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爲什麼來?
陳羲看了丁眉一眼,想說些什麼,卻看到丁眉只是對他笑了笑,然後轉身走向草堂外面:“該去找東西做飯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了草堂,朝着後山走去。
他們沒有察覺,高青樹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眼神冷峻,眉頭緊鎖。只是,高青樹的眼神卻沒在陳羲和丁眉身上,而在遠去的付經綸和石雪凌身上。
“倒是一般無二的陰毒,真是般配!”
他冷哼了一聲,滿滿的都是憤怒。
……
……
陳羲的速度快到了無與倫比,當他看到山林裡有一頭野豬出現之後,身子一低朝着那邊衝了過去。這山林之中的野獸也早就知道人是惹不起的,所以看到陳羲衝過來之後立刻掉頭就跑。
陳羲發現野豬的時候,距離在三百米之外。
陳羲追上野豬的時候,野豬跑出來七米。
若是動用修爲之力的話,野豬連跑都沒機會跑就會被陳羲幹掉。但是陳羲只是靠身體,沒有用一分修爲之力。這種速度,如果被普通人看到的話一定會驚訝的無以復加。哪怕是站在一邊看着的丁眉,都情不自禁的張大了嘴巴。
陳羲奔跑之中手一伸,抓住野豬的一條後腿單臂把至少三百斤這頭兇獸提了起來,然後將胳膊平伸,就好像拎着一根野草一樣輕鬆。他不是拖拽回來的,而是向一側伸平了胳膊拎着野豬走回來的。
不管那頭強壯巨大的野豬如何掙扎扭動,陳羲的胳膊如磐石一樣紋絲不動。
果然有用!
這是陳羲心裡的驚喜!
他就知道高青樹不會無緣無故的讓自己選中弟子拔草,才半個月的時間,陳羲的身體潛力以及被逼發到這樣的境地。而之前高青樹的弟子都忍受不住離開了,所有人都是覺得拔草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事。
他們消極,他們牴觸,他們沒有認真考慮會得到什麼。
陳羲是高青樹手下弟子中,唯一一個專心致志對待拔草的人。也許正是因爲如此,高青樹纔會如此的在意他。
丁眉看着那個笑的好像個孩子一樣單純的少年走回來,心裡有些砰砰跳的感覺。這種感覺,甚至壓制住了她見到了付經綸而帶來的壓抑和憤怒。在青武院的時候,她眼裡的付經綸是個謙謙君子。
兩個人即便是情侶,付經綸也表現的特別有風度。雖然兩個人只是有過一次拉手的經歷,可那個時候丁眉對他真的很喜歡。但是今天的付經綸,不再掩飾自己內心真正自己的付經綸,看着讓人覺得噁心。
一想到石雪凌如蛇一樣纏在付經綸身上的畫面,她就覺得噁心。
“回頭給你做一雙新靴子。”
陳羲拎着野豬走回來,看了看丁眉腳上那雙有些髒了的靴子笑着說道:“也許你不信,我的針線活好像比做飯還要強些。飯是每天都可以去換着花樣做,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我身上都只有一件衣服可穿。”
丁眉又一次被這個少年的過往所震撼,陳羲平平淡淡的話語中總是有一種觸及人心的東西。
“你若心煩若生氣,人家便會得意。”
陳鑫一邊往回走一變說道:“或許,他就是故意來刺激你的。”
丁眉搖頭:“無所謂了。”
“真的?”
陳羲問。
丁眉嗯了一聲,語氣裡卻哪有那麼肯定。怎麼可能無所謂?怎麼可能?就算她真的不想回憶什麼,不想計較什麼,不想面對什麼。可是那段傷始終都在她心裡,每每觸及,就好像把傷口的線崩斷了一樣。
“我不太會安慰人。”
陳羲一邊走一邊說道:“對於動手能力來說,我的動口能力簡直渣的要命。剛纔想了很久該做些什麼讓你高興點,但是沒想出來……笨吧?不過你可不能怪我,我以前是一個人生活,後來是和一羣大和尚生活,真沒人教我怎麼安慰一個漂亮女人。”
撲哧一聲。
丁眉忍不住笑了出來:“這還不是油嘴滑舌?”
陳羲一本正經道:“哪有,我是認真說話的。”
“跟我講講你在七陽谷的事吧,爲什麼你會離開七陽谷來了小滿天宗?”
丁眉問。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回走,到了草堂之後陳羲就開始收拾那頭巨大的野豬。這傢伙分量這麼大,足夠三個人吃很久的了。
“最早進七陽谷,我是被禪宗陽照大師撿去的。”
陳羲說。
……
……
陳羲講述的不是一個很歡樂的故事,當主角是一個逃命出來的孤兒的時候這個故事的基調就不會歡樂。但是出人意料的,在他的敘述中沒有那麼多的陰暗那麼多的痛苦,相反,有些溫暖。
故事的開始是在一片荒原上,一個追逐着野兔的髒小子跌倒。他趴在地上,擡起頭看着那瘋狂逃走的兔子失望的嘆了口氣。一個才那麼大點的孩子,這一聲嘆息卻讓人心裡發酸。然後……一隻溫暖的手抓住他背後的衣服,把他提了起來。
陳羲笑着對丁眉說道:“然後我看到了一個慈眉善目的大和尚,他把我扶起來,看了我一眼,然後從懷裡取出來一個饃。稍稍猶豫了一下之後,將饃掰開,把一大半給了我,然後就走了。”
丁眉好奇的問:“就走了?那你怎麼進的七陽谷?”
“跟進去的。”
陳羲道:“他走了,但是我一直拽着他的衣服跟在他後面走。禪宗的人心善,沒有甩開我。我當時不知道他是修爲高深的大和尚,只是覺得遇到一個心善的人就要抓住……是不是有點無賴了?”
丁眉搖頭。
那只是一個小孩子在最無助的時候,下意識的緊緊的抓住唯一的希望。
風雪夜
穿着灰布僧衣的大和尚迎着風雪,手持一根禪杖,另一隻手裡端着一個鉢盂,一步一步前行。在他身後,一個被狂風吹的根本睜不開眼睛的小男孩右手緊緊的攥着大和尚的衣角,左手緊緊的握着半個饃。
風雪讓他無法睜開眼睛,大和尚的步伐也不是很慢,所以他必須跑起來才能跟上,對於一個才那麼大的孩子來說,頂風冒雪小跑着走了將近半天的世間,其實早已經到了極限。他之所以還沒有倒下去,或許只是求生的本能在支撐着他。
小男孩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個破舊的窯洞裡。應該是一個磚窯,也不知道已經廢棄了多少年。他身上蓋着大和尚的斗篷,而大和尚則閉着眼睛坐在一邊,一動不動。
小男孩醒過來,看到了大和尚,然後嘴角上露出特別單純的笑,他伸出手,再次抓住了大和尚的衣角。
“你餓不餓?”
大和尚睜開眼,問他。
小男孩點了點頭:“餓”
“那給你的饃,爲什麼你不吃?”
大和尚又問。
小男孩極認真的回答:“因爲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甩掉我,如果你甩掉我,我不知道接下來會餓上多久。所以這半個饃我必須等到實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再吃……不過幸好,你沒有丟棄我。”
“禪宗之人,不能作孽。”
大和尚回答。
“你餓不餓?”
小男孩忽然反問大和尚。
不等大和尚說話,小男孩一臉無邪的笑着說道:“我聽說,大和尚也不能說謊的。”
大和尚忍不住被他逗笑,然後點頭:“我也餓,我剩下的半個饃,剛纔餵了一條瘸了腿的野狗。”
小男孩想了想,把手裡的半個饃艱難的掰開,留下很小的一塊,大部分遞給大和尚:“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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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什麼?”
大和尚臉色大變,似乎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你這個大和尚問的真傻。”
小男孩笑的那麼純粹,聲音那麼幹淨:“因爲你餓了啊。”
大和尚的眼神裡閃過一絲驚喜,然後他雙手合什,朝着小男孩點頭說道:“你有善心,我要把你帶回七陽谷。那是個溫暖的地方,你願意去嗎?”
小男孩點頭:“我不白吃飯的,我可以幫忙幹活。”
“你這麼小,能做什麼?”
“做個小雜役吧,我可以幫你打掃房間,收拾屋子,還可以幫你洗衣服。我知道要想有所得就要有所付出,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可以享受不勞而獲的待遇,但我沒有那樣的資格。我年紀還小,付出的肯定也少,但是我要求的也少,讓我吃飽就好了。”
大和尚驚訝於一個小孩子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忍不住問:“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小男孩自然而然的反問:“還需要有人告訴嗎?”
大和尚無言以對。
這些對話,這些細節,陳羲沒有告訴丁眉。他只是簡略的說了一下自己的進入七陽谷的過程。
“原來,你在七陽谷也是個小雜役……那你這一身修爲是誰教的?”
“陽照大和尚。”
陳羲回答:“我是他的雜役,他帶我進七陽谷之後就一直把我帶在身邊。他說他不能讓我成爲一個禪宗弟子,因爲我身上還有債沒有還清。我問他是什麼債,大和尚說……我不知道是什麼債,但你自幼飽受淒涼,肯定是上輩子或者你的父母造了孽業。如果我消除了你的孽業,就是干預天道。”
“所以,他一直只讓我做個小雜役。不給我多一口飯吃,總是勉強吃到七分飽。不給我多一套衣服,破舊了縫縫補補除非實在太小了。他說這一切都是我在繼續還債,在七陽谷,甚至沒有人干預這一切,似乎這一切都是本來應該這樣的。”
丁眉臉色一變,忽然懂了:“我終於知道,爲什麼你身上有七陽谷的修爲,離開七陽谷之後卻沒有被江湖通緝。要知道叛離師門,在江湖上是不能寬恕的重罪。因爲你本就不是七陽谷的弟子,你只是個小雜役。”
“所以……”
陳羲語氣溫和的說道:“大和尚並不是讓我在還債,而是在幫我改命。他不收我爲弟子,卻傳授我修爲。只是爲了有一天我離開的時候,不會破壞七陽谷的宗門規矩。從一開始他就想好了……他知道我早晚會離開。他讓我乾乾淨淨的離開,不是棄徒也不是逆徒。”
“陽照大師是個好人。”
丁眉低着頭說道。
陳羲嗯了一聲,看了一眼鍋裡已經燉熟了的野豬肉:“可以開飯咯。”
他看了一眼草堂最大的那間茅屋裡,看到了那個站在窗口的冷酷中年:“他也是個好人,我敢打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