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知道付經綸的故事,那是一個冷血到了讓人憤怒的傢伙。在周九指的敘述中,這個傢伙應該是個身體有隱疾的人,所以纔會吸了丁眉的內勁來登改運塔。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人到底得到了什麼樣的機緣,竟然成爲小滿天宗內宗總榜第一?
因爲別人的事,陳羲半夜都沒有睡着。
雖然到了他的修爲境界,睡眠早已經不會影響到他。可是即便如此,還是覺得心裡有些發堵。哪怕……這些事似乎和他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可陳羲就是這樣一個性子的人,丁眉以往對他還好,他就願意加倍的還給她。
如在青武院做雜役的時候一樣,也如過去十年的每一天都一樣,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陳羲就起牀洗漱。然後盤膝坐在牀上呼吸吐納了半個時辰,讓自己的真氣流轉出於最平穩的狀態。然後他走出房間,看到那一輪殘月還掛在天空。
草地
這是陳羲現在不得不面對的一道難題。
似乎沒有別的捷徑可以繞過去,所以只能去不斷的嘗試。陳羲從來都不是一個沒有毅力沒有韌性的人,他也絕不相信高青樹讓他拔草純粹只是爲了消遣。一個能成爲內宗教習的人,不可能做這樣無聊的事。
之前高青樹的弟子都離開了,確實是因爲受不了日復一日的枯燥乏味。
陳羲有過十年隱忍的經歷,這枯燥乏味,莫說比起在七陽谷修行時候的艱難,就算是比起在青武院裡做雜役的時候也要輕的多。
他迎着微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拔草
開始!
塵土紛飛,他的兩條手臂動作快的如同飛速旋轉的風車。將胳膊揮舞的只剩下一片殘影,這種速度已經足夠恐怖。若是哪家地主老財家裡僱了這樣一個長工,只怕要開心死吧。不使用修爲之力,這是高青樹的最基本要求。陳羲覺得既然高青樹這樣安排肯定有所深意,那麼照做就是了。
因爲陳羲本身體質就不俗,再加上改運塔淬鍊之後更加的出色,所以即便是不用修爲之力,如今的他若是闖蕩凡武江湖也是超一流的高手。單憑一個快字,就足夠擊敗那些不懂得修爲的凡武之人。
陳羲在拔草的同時,精確的控制着自己的氣息。不管是呼氣還是吸氣,都控制在最合適的量。凡人武者有的後勁綿長有的則很短,其中很大的緣故就在於不會正確的呼吸。對於凡人來說,呼吸只是活着的最基本的要求。而對於修行者來說,呼吸有着格外重要的意義。
他的動作快,但是卻不亂。
每一次出手都看準了幾棵草的連接處,每一次拔起來,都是拔出整棵的草而沒有揪斷。這種眼力,比手上的速度還要難以掌握。他的手眼配合,已經到了近乎於天衣無縫的地步。這就是天賦,無與倫比的天賦。
說起來,這些都是最簡單的道理。
呼吸,手眼配合。
但是正是這最簡單的道理,對於修行者來說極爲重要。拿手眼配合來說,一個人看到了,然後出手,這個過程的時間越短證明這個人的天賦越好。同一只水杯從同一個高度落下,站在旁邊的人伸手去抓。有的人在杯子跌落到一半的時候抓住,有的人在杯子掉落一小段之後抓住,而大部分人,是根本抓不住。
陳羲屬於那種……杯子才歪就扶正的人。
他根本不會等到杯子落下。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最難能可貴的是,看起來陳羲拔草的速度那麼快,但他拋出去的野草不是雜亂無章的,而是都丟在了一堆。這就需要手勁的精確控制,還需要對方向的精確判斷。毫無疑問的是,陳羲具備一個優秀修行者所應該具備的一切條件!
所以,站在翠微草堂最大的那間草屋窗口看着他的高青樹,臉色越來越柔和。他的嘴角上帶着微笑,對陳羲的態度和方式簡直滿意到了不能再滿意的地步。以前他帶的任何一個弟子,都沒有陳羲這樣的有條理有準備。
高青樹知道自己是個別人眼裡的怪胎,而在他眼裡陳羲也是個怪胎。
陳羲不是對他這樣的訓練沒有意見,也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但陳羲不會因爲有意見而牴觸,而是繼續認認真真的去做。一個連拔草這樣簡單的事都要計算都要做準備的人……不是怪胎是什麼?
以前的弟子都是天賦極好之人,但他們欠缺的就是耐性。拔草的時候要麼煩躁不安,要麼一味的追求速度從而把拔下來的草扔的到處都是。煩躁不安,證明這個人不具備良好的心理素質。而扔的到處都是,證明這個人是個無謀之人。
因爲丟的到處都是,最起碼會妨礙下一次拔草。
站在窗口,高青樹多年沒有出現過真正笑容的臉上已經舒展開。他知道,自己終於等來了一個最適合他教導的學生。而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那個年紀已經有二十四五歲的女子丁眉穿戴整齊的從房間裡出來,一言不發的開始拔草。她的速度雖然不及陳羲,而且看她手掌上裹着布顯然是昨天已經磨破了皮,但勝在一絲不苟。
而且,她是在拔陳羲身後才生長出來的小草!
高青樹越發的歡喜起來,這兩個弟子似乎都好的出乎他的預料啊。丁眉雖然年紀稍稍大了些,但她很理智。顯然她知道陳羲想盡快離開內宗去做事,所以她這種方式無疑是在配合陳羲。
高青樹很高興,所以他走出房間的時候臉色就變得更加陰沉難看了。
“太慢太慢太慢!你們兩個怎麼如此的廢物!”
“再快!”
“廢物!”
“你們這樣的人,莫說想排進內宗月榜,就算是前三百名都未必。不不不,我倒是高看了你們,你們現在的修爲,在內宗六百八十弟子中就是墊底的那兩個!”
兩個弟子沉默不語的幹活兒,一個教習冷言冷語的譏諷。
這一天,以及第二天,第三天……就這樣度過。
……
……
一轉眼,七天過去。
不得不說,這日子着實過得枯燥到了極致。每天睜開眼就開始拔草,到了日落之前高青樹就會讓陳羲和丁眉做飯。一個十年不曾吃過飯的老怪物,只幾天時間就變成了一頭無肉不歡的饕餮怪獸……
在山澗小溪邊,陳羲看着丁眉小心翼翼的擦洗自己的雙手。那雙本來嬌嫩白皙的手掌,幾天之後手掌心已經全都是血泡。她自己一點點挑破,然後用清水擦洗乾淨之後裹好。陳羲可以想象出來這種傷在繼續拔草的時候會有多疼,可這個女子從始至終連眉角都沒有皺一下。
陳羲又想到了那朵小花。
盛開在廢墟上的無名小花。
“很……疼吧?”
陳羲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丁眉看向他笑了笑,微微搖頭:“比起最初已經好了許多許多,雖然還是疼痛卻已經習慣。剛開始的那兩天,不許使用修爲之力,兩條胳膊,腿,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不是痠疼的。”
她說這些痛苦事的時候,在微笑。這個世界上,有幾個女人可以做到這樣?也許,大多數的女子在敘述自己遭受的疼痛的時候,都是一臉的幽怨哀憐,覺得應該得到萬千寵愛才能彌補。她甚至不需要陳羲幫忙,而是自己把兩隻手包紮起來。若換做那些嬌滴滴的小女人,或許早已經梨花帶雨的看着別的男人了。
但她不是。
她只是在平平淡淡的說着一件事,做着一件事。
“你好像……很會做飯。”
丁眉包紮好之後坐在小溪邊的石頭上看着陳羲垂釣。這山裡多的是河魚野味,所以陳羲倒是不發愁做什麼。至於那個孤僻的高青樹,只要是有肉就可以,甚至連熟不熟都不是特別計較。
“四歲開始自己想辦法餵飽自己,所以不外乎熟能生巧四個字。”
陳羲平淡的回答,讓丁眉心裡一震。
“四歲?!”
她難以想象,一個四歲的孩子,竟然就要養活自己是一種怎麼樣的艱辛困苦。正因爲她無法想象,所以才覺得心裡有些發疼。她越是不敢去想,腦海裡就越是不由自主的出現一副畫面。
一個才能勉強跑起來的稚嫩孩子,穿着髒兮兮破舊的衣衫,追逐着野兔,挖草根,艱難的爬上大樹摘果子吃。孩子一次次的跌倒,一次次的捱餓,但他卻始終那樣堅強。在這個孩子臉上沒有淚痕,沒有悲傷,只有一種活下去的堅毅。
一種,本不應該出現在他這個年紀孩子臉上的堅毅。
也許,那是因爲他的淚水都在心裡?
丁眉忽然有一種走過去抱抱陳羲的衝動,她想告訴他以後會越來越好。
而陳羲,只是淡淡的笑着:“其實這不難,一開始的時候只要能吃飽就好。不管是有多難吃的東西,只要想想自己吃了就不會餓死,那麼吃下去就不艱難。等到年歲大一些之後,反而開始追求口味。”
他提手,將一尾河魚釣起來隨手丟在他自己編造的竹簍裡。
丁眉不忍心繼續這樣的話題,所以轉移開方向,她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其實你原本不需要去趙家的,既然已經進了內宗,沒必要再去和那些人糾纏不清。趙家的人就算在青州再怎麼跋扈,也不敢來內宗搗亂。更何況……他們也根本進不來。”
陳羲看了看竹簍,覺得已經足夠三個人吃了,所以收起他自己製作的簡陋魚竿:“有些時候,不能忘記了面對。”
這話,讓丁眉有些不解。
陳羲見她微微皺眉,從小溪中心的石頭上跳到岸邊,伸出手,丁眉自然而然的也伸出手,讓陳羲把自己拉起來。
兩個人並肩而行,返回翠微草堂。
“我沒有隱瞞過,自己想要爲父母報仇的心事。所以必須讓自己有一顆堅強的心……人如何才能堅強?”
陳羲一邊走一邊說道:“那就是不能逃避,任何事都不能逃避。如果在這段路上哪怕有任何一件小事逃避了,都會影響我的心境。下一次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就會不由自主的去想能不能逃避?我還如此的弱小,有什麼資格逃避?”
丁眉更加的不解。
“正因爲你還弱小,爲什麼不能逃避?”
她問。
陳羲笑着回答:“因爲強大,不是逃避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