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羅卡歷413年,炊煙鎮。
這是阿特羅卡帝國中一座偏僻的小鎮,或者是最偏僻的小鎮也說不定。小鎮形成的原因早已不可考,據說是個時代動亂時不少人跑來山裡避難因而形成的,小鎮位於兇險的守望森林外圍,遙望被稱爲巨龍之墓的艾德臺地。小鎮沒有警衛隊,只有一條路,穿過長達六十餘公里的森林外圍,連通帝國的大城望海。鎮上有一所小學校、一間商店,沒有警備隊,沒有醫生,沒有理髮店。有一名貴族。
在鎮子西角的一座小別墅中,住着那位爲鎮中人們敬愛的子爵夫人,並不像諸多傳奇小說中描寫的貴族那般變態殘暴,索非亞子爵夫人只是一名嚮往平淡生活的貴族遺孀。三十出頭的她有着華貴美麗的外表與雍容大方的氣質,平日裡的行動便只是在院子中載花種草,擺弄一些鎮中居民無法理解的華麗樂器,她的院子裡有着鎮中缺乏的一名家庭醫生,偶爾小鎮上的人們有個小病小痛上門求助,子爵夫人都是熱心接待並且讓醫生免費施治,這爲她博得了相當高的名聲。
子爵夫人本名叫索非亞·;沃爾,婚後冠以丈夫的姓氏改爲索非亞·;理查得森,不過一般很少人會記起這個姓氏,理由在於她本是帝國三大貴族派系“魔狼”家的小姐,嫁給寂寂無名的理查得森子爵後,所有的人都覺得她是委屈了。雖然其本人的意向無從得知,但在子爵夫人府上做事的僕人們都更樂意向外界宣佈她本來的姓氏,久而久之,外界流傳的,也只有她原本的姓了。
子爵夫人毫無疑問是一名有着淡泊心性並且樂於助人的高貴女子,當然,假如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地認爲子爵夫人孤寡獨居,需要一些男人的慰籍,他也會了解到她是一名擁有着七級劍士實力的高段戰士,其家傳武學,名鎮天下的“吞天魔狼殺”足以秒殺鎮上任何一名自以爲高明的壯漢——這是在她初搬至此時便有過印證的事實。外界知道她一向深居簡出,除了偶爾在鎮上走走,極少跟外人來往,至於外界,也很少有貴族前來探望過她。
這年的夏天,稠密的山林一貫的隔絕了外界的炎熱,同時也隔絕了諸多的塵世喧囂。某一天,一輛帷幔華麗的馬車駛入了子爵夫人的莊園之中,象徵着子爵夫人終於迎來了外界的客人,據在當時在莊園附近的旁觀者透露,來的是一名身披魔法斗篷的高貴的魔法師,當然,也有好事者稱,那是一名這樣的天氣仍舊圍着厚厚斗篷的變態或者麻風病人。
子爵夫人的新客人一時間成爲了小鎮居民們的話題,但無論如何,在三天後的黃昏,人們便見到了那位“話題”,那是一名有着金黃色長髮並且氣質高貴的女子,二十歲上下,身材高佻修長,她稱呼子爵夫人爲“姑姑”,兩人一同在鎮外散步的時間裡,她在子爵夫人身邊優雅地笑着。按照莊園中僕人們傳出來的消息,這女子也是沃爾家族的小姐之一,是一名實力強大的魔法師,同時也在丹瑪城的貴族學院中擔任老師,據說她在明年便會與一名很有前途的年輕貴族結婚,在這之前來這裡散心的。
新來的貴族小姐名叫芙爾娜·;沃爾,在那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便在這裡安靜地住了下來,偶爾人們會看見她在莊園中幫助子爵夫人修剪花草,偶爾則會在後院修煉神奇的魔法,她是一名植物系的魔法師,有人曾經看見她在一初空地進行了神秘的詠唱,然後那裡便迅速地生長出了粗大的藤蔓,也有人見過她使一些花朵反季節的開放。在前面的幾個月裡,這位美麗而高貴的魔法師始終都待在子爵夫人的莊園中,極少出門,只有到了那年的秋天,她才漸漸地與鎮中的人們接觸起來,只不過,一直到她最後的離開,都很少有人真正的接近過她,這位高貴的小姐身上有着一種氣質,讓人們不自覺地感到自慚形穢。
當然,很少有人,並不代表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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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與他發生交集,是在那一年的夏末。
爲了逃避那一紙婚約而來到這個偏僻的小鎮,卻並不代表她真有逃脫的勇氣,無論自己此時躲向何方,想來到了明年,仍舊會被髮回去嫁給那個傻瓜伯爵。自己表面上剛毅冷靜,卻終究不如外表柔弱的姑姑那般果決,做不來爲了逃避婚姻而將自己的身體隨意奉獻給一名男子的事情,雖然姑姑一直堅持她對當初的理查得森子爵有着衆人臆想以上的好感。
作爲大家族的子女,在有着光鮮外表的同時,一向都缺乏自由,這是自己從小便認識到的事情。雖然從小便努力地修煉魔法,並且成爲一名出色的魔法教師,但終究不是魔神武聖那般的存在,當家族利益需要時,自己仍舊被當成可有可無的棋子一樣扔了出去。呵,這是一早就預料到的事實,不是嗎……
不過是庶出的子女而已,家族連母親的存在都不曾承認,能夠讓自己爲家族犧牲,在他們眼中也算是給自己莫大的恩惠了吧,畢竟如果自己是一名平凡女子,是一輩子都別想擁有“伯爵夫人”這一頭銜的。早知如此,或許自己不該按照母親的幻想便拼盡了努力,在自己爲家族承認之後,母親依舊是死了,不是麼。
心中有的,是淡淡的怨懟與哀傷,夏日的氣息終究無法完全被山林隔絕,因此,隨之而來的,還有着難以排遣的煩悶心情。
合起窗臺間潔白的帷幔,擋去了那惱人的日光,她慵懶地起身,走向房間裡那臺華麗的鋼琴,這個時候,或許只有音樂能夠讓自己安靜一點了。
片刻之後,房間裡響起了輕盈的音樂旋律。這是一百多年前方纔被一名音樂鬼才維撒·;科爾發明的樂器,即便在貴族之中,也不曾被普及起來,不過在私底下,卻已被人們公認爲樂器之王。
不自覺的,想起了姑姑前些日子爲自己說的那人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也是自己被姑姑邀請到這裡來的理由之一。
“……一名優秀的、獨特的天才音樂男孩,雖然纖弱得像個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在音樂上的造詣絕對令人歎爲觀止,他甚至用前所未見的手法爲我調整了鋼琴……”
這是自己被引來這裡的理由之一,當然,姑姑曾經以那樣的方式避過了家族的婚約,纔是自己來這裡的最大原因。不過在自己的心中,的確是想真正見見那位讓姑姑如此推崇的男孩的。
不過,至今並沒有見到。
“……一向住在山裡,據他自己說是獵戶的孩子,但很顯然是個謊言,真正在山裡的人是不會有那樣的音樂造詣的……當然,沒人想要追尋那個美少年的來歷……出來的時間也不固定,大概是需要什麼東西了纔出來買吧,到時候纔有得看……”
“……原本誰也不知道他有着那樣的能力的,大概是去年秋天的時候吧,他一向是在鎮上溜達,很好奇地看着一切,也不說話,不與人交流,但長得那樣美麗的男孩子也是很引人注目的。據當時主動與他交談的一些人說,他的帝國語並不流利,聽說是小時候患了結巴……不過當然也應該是假話,他有時候會用些很奇怪的語言唱歌,行止也很有教養和禮貌,所以我估計他是從哪個小國流亡過來的貴族,大概在他的國家裡受了迫害吧,因此到這樣偏僻的地方來避難……”
“……大概是去年冬天的時候,這裡來了一個馬戲團,不過是高傲的一個團體,大概看到這裡實在貧窮,也就是在這裡修整了一下,並沒有進行表演。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那些不入流的東西,所以也沒有邀請他們進行演出。但是在那幾天,一直有些孩子想要進去偷看他們訓練,畢竟鄉下地方,平時也沒什麼好玩的東西,突然看到這樣的一個馬戲團,真是是很新鮮。但那馬戲班主也很不地道,一旦抓住了,往往罵罵咧咧地扔出來,大抵是說這些窮鬼也想看錶演之類的,有一次正好那少年路過,看到一羣孩子哭着被扔出來,動了惻隱之心吧,便在馬戲班的門口爲那些孩子表演起來……”
“……開始是一些很有趣的小技巧,他能夠讓一枚硬幣在手上消失,然後從你的頭髮裡拿出來,或者明明把一根繩子剪斷了,吹一口氣,卻又能變會原樣,他稱那些事情爲‘魔術’,當然有好幾種技巧,在我看來,也就是對肌肉或者皮膚的靈活運用而已,但不經過訓練是絕對無法完成的,也有很多我也看不透,因爲這個事情很讓那些孩子們開心……”
“……然後就是唱歌和跳舞,老實說,當時真的讓我感到相當震撼,和帝國流行的歌曲有着本質上的不同,相對於現在那些音樂一味的沉悶冗長——我也是在聽過幾次他的音樂之後才產生這樣的觀感的——他的音樂顯得輕靈活潑許多,大概是因爲向孩子們表演吧,他特意選的是兒歌,若是在之前我會覺得兒歌入不了上乘音樂之流,但是他的兒歌卻很顯然有着相當深刻的內涵,時兒活潑生動,卻也有着激昂澎湃的部分,但在他的口中,無論怎樣的部分都顯得相當純粹,雖然用的不是帝國語,但聽過之後感覺意境悠遠,你好幾天都忘不了那種聲音……”
“……跳舞也是,沒有人給他伴奏,他只是讓那些孩子隨便唱一些兒歌,老實說,那兒歌真是慘不忍睹……可是他就是那樣跳起來了,雖然是伴着難聽的兒歌,但是他就是可以做出流暢而自然的動作,前所未見的舞蹈動作,奔放、舒展,充滿了自然而向上的活力,呵呵,連我的心都覺得有點活潑了呢……”
“……第一次給我的還只是感到新奇的震撼,但是後來的幾次,那便是真正的藝術了,那是在被那些孩子纏着教他們跳舞時給他們伴奏的一些音樂,纔是真正的博大和悠揚,他有時候會用葉片吹一些簡單的曲子,雖然短小,但是意境相當之廣,也有幾次,用竹子做成了一種樂器,那種獨特的聲音……絕對不遜於鋼琴的演奏……”
“……此後他每次過來,我都去看了,每一次都有些新鮮的收穫,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那孩子長得漂亮,人也好,對誰都彬彬有禮的,後來有一次我叫他來這裡玩,他也過來了,沒有拘束的樣子,只是看到鋼琴之後很是驚奇,彈了幾下,說是聲音不太對,然後便爲我調成了現在這樣,接下來……我真的聽到了天籟……”
礙,想起姑姑的推崇,突然覺得好想見見那個人了,音樂是她從小便喜歡的東西,只是因爲母親的要求而放棄,但這些年來,她一直未曾停過涉獵這方面的東西,那人唱得如何,跳得如何,自己未曾親見,但是隻從這部鋼琴被調整的結果來看,恐怕整個帝國,都沒人能夠做到這樣的程度吧。
暑熱未褪,縱使彈起她最喜歡的曲子,心中的煩悶仍舊難以排遣,掀開輕柔的簾子,顯現出來的,是下方並不熱鬧的街道,但一羣孩子卻簇擁着從那邊跑了過來,前方走着的,是一名身穿平民衣服的年輕人,手上抱着一些東西,隔得遠了,看不清他的樣子,卻顯然是被那些孩子纏得煩了,吃力地回頭說着什麼,但是卻並非生氣,路邊的幾個人也在親切地跟他打着招呼。
但一個人的氣質,往往從步子上就能看出一些來,那人走路的樣子一看便與鎮子上的其他人有着很大的不同。不知爲何,這人應付那些煩人的孩子時的樣子,使她產生了相當的好感。
姑姑說的,便是他嗎……
那一年,炊煙鎮……那一場故事,改變了她的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