想像着力量的聚集,終於,一簇火光搖搖晃晃地出現在他的手心之中。
目光望見那發出幽紅光芒的人體時,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張臉依舊是伊芙的樣貌,然而從臉頰延展到全身,卻已經間隔稀疏地分佈了無數的細小鱗片,背後張開兩片巨大的蝠翼,此刻攤在水漬之中,卻彷彿兩片枯萎後的大片樹葉,最爲可怖的是,在無數幼鱗與兩片巨翼生長出來的地方,那原本就傷害處處的身體此刻更是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裂口,鮮血染滿了她的軀體,同時將身下的水面也浸成血泊。
變異提前了……
在資料上曾經看到過,中了詛咒之後,有一部分心性原本堅強的人在受到傷害之時可以因爲心情地劇烈動搖而導致詛咒的提前發作,藉由獲取惡魔的力量來暫時保證自身的安全。在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身體的自動保護機制。然而詛咒本身並不完整,一旦變化成惡魔,原本所受到的折磨在此後也會以更加劇烈的形式爆發出來,而原本該有的生命,也將在這之後急劇縮短,以最快的形式達到崩潰。
“伊芙……”
他搖晃了那滿是鮮血地身軀,低聲地呼喚她,然而躺在地上的那具身體僅僅剩下了微弱的呼吸,如此呼喚過三次。他將手指放在女子的鼻尖,感受着那斷斷續續地呼吸。驀地,橫掃的黑影熄滅了火光,一隻手臂如同鐵鉗一般的掐住自己的脖子。就在窒息感出來地瞬間,那隻手也如同電亟一般的放開了他,“呼”的一陣響動,幽紅光影迅速地離開了他。退到遠處的石壁旁,形成一具蜷縮地身影。
“伊芙。”
“阿爾,不要看我,求你……不要看我……”
對面傳來女子哭泣的聲音。那身體就在石壁間蜷縮得更加緊密起來。唐憶癱倒在地上:“……好,我不看你……事實上也沒什麼力氣看你了……”
沉默過得片刻,伊芙的聲音又響起來:“阿爾。你……沒事吧……”
“沒事……頭有點痛。飛進來地時候撞到鐘乳石了吧。比起伊芙你來……”
“我沒事……”未待他說完,對面便傳過伊芙搶白似地話語。不一會兒又強調似地加了一句,“真的沒事……”
唐憶一陣默然,片刻後,伊芙又說道:“阿爾,我們這是在哪裡呀?”
“不知道啊……”記憶之中,飛入溶洞後地那一片路程快得有如光速,變幻成了惡魔的女子以最快的速度不斷電射穿行,彷彿經歷了無數的轉折之後終於狠狠地撞上鐘乳石形成的障礙,隨後兩人都失去了意識。這裡到底是什麼位置呢?耳畔清晰的唯有水滴之聲。
伊芙的詛咒提前爆發,目前唯一應對的辦法恐怕就是在她的身體到達崩潰之前出到洞外,找到芭芭拉夫人進行緊急的救治。揉動着有如炸開的腦袋,他盡力爬了起來:“伊芙,你還有力氣嗎?”
“唔……”
“我們趕快找出去的路吧,我的魔力殘留不多了,但是……只是當蠟燭來用的話,希望能夠撐到洞外吧……”他說着,伸手摸了摸放在身上的最後一顆魔晶。永遠不要將雞蛋放在一隻籃子裡,這顆魔晶是他防身的最後希望了,暫時還是留下的好。
伸出手來,試着聚集體內殘餘的魔力,彷彿電池一般,一時間彷彿已經用光了,放下許久終究又能聚集起一些電來,伊芙卻陡然喊道:“阿爾,不要……我不要火光……”
“可是……”
“我……我可以看到路……你跟着我走吧……”
片刻之後,那血紅的幽影緩緩地侵染而來,一隻手牽住了他的手,他可以感受到那手心中微涼的鱗甲,隨後那隻手脫出了一些,直到他再也無法感受到她身上的鱗片。兩人只是手指的指尖相勾,開始緩緩地前行,四周漆黑有如天地未開前的鴻蒙,天地間唯有那片幽紅血芒。
“沿着水流走吧,應該是向着海邊流過去的……”
“好……”
溼潤的溶洞之中唯有滴答水聲,兩人經過一個個低低的水窪,不一會兒,前方被水流擋去了路途,此刻畢竟是近海的地方,地下水系算不上洶涌。惡魔在前方的水面遊動,唐憶緊緊地跟着那片紅芒。然而在看不見前方的情況下游泳畢竟無法把握住自身的所在,他不時的比水流淹沒下去,隨後被伊芙拉上水面。過了水流,又是溼潤的石地,彷彿是想要活躍氣氛,伊芙輕笑着說道:“雖然飛不起來了……但是翅膀可以用來游泳哦,呵呵……咳咳咳咳……唔……”
“呵呵……哈……”唐憶低笑着附和,然而對方說話中的那股顫抖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出來,是惡魔化後的痛苦嗎?痛苦到連說話都這樣吃力……
如此也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的感覺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般漆黑靜謐,唯一感覺到的是虛弱地身體。他們在一處石壁旁停下,伊芙讓唐憶在那裡呆好,隨後走出不遠,“噗通”一聲跳入水中。那幽紅的光芒在水波中翻動,不一會兒走上岸來,一條魚便在紅光中隱約現出了掙扎的軀體。
那條魚被放在了兩人身前的地面上,紅光一離,唐憶便看不見它了,只能聽見它在地上撲騰的聲音。伊芙不時伸出手去,將跳離的魚抓回來。然而面對着那跳魚,誰都沒有辦法。魔法的火焰可以用來引火,卻無法用來烹飪。唐憶曾經嘗試過,無論如何小團的魔法光焰遇上食物之後都只會將物體燒成灰燼,而若是凝而不發,周圍又無
到任何火焰的溫暖。
“阿爾……”
“唔。早知道帶些吃地在身上就好了……”
他有些懊惱地拿出身上的一隻錢袋:“原本只爲你準備了這些……”
“阿爾……”伊芙的聲音微有些哽咽。
“好累好睏啊,伊芙,你說現在外面是晚上了嗎?”
“也許是白天了……”
“唔,睡一會兒吧……”
片刻沉默之後。兩人靠着溼潤的牆壁就那樣沉沉地睡去,被巨神兵改造過後的身體其實相當強悍,不用害怕會因此而生病感冒。伊芙自然就更加不會害怕這些了。在奇怪的動靜中醒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幽紅的光影在前方模糊地蠕動,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好半晌那一幕才確切地反映入腦海之中。
“吃吃……”地些微響聲之中,半條魚身在那幽紅色的光芒中不斷晃動,不斷地被撕下一塊,隨後是咀嚼的聲音。忽然間,那紅影停了下來,伊芙發現了醒過來的唐憶,微微地一怔之後,殘餘的半條魚被她驚悸地扔了出去,隨後是紅影的遠離。
哭泣聲從不遠處傳來:“阿爾……你、你別害怕……我好餓……我……你別怕我……”
“……呵,沒什麼啊,生地我也吃過。”沉默了半晌,唐憶輕輕一笑,支起身體往那條魚被扔往地黑暗中爬去,手在地下不斷地摸索,突然間,伊芙喊道:“別……別往前去了,那裡是水……”
隨即,幽藍地光焰在黑暗中顯現出來,跳動在伊芙的指尖上,照出了周圍地一大片地方,唐憶的身前赫然已經是地下河的水流。
回頭望去,那半條魚就在身側不遠的地上。幽藍的火焰渲染出詭異的氣氛,然而就在這團光焰的照射下,身上覆蓋了鱗甲,背後長出蝠翼的伊芙此刻看來竟然格外奇特,當紅芒與幽藍交織,鱗片映襯出點點的光斑,其中產生的,便是一種無比奇異的美感。或許與一般意義上的美麗有所不同,但那的確是美麗,這一點毋庸置疑是在這個世界從所未見的另類美感。
微微的一怔之後,感受到伊芙的尷尬,唐憶轉身拿起那條魚來,大口地撕咬下一塊魚肉。當初在森林之中,對於小雪吃生肉的畫面早已習以爲常,但真的吃下還是第一次,難以言喻的血腥味流過齒間,他儘量做出好吃的樣子奮力咀嚼,隨後“咕嘟”一聲嚥下。
“像……像生魚片一樣,你看……”
“阿爾……”
幽藍的光焰落下,對面又傳來伊芙的幽咽之聲……
“伊芙,你也可以用魔法了嗎……”
“我……我不知道,但是那藍色的火焰……阿爾,我是不是真的變成怪物了……”
“哪有……伊芙,不是騙你哦,我以人格發誓,在那藍色火焰照射下,你很漂亮啊。”
“阿爾……”
“相信我,是真的漂亮……”
顯然並不相信唐憶的說話,伊芙又是一陣沉默,許久方纔說道:“阿爾,你說……惡魔死後會下地獄嗎?”
“伊芙,別說死不死的問題,只要能夠及時出去,找到了芭芭拉老師……”
“可是我真的要死啦,阿爾……”黑暗中傳來伊芙最深沉的慟哭之聲,“阿爾,你告訴我啊,他們都說惡魔死了之後一定會下地獄,可我不想下地獄啊,我什麼壞事都沒做過,我一直這麼虔誠地向辛洛斯禱告,我誰也不想傷害,可爲什麼啊……爲什麼會這個樣子啊……”
“……你知道嗎?來到這裡之後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片刻的沉默之後,唐憶低低地開了口,“……不同的生命之間,到底怎麼感受這個世界呢?譬如說螞蟻,我們每天看見螞蟻庸庸碌碌地搬運東西,儲存食物,多可憐的生命啊,要是讓我每天每天都那樣幹活,我一定會受不了吧,真不如死了好。可是在螞蟻來說,那一定是非常快樂的生活,當它們看着我們的時候,一定也會納悶,爲何有生物會這樣子生活呢?那不是比地獄還慘嗎?人類會有人類的樂園,在惡魔來說,也必定會有惡魔的天堂吧。無論如何,伊芙,我相信等待你的必定是天堂,你是最理所當然該得到幸福的人了,假如不是,那麼天堂也不值得期待了吧。那樣虛僞的天堂……我寧願與你一道去往地獄啊……”
無法找到適合的安慰詞語,以致於原本的安慰竟然變成了這個樣子,深沉的嘆息聲之後,他的雙手狠狠地在了地面之上,喊道:“什麼辛洛斯!什麼人類!什麼惡魔……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啊!”
“阿爾……”那邊傳來了帶着喜悅的哭泣之聲,“謝謝你……”
“不要謝我!我什麼都做不了!但你一定要撐下去啊,無論如何得撐下去,要是連你也撐不下去……那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希望嗎……”
“我一定會努力撐下去的。”伊芙在那邊點了點頭,隨後爬過來拿起那半條魚生吃進嘴裡,“我還想找到我的天國呢,那一定會很有趣吧,我要像傳說中的那樣,拿着閃電在天空中飛翔,在岩漿中游泳,在最深的熔岩中安家,然後把不小心掉進地獄的人們一個個都救上來……即便要當惡魔,阿爾,我也是善良的惡魔吧……”
“不,你是最善良的天使……沒見過比你更善良的了……”
“我可沒那麼貪心呢……我要當善良的惡魔就夠了……”
再次從黑暗中醒來之時,洞穴中隱隱有一股躁動的氣息在縈繞盤旋,耳畔彷彿傳來了雜亂的聲響,卻又有如幻覺般的消失不見。那片紅光微帶顫抖地睡在他的身邊,不時翻動着身體,不知什麼時候,脣畔傳出一聲囈語。
“阿爾……好痛啊……”
“伊芙……”
他是知道伊芙的堅忍的,到底是如何巨大的痛苦與煎熬纔會使她即使在睡夢中也會痛出聲來呢?片刻之後,“轟隆隆”的聲音確切傳來,一點銀白光芒閃過,兩個巨大的身軀在遠處的溶洞間發生了劇烈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