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出發的時間是十一月五日,四日那天晚上,芙爾娜爲他準備着出去要用的東西。
“換洗的衣服在這個箱子裡,上層是外衣,中間放了兩套參加宴會穿的禮服哦,我新買的,很漂亮呢,阿憶你要是出現在那兒,一定會很引人注目吧,下面是厚衣,昆恩堡有雪的,一定要多穿些啊。另外這個箱子裡是路上吃的一些小點心,新買的咖啡和花茶,紅酒也準備了一瓶,知道你不喝,可是怎麼着也得招待別人啊,那把刀也爲你放進去了……”
背對着唐憶,穿着白色衣裙的芙爾娜不厭其煩地囑咐着要注意的一些東西。唐憶靜靜地望着,想起她爲自己做出的讓步與犧牲,心中有着說不出內疚。
以前在守望森林時不知道,到了這裡之後他才真正認識到了芙爾娜在旁人面前的高貴與冷傲,好幾次他在貴族學院望見芙爾娜,貴族們圍在她的身邊殷勤地搭訕,如同衆星捧月,即便是女子,見了她也都恭敬和自慚形穢。那時的她有着一種無比凜然,不可侵犯冒瀆有如女神一般的氣質,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在外受到所有人追捧的女人,面對着自己時卻是近乎委曲求全地討好,即便是偶爾自己心情不好,偶爾做了過分的事情,她也沒有半點升起或者冷然的意思,只是盡心給與自己微笑與安慰。這樣好的女孩子,自己何德何能呢……
好幾次的時候。他望見芙爾娜在外界地那種高貴與嫺雅,心中想起在守望森林的事情,想起在這邊,在芭芭拉夫人那間地下室裡的事情。若是自己需要,只要一句話,想必她便會爲自己做出任何事情吧,只要自己一句話,她就會在自己面前脫光衣服……這樣的想法令他心底升起難以抑制的黑暗情緒,可是。自己倒底有怎樣的資格來接受這一切呢?
“呃,芙爾娜啊……”
“嗯?”疑惑地回過頭來,芙爾娜捋了捋散開的髮絲,露出一個笑容。
“那個……對不起啊。原本也該請你一塊去的……”
“哪裡,我該留下來照顧小雪的啊,如果小雪沒人照顧,你叫我去我也不會去呢。她曾經那樣照顧過我……”芙爾娜回頭繼續整理東西,片刻之後輕聲說道:“阿憶,求你一件事好嗎?”
“嗯?”
“那個……別跟我說對不起,對不起啊。謝謝啊什麼地永遠都別說,你說了……我會很難受,求你……”
“啊……抱歉。以後不會再說了。”
“你又說了!”芙爾娜像個小女孩似的跳回了身子。笑着指責道。
於是。第二天與文森特回合後,他們駕着一輛馬車踏上了去昆恩堡的路程。芙爾娜與凱瑟琳夫人一直送他們到丹瑪南門,在那深情而依戀的揮手當中,兩名女子與丹瑪城門漸漸消失在了視線當中……
“我想媽媽了……”離開丹瑪不到半天,這已經是小姑娘第十八次做出感慨了,趴在唐憶地肩膀上看着路邊的風景,她百無聊賴地說道。
馬車通過平坦的道路去往東南的方向,路邊排開地是形容頹廢的長青樹木,遠處青山相繞,路邊是已經收割後的乾涸稻田,時常可以看到村莊錯落其中,孩子們牽着狗或者一些其他的溫馴動物追打玩鬧,望見這輛華麗地馬車便站在路邊指指點點,溪水從遠處走來,穿過道路時架起簡單而堅固的石橋,馬車過了橋樑,轉過遠處的彎道與溪水並行而走。這樣地景象看了半天地確有些煩悶,唐憶與文森特則坐在車廂外地御者座上聊着天,儘管有着皇子的身份,但執鞭駕車地卻是文森特,理由是他這方面的技術要比唐憶地道得多。
“凱瑟琳姑姑家的馬都是好馬,有靈性的,現在這種情況下不用趕他們也會直接向前,看現在走得多平穩,不過你設計的這個什麼避震系統還真是厲害,這樣在車上坐上一個月都不會累……”
“是我和阿爾一塊做出來的哦!”克莉絲汀娜跳着獻寶道。
說起避震系統,唐憶就忍不住想起伊芙來。笑着將那個關於暈車嘔吐的笑話又說了一遍,頓時整輛車都是笑聲,克莉絲汀娜笑着從背後滾到唐憶的懷裡,吃力地道:“好痛、好痛……臉笑得好痛啦……”
“起來,別鬧啦。”她雙手捂着臉在唐憶的腿上滾來滾去,頓時弄得唐憶一陣不舒服,雖然因爲小時候受的苦,克娜的發育要比一般孩子遲得多,但畢竟已經十五歲了,身體實際上已經開始長大,站起來已經與唐憶胸口齊高,胸部也已經微微隆起,只是在她本人似乎還根本未曾有過“避嫌”的意識。
由丹瑪前往昆恩堡走的實際上都是相對繁榮的大道,常常可以看到附近軍區的騎兵隊從道路上巡邏而過,因此並沒有會遇上盜賊或強盜的可能,晚上也都能夠到附近的鎮子中找到旅店休息。沒有盜賊攔路,沒有風餐露宿,這樣的事情使得克娜大爲失望,她原本是想像傳說中的英雄那樣大出幾次風頭的。說起來,這同行的三人中唐憶與文森特的武技不過只在下階水準,唯有克娜的鍊金術達到了第六級,這樣的一個小姑娘竟然是隊伍中最厲害的人,每每想起,唐憶都覺得一陣好笑。
每天晚上在旅店住宿,基本上都是唐憶與文森特一間房,克娜單人一間房。兩人每每在鄰牀聊到深夜,有一天晚上他們說起伊芙來。
“那個姑娘的事……你爲什麼沒找過凱瑟琳姑姑幫忙呢?說起來地時候。她很生氣呢。”
“嗯?你怎麼知道的……”想不到文森特竟然會知道這方面的事情,卻見對方輕輕一笑:“呵,凱瑟琳姑姑跟我說了很多事,大概是不希望我在以後的皇子派系鬥爭中死得太難看吧……”
唐憶嘆了口氣:“沒辦法去麻煩她啊,那次是跟光神宮作對呢,把她拉下來就太卑鄙了。伊芙的事情……讓我苦惱的是我無法恨起任何人,甚至懷特伯爵,我都無法將伊芙的悲劇完全推到他的身上,我想找到對她施下詛咒的那名法師。但是估計也不會有任何線索,那名法師恐怕也死在了當年地大清洗中了吧……”
“喂,我說。”
“嗯?”
“人生可沒必要活得這麼理智啊,對於大多數。只要有偏執的信念就夠了,只要能夠說服自己,將責任隨便推到有涉及的人身上,然後做出報復也就能讓自己心安了。不是嗎?古代有無數的敗軍之將,他們爲了人民而戰鬥,而在失敗了之後反而被自己想要守護地人們所殺死,所唾棄。即使他們爲的是反抗侵略。但是失敗是不能容忍的,還不是?如果不是有你們這些好戰分子,我們何苦會陷入亡國的厄運中去呢?若是你們不積累武力。對人家沒有危害。人家也就不至於來侵略我們。於是有了可唾棄可以報復地對象。在實施之後,自己也就心安理得地生存下來。就這樣。”
“呵……你真這樣想……”
“我啊……我將一切歸結於命運,世界上這麼多的人的行爲總結起來形成了命運,那麼就直接恨上全世界所有人也就得了……”
不知道爲什麼,他的這句話令唐憶想起艾倫妮塔有關末日戰天術地描敘。
一路太平,但離開了丹瑪範圍之後,天氣就驟然冷了起來,到得第三天,他們進入昆恩堡所屬的娜爾卡多行省,天空中就漸漸飄起了雪花,再行得半天,遠遠望去天地間就剩下一片銀白,這是行省的主幹道,偶爾也會有車隊或行人與他們擦肩而過。三人穿着厚實地衣服,端着熱騰騰地咖啡坐在車外聊天,克娜穿地一身雪白絨衣,看起來簡直變成了圓滾滾的毛球。
當天中午,他們到達兩條主幹道地交叉點,另一條是由帝都一直過來,路上的車輛與行人就更多了起來,大多數也都是去昆恩堡的貴族或者旅行者。下午的時候,一個車隊從背後趕了上來,爲首的是一輛通體漆黑的古怪馬車,除了車廂車輪,從拉車的馬兒到繮繩、馬鞭無處不黑,甚至連坐在前方駕車的女性御者也穿着漆黑色的厚厚袍裙。那女人稱得上漂亮,但配合着周身的顏色,看起來就像是在一團漆黑間突兀浮動的顆頭顱,唐憶將這發現說給兩人聽,文森特大笑了幾聲,克莉絲汀娜卻說道:“別亂說呢,這馬車我知道。”
“哦?”
“應該是由帝都來的一個叫伊琳娜的女人的馬車,只有她纔會把馬車全弄成黑色。”
聽了小姑娘的說話,文森特感興趣地靠了過來:“什麼?真的是伊琳娜?那個號稱大地上最後一名女巫的女人?”
唐憶疑惑道:“大地最後一名女巫?不是說巫師也是精神法師的一種,所以二十多年前全都清理掉了嗎?”
“說是這麼說啦。”文森特曖昧地搖了搖手,“不過這伊琳娜據說是帝都的第一美女,性格有些古怪,自稱是女巫,實際上卻是一個涉獵相當之廣的博學家,在鍊金上也有着不錯的造詣,由於她涉獵的大都是偏門技藝,旁人無法解決的事情,她往往就能夠解決,到得最後名聲就漸漸大了起來。你看見她身後那一長列馬車了嗎?一準都是要追求她的那些中小貴族。”
對於伊琳娜自稱女巫的這件事,克莉絲汀娜明顯的很不高興:“什麼大地的最後一名女巫,我纔是真正的女巫啦。不要臉!”
那黑馬車經過的時候,似乎發現了什麼一般與唐憶等人的馬車並行而走了好一陣子,車簾掀開了一點,裡面的人大概是在向這邊觀察些什麼,但是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就只能看見一團漆黑。被對方看了一陣,三人都有些不爽,文森特一揮鞭子,幾匹馬兒頓時快速地跑了起來,前方路上積雪,高低不平,由於跑得快了,整輛車就在路上“砰砰砰”地跳個不停,但由於有那緩衝系統,畢竟不會讓人太難受,克莉絲汀娜站在車上興奮地大叫着。後方那黑馬車似乎想要跟上來,但是跟得一陣,終於被遠遠甩開。
“我喜歡性格爽朗活潑的女孩子,那種畏首畏尾將自己躲在黑暗裡的女人沒意思,哈哈……”文森特一面揮鞭一面得意地笑道。
到得傍晚時分,他們來到最近的一個大鎮子上,這裡距離昆恩堡還有半天多的距離。鎮子很大,旅店也不少,但是由於來的人實在太多,當唐憶等人趕到時已經住滿了人,就連鎮外積雪的空地上也都停滿馬車,帳篷遍地。幾人進去佔了個位置,克莉絲汀娜運用鍊金術將地上的積雪都變爲雪水弄開,露出下方裸露的枯草地。隨後唐憶與文森特兩人去四周尋找乾柴待到回來時,卻間克娜正在馬車旁瞪着一個戴眼睛的姑娘。
那是一名穿着簡陋灰衣的女子,鼻尖上頂着只大大的黑框邊眼睛,看起來已經相當陳舊,瓜子般的臉蛋倒很漂亮,只是滿臉都是雀斑。她一手拿着羽毛筆,一手拿着一隻羊皮抄本,完全無視於克娜瞪視的目光,只是蹲在車輪前向着裡面避震的彈簧仔細進行觀察。
“怎麼了?”唐憶走到克娜身邊,輕聲問道。
“她是從那邊來的。”克娜氣呼呼地伸手一指,只見就在他們馬車不遠處,那黑馬車也停在了雪地之上,更遠處是十幾輛貴族的馬車擠成一團:“什麼都沒說,就蹲在這裡看個不停。”
唐憶撇了撇嘴,順手舉起一根柴枝,卻見對面的文森特也正將柴枝舉起來,不由得對視一笑,隨後同時擊打在了馬身之上,頓時整輛馬車都往前走動了一下。
“啊!”的一聲,那正在車簾便聚精會神觀察的雀斑女子驚呼一聲,隨後整個人都坐到了地上,擡起頭來,她扶了扶那副破舊眼鏡。眼見同樣盯着她看的三人,連忙站起了身來。
“對、對不起……”那女子怯生生地走了過來,抱歉地彎了彎身子,“我、我叫雪莉,是帝都梅貝爾學院的學生,因爲看見這個設計太巧妙了,所以就忍不住過來……對不起、對不起,這個裝置是用來減低馬車震動的吧?真的很厲害,做工也相當的精巧,可以請問一下到底是那位大師的傑作嗎?看馬車上的家徽,你們是丹瑪凱瑟琳大公妃家的人吧,我……”
那女子一臉謙恭,不時地鞠躬行禮,隨後掏遍全身,拿出一顆髒兮兮的貴族徽記來。
“……我也是貴族哦,你們看,這是我家的徽記,只是已經沒落了……”
眼見對方謙恭的神情,三人不由得尷尬地面面相覷。她這麼有禮貌,接下來該生的氣還怎麼生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