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從袖口裡抹出來一塊潔白的手帕,慢慢的擦拭着酒壺。這酒壺在陳羲看來,存在的最大意義就在於,當初在寧破斧的金龍朋友臨死前,用這酒壺喝過酒。它說它只是林間一草蟒,得了天地眷顧化身金龍,可卻太貪戀人間,所以伴在寧破斧身邊。
也許它只是孤寂的久了,貪戀的不是人間的美景,而是那份友誼。
陳羲有些時候忍不住去想,若那金龍不是如此的在意與寧破斧之間的友誼,它飛昇之後,會不會破開天際直入陌穹,然後成爲一條真真正正的金龍?陳羲給自己的答案是,那不是金龍想要的生活。
天干的臉色難看的好像一個被霜打了的茄子,紫裡透青。淵獸化作的人本來就看着有一股子妖氣,現在看起來妖氣倒是弱了,多了一些絕望的死氣。天干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也很清楚在這個人類面前自己可能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第一次,天干覺得老天是不公平的。曾經淵獸的驕傲在於,它們有着遠超人類的強悍肉身,在無盡深淵之中還能不死。在人來看來,這就是老天的不公平。現在連淵獸都覺得不公平了,是因爲天干覺着,爲什麼人類裡面可以出現這樣強大的修行者,可以無視規則。
他認爲的規則,是淵獸強大而人類弱小。
“我在想怎麼才能打動你,讓你不殺我們。”
天干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道:“我猜,之所以你來找我們,是因爲你不久之後要離開天府大陸去神域吧?”
陳羲沒有否認,依然低着頭仔細的擦拭着那酒壺。
天干繼續說道:“既然你是要走的,那麼肯定是想把你能力範圍之內可以殺死的淵獸強者全部殺死,然後把剩餘的淵獸逼回無盡深淵封印。但是你想過沒有,以你現在的實力可以在天府大陸成爲至尊,但你到了神域那種地方未必還算強者。”
“而且,你之所以要去神域是爲了毀滅無盡深淵,無盡深淵要毀滅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死當初創造了無盡深淵的那個神。這期間,你需要進一步增強修爲。如果你的力量不夠,你非但殺不死那個神還會被殺。”
他看着陳羲,語速越來越快語氣越來越重:“那麼如果神察覺到了呢?你到了神域之後就會面臨追殺,而他還會派更多的神僕帶着更爲強大的軍隊來天府大陸。到時候,人類怎麼應對?現在我在做的事,正是爲了那樣的危機而準備。我會盡量創造出高手,可以和神域的軍隊一戰。”
陳羲將酒壺收起來,然後緩緩的擡起頭:“這些是天府大陸的事。”
他說了這句話,其實意思很清楚......這些是天府大陸的事,和你們淵獸無關。
天干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難道你就不擔心人類滅絕?”
陳羲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我擔心的事有很多,所以一件一件都要做好做完。淵獸對於人類的威脅比無法預測的來自神域的危機要嚴重的多。你現在說的這一切都是實情,然而我更相信,只要我離開天府大陸,你就立刻會發動對人類的進攻。”
天干向後退了一步:“以你現在的實力,可以在我身體裡種下一種契約,如果我違反了契約,就會被你殺死。”
陳羲笑着說道:“在無盡深淵裡,你不會死的。”
天干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忽然變得憤怒起來,朝着陳羲咆哮:“可是淵獸的存在怪我們嗎!這是我們自願出現的嗎!我們的存在完全和我們沒有關係,難道我們就不能生存?沒有人可以否認生存的必要,我們也只是不想被抹除。你們人類仇視我們,是因爲我們可以直接威脅到你們的生死。現在我已經願意退回無盡深淵了,爲什麼你還要咄咄相逼?”
陳羲道:“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也很有思想了。既然你說存在不是你們自己的意願,但存在就必須生存下去。那麼我把這個你說出來正義凜然的理由再還給你......存在,就要繼續存在,那麼我當然要把威脅到人類的東西一概抹除。”
天干再次向後退,身體都在顫抖:“你看,我們已經盡力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人了,我們的目標也不是獨佔天府大陸,這樣不行嗎?”
陳羲搖頭:“不行。”
然後他伸出手,手心裡有神輝閃爍。
陳羲的身形高高的升起,在他腳下是一地的屍體。不得不說,天干這樣的淵獸王者思想已經很成熟很複雜,他知道如何讓自己的種族延續下去,也知道了如何變得更加適應這個世界。他能說出聽起來很有道理的話,比如那句存在不是我們的意願,但我們既然存在了就有生存下去的必要。
陳羲說,你們沒有。
校場上倒了一地的淵獸王者的屍體,纔剛剛建立起來不久的大淵帝國的高層差不多全在。殺這些淵獸王者對於陳羲來說下現在沒有什麼費力的,他甚至可以做的更好更絕。
升空而起的陳羲站在高空上,俯瞰人間。就算他變得再大,升的再高,也不可能讓天府大陸每一個人都看到自己,但是現在陳羲做到了。
中原各地,在無數次災難之中生存下來的人們擡起頭看向天空,在天上站着一個身穿黑袍面容冷峻的年輕男子,那麼高大。西域百國,南方諸國,北面浩瀚的草原上各部族的人們,甚至在南海深處那些散落居住在島嶼上的人們,都看到了這樣一個巨大的人。
他站在那,面容那麼冷峻但是看着人間的眼神那麼溫柔。
“我知道你們會詫異,爲什麼你們會看到我?也許這樣說是沒錯的......我現在是天府大陸的守護者。你們看到的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你們今後的生活安定一些。所以我接下來說大話,希望你們能夠記在心裡。”
陳羲的聲音傳遍了天府大陸的每一個角落,不管是藏在空間裡的人還是藏在山林之中的,每一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以至於那些本來藏在空間裡的修行者們紛紛走出來,仰望天穹。在空間裡他們可以聽到聲音但是看不到人,現在,幾乎整個世界都在做着同一件事。
那就是聆聽。
陳羲的聲音稍顯沙啞,但每一個字都那麼清晰。
“我保護着你們,但更需要的是你們自救。當神域的軍隊被我擊殺之後,你們之中很多人開始瘋狂的搶奪地盤,好像搶到了那些地方就是你們的了。如果說修爲強大就能霸佔什麼,那麼現在整個天府大陸都是我的,可天府大陸是我的嗎?不是,天府大陸是你們每一個人,甚至是每一個生靈的。”
“如果你們把向同類揮舞屠刀的力氣用在重建家園上,我相信很快這裡就又會是一個世界的欣欣向榮。淵獸的事我會幫你們解決,在這裡我也向所有還在天府大陸的淵獸說......給你們十天的時間,十天之內所有的淵獸返回無盡深淵,可以不死,不然你們將被殺光,這不是威脅,只是鄭重的告知。”
“當所有淵獸返回無盡深淵之後,我會把無盡深淵封印。所以,我把我能做的已經做完,接下來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種族......人類,該以一種什麼樣的態度繼續生存下去,完全取決於你們自己。但是我就在這看着你們,我希望看到更多的人將自己的精力放在重建,而不是同胞之間的殺戮。”
“如果計算殺生數量的話,你們所有的修行者加起來可能也不及我一個人。所以,我不介意把害羣之馬除掉。”
陳羲的語氣驟然一愣,那雙眸子裡射出來的冷寒讓每一個人心裡發顫:“我就在這看着你們。”
然後陳羲的影像在天空上消失不見,就好像從不曾出現過一樣。可是那些話語在每一個的腦海裡迴盪,震耳欲聾。人們互相看着,從陌生人的眼神裡尋找着相同的感悟。有很多地方原本還在廝殺的修行者看着手裡的本命法器,再看看對面那一樣發呆的敵人,眼神裡的兇悍暴戾逐漸消失。
他們並不是真的真的覺得自己錯了,也許只是因爲害怕陳羲的強大。
越來越多的普通人從避難的地方走出來,看着面前荒涼但好像充滿了生機的世界深深呼吸。
“再也不會有災難了嗎?”
有人問。
然後有人回答:“如果我們人類不再自己糟蹋自己,或許真的就不會再有災難了吧。”
山林之中,年輕的人攙扶着年老者,抱着或是揹着孩子從密林裡從出來,回到平原上。他們互相攙扶着,就如同從一個地獄走回人間一樣。很快,就有人聚集起來,重建村落。人流匯入了那些被拋棄的大城,清掃街道,修繕房屋。
更多的人出現在田野裡,用剛剛製作出來的簡易工具開墾荒田。第一個冬季是最難熬的,可是當來年春暖的時候,他們收穫的不僅僅是糧食,還有希望。
一個年邁的修行者回頭看向自己的門人,已經凋零的只剩下鼎盛時期不足一成。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說道:“回家,咱們回家。打開宗門,那些願意修行也有修行潛質的普通人的孩子,都可以到咱們的宗門來得到指導。你們也要走出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普通人。也許所有的災難都不是上天給的,而是我們自己造孽。”
弟子們歡呼一聲:“回家!”
陳羲依然還站在天上,別人看不到他,但是他看的到地上的改變。
“人,可自救。”
陳羲喃喃了一句,然後身形消失不見。
終南山下,陳羲出現在那登上的小路上。他擡起頭看向山峰高處,卻看到就在面前不遠,藤兒她們都已經在那等着了。每個人看着他的時候都在笑,但是笑容背後都有一種她們刻意藏起來的離愁。其實不用陳羲說,她們怎麼可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