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走出機場的大門,擡頭看着臺北的天空,吐出了殘餘在肺裡飛機上的污濁空氣,雖然臺北的天空也是愁雲慘淡,但至少宏呼吸着!

“星凱!”

我順着聲音望過去,一箇中年男人急衝衝的跑過來,是舅舅。“你已經到了,路上堵得厲害。”說着話,他接過了我手裡的旅行包。

“你爸媽,大哥上午就已經到了,就差你了。我還說你媽媽,怎麼不和你一起來。”

“最近功課緊,我就直接從學校過來了。嗯……星宏,最近在臺灣嗎?”

“噢,他不在。”

“什麼?”我的心猛地一顫。“那他不參加外婆的生日嗎?他還打電話叫我一定要回來,自己卻不在……”我的心裡不禁的失落。

“他現在人在大陸,說是參加一個很重要的頒獎,他昨天打來電話說明天一早就趕回來,晚上纔給你外婆過生日呢!”

“這樣呀……”我真的太急躁了。

外婆家還和以前一樣,院子裡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只是不知道這些植物還認不認識我,曾經有一個暑假,是我一直在照顧她們。

屋子裡都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爸爸,媽媽,大哥,外婆……我和他們每個人擁抱。此刻,我覺得我可以這樣緊緊地被愛包圍着。他們詢問我的學習,我的生活,我的身體,我成了這個家的焦點。

外婆拉着我的手仔細的打量,“和星宏真的越來越像了,好啊,好啊……”宏是外婆最疼愛的孫子,宏很有老人緣。

“外婆,你身體還是這樣好”

“是呀,我要看你們三個結婚,然後給我生重孫子呀!”

全家人都沉醉在這濃濃的溫暖的氣氛中,媽媽很開心,她有好幾年沒看到外婆了吧!外公還在世的時候,他和外婆幾乎每年都會來美國看我們,可是自從外公走了,外婆就很少出門了,再加上她年紀越來越大,也不便坐太久的飛機。

我從這愛的氛圍中逃離出來,事實上我的幸福感只是他們的快樂的附屬品,因爲宏不在這裡,我在想着他。

晚上,媽媽給了我宏公寓的鑰匙,要我去那邊住,外婆家的房間都住滿了。

我打開宏臺北公寓的房門,打開燈,屋子裡面很凌亂。宏是一個很邋遢的人,不會做飯,不會洗衣服,不會打掃。但是他卻能創造出天籟的聲音。我想,可能上天不想讓他把時間浪費在人類那些瑣碎的事情上。

來到宏的睡房,一頭倒在他柔軟的牀上,好累呀,好像地球上只有這個地方可以使我安然的睡去。忽然我的手觸到被子裡硬硬的一角,我把它從被子裡抽出來,是一個本子。我坐起身,翻開,看到滿篇宏的字。是宏的傳記。

可以看嗎?我問自己,當宏的心思就要這樣**裸的在我面前攤開時,我竟然開始猶豫,開始忐忑不安。但我知道,我是不可能抑制的。

14 / 12 / 1998 晴 臺北

今天我接到了經紀人的電話,下午要和新的唱片公司簽約,我很開心也很興奮。這是一家很有實力的公司,全球都有分公司,能成爲他的一員,我想對我來說是個很好的機會,我會好好的把握。如果他們允許我作我喜歡的音樂,那就更好了,祈禱……

……

20 / 12 / 1998 小雨 臺北

早上被星凱的電話吵醒,他真的不應該這樣早就打來電話,昨晚的慶功會,我真的喝了太多,不過很高興,我真的有空間發展自己。星凱是第一個和我分享這個好消息的親人,所以我答應送他一份很好的聖誕禮物。可是送禮物真的好難啊,尤其是送給我最愛的小弟……

……

宏曾經爲送給我禮物而煩憂過嗎?他不會隨隨便便的下決定,是因爲我在他心裡很重要吧。應該是這樣的,我也只會爲我重視的人煩憂,我的心裡甜甜的。我繼續翻着宏的日記,處碰他內心世界的一點一滴。宏有時很久纔會寫一篇,大部分是他創作上的一些感言。我發現,他是這樣熱愛他的工作,這樣熱愛音樂。他對音樂的夢想不只是一個演奏家,一個歌唱家,他希望能爲華人的音樂做出貢獻。有時,我真的爲我能愛着這樣一個人而感到自豪。

我翻到了這一頁,目光無法離開。

5 / 8 / 1999 晴(很大的太陽) 臺北

現在的我剛剛洗了澡,整個人輕鬆了很多,從下午到晚上,我都一直在錄音室裡,公司打算十月推出我加入新東家的第一張專輯,雖然很辛苦,但很期待。很高興的是有六首歌都是我自己的創作,所以,我希望這次可以成功。

中午在酒店遇見了一個男孩,很可愛,不像是臺灣人。他給了我他的電話,爲什麼呢?我竟然一直在想他,包括下午在錄音室,這樣不好,不應該影響工作的。他的號碼就在手邊,要不要打給他呢?從回來就開始猶豫到現在,原本想如果可以再遇見他就好了。打吧,既然他主動給了我電話……不管怎樣,做個朋友也很好啊……

……

我的手開始顫抖起來,宏在他的日記裡寫了第一次和阿祖見面的情節。

28 / 8 / 1999 多雲 臺北

……

看着祖乘坐的飛機飛過我的頭頂,我的心沉沉的,又空空的。我一個人回到酒店的房間,沒有聲音……

怎麼他剛剛離開我就開始懷念了呢?

我可不可以去日本發展呢?

……

13 / 1 / 2000 晴(好多星星) 臺北公寓

現在阿祖已經睡熟了,我翻開了久違的日記本。算一算,真的好久沒有寫過什麼東西了。這段時間真的好忙,不過還好祖來了臺灣陪我,這使我的工作沒有想象中的繁重和枯燥。動筆之前我翻了翻之前寫的一些東西,原來我和祖已經認識這麼久了,卻清晰的好像昨天發生的事一樣。有時我會把祖當成星凱,因爲他的年紀也小我幾歲,但還要他來照顧我,真的很慚愧…… 星凱現在怎麼樣了呢?好像有段時間沒有聯絡了。好想他……

對了,值得提到的是,今天我收到了來自祖的一份很好的禮物。晚上,他替我畫了一幅畫,我很喜歡……

……

那幅畫真的是阿祖替宏畫的,我苦笑……

我一頁頁的翻着宏的日記,上面記錄了宏的一些感言,生活上的,愛情上的,工作上的,都那麼絲絲入扣的體現了宏當時的心情。我看出,宏是深深愛着阿祖的,可是爲什麼當時那樣輕易的就忘記了呢?我翻到了最後有字的一頁,我驚奇的發現上面有幾處的字有被水浸透的痕跡。是淚水嗎?

25 / 11 / 2000 小雨

祖:

你在哪裡?爲什麼我都找不到你,你要我相信嗎?要我相信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嗎?是你故意要他們這麼說的對嗎?可是,報紙上爲什麼會有你車禍的相片呢?你死了,那你爲什麼不自己告訴我說你要死。就算你要死,我也要你親口告訴我。爲什麼連最後一面的機會都不給我呢?你忘了嗎?你說我回來你就要畫一幅畫,上面有我,還有你。

祖,你到底在哪裡呀,出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你……我不要你死,不要……

……

我吻過你的臉,你雙手曾在我的雙肩,感覺有那麼甜那麼依戀。

每當我閉上眼,我總是可以看見失信的諾言可以全部實現。

現在,你已經不在我的身邊,只想在睡前再聽到你的蜜語甜言。

……

過完了今天,你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

我全身癱軟的倒在牀上,宏以爲阿祖出車禍死了嗎?是他的經紀人告訴他的嗎?一定是的。宏沒有阿祖日本的地址,他以爲他死了,所以……

怎麼會這樣,我不敢相信,我不可以相信。我要怎麼做呢?告訴宏嗎?我困惑了……

我起身來到儲物室,再一次看到了牆角邊的那個畫板。我小心翼翼的揭開上面的布,這時我才發現,紅色的絨布邊緣已經有些泛白了,應該是被經常觸碰的結果。看來宏常常會看這幅畫,或許這是阿祖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當宏想念阿祖的時候,大概只有通過這幅畫像來找祖的影子了。我明白,當時宏爲什麼不允許我動這幅畫,我想如果是我,也不會容忍有第二個人去碰他。我想我開始漸漸的瞭解他們的這段感情了。

畫上的宏依然清晰,微閉的雙眼,泄漏出最後一絲幸福的光。在畫的左下角,宏的手邊有一行小小的字,皎潔的月光剛好打在上面,但還是需要努力的辨認:

獻給我這一生最愛的人-----宏

我的手輕輕拂過這行字,我感到了一條淺淺的凹陷,我的手指剛好陷在裡面。我彷彿看到了宏在某個夜晚,端坐在自己的畫像前,輕輕撫摸着愛人留給他的這行字,想着畫這幅畫的人。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我溫柔的看着面前的宏,此刻,我變成了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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