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小喜鵲再三強調“一模一樣”,璧琉乍看到清硯的肉身仍是吃了一驚。
他心道長得不像纔是奇了怪了,但他一直以來把清硯作爲一個完整的個體看待,突然間多了一個清硯還是需要時間消化的。
他以爲沒了魂魄的肉身會形同行屍走肉,未曾想,那肉身透出一股陰蟄之氣,靜寂無聲的四野,他在一片血霧中形同修羅。
森森鬼氣卷着狂嵐,璧琉打了個哆嗦,顫聲道:“他就是鬼王?”
清硯沉着臉點了點頭,璧琉順着他的視線,往後看見了面無血色的茆樂,那纔是真正的行屍走肉之相。
“他……”
“被反噬了。”清硯面上無悲無喜,只是開口道,“妄想利用鬼王,愚昧無知。”
耳邊突地傳來尖利的聲音,像是嬰孩的哭喊,又像是憤怒的嘶吼,聲聲鑽進璧琉的腦中,逼得他頭疼非常。
這時,一雙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小心,是鬼域的冤魂。”
璧琉對清硯投以感激一笑,暗暗掐了掐掌心,振奮精神,決不能在這個時候拖了他的後腿。
鬼王血紅的眼珠動了動,對着他們的方向咧嘴一笑,明明頂着清硯的好皮相,仍是可怖非常叫人不敢直視。
璧琉咬住舌尖,嚐到一點腥甜,大喊道:“你快從清硯的身體裡出來,不要髒了他的身!”
他不怕死的叫囂,鬼王卻是半點反應也無,一雙鬼瞳緊緊地盯着清硯。
清硯拉住璧琉的手腕,把他掩在身後。
“清硯。”
鬼王只是一張口,數十種聲音同時涌出,剎那間風起雲涌,那是璧琉這種小妖根本無從抵抗的威嚴。
璧琉緊緊攥住清硯的衣袍,剋制着想要逃跑的本能,對清硯道:“不要慌,樹精和烏鴉一定很快就會來幫我們了。”
清硯眯起眼睛:“不需要,我一個人就夠了。”
璧琉心裡發急,現下清硯沒了陣法,沒了護法,縱使鬼王元氣大傷,也並無必勝的把握。
他指尖戳着掌心,按下決心,就算只能盡綿薄之力,他也要與清硯共同面對,奪回屬於他的肉身。
然而清硯卻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長袖一揮,指尖橫掃虛空,金色咒印重又閃現,無形的結界忽的罩住璧琉的周身。
璧琉身形一輕,刺耳的鬼嚎消失了,逼人的鬼氣也不見了,他慌張地向前伸手,被透明的屏障擋住,只能站在原地無助地看着清硯一步一步走向鬼王。
“是時候做個了結了。”清硯冷冷道,衣袖中飛出數張符咒,圍着他圈成一圈。
鬼王咧開嘴,笑聲如狂風般,震痛清硯的耳膜。
“清硯,你的死期到了。”
自肉身的背脊,竄出一股濃黑的影子,在鬼王的背後不斷壯大,巨大黑影罩住了兩人的身形。
璧琉惶恐地瞠大了雙眼,即便有清硯的保護,也能透過結界感受到那不同尋常的衝擊,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的相撞。
憑他的修爲,根本看不穿鬼王本體內發生的事情,那是吸收數百冤魂厲鬼凝聚出來的龐大軀殼。
璧琉只能在一閃而逝的金光與紅芒中捕捉清硯的動向,偶爾的沉寂,都能將他的心狠狠揪起。
烏鴉和樹精爲何如此之慢。
璧琉不斷地衝撞結界,他能力低下,但是他們一定能夠幫到清硯的。
正在此時,沖天的鬼氣破空而出,遮天蔽日的黑幕消弭無聲,璧琉的瞳仁劇顫,一直以來強撐的淚水終是落了下來。
“清硯……”
烏鴉和樹精來得太遲了,地上只剩下一具被剖心的屍體,再尋不見鬼王與清硯的氣息。
烏鴉神色複雜地解開困住璧琉的結界,欲言又止。
樹精亦跟着沉默了。
璧琉失魂落魄地邁開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向地上的清硯,豆大的淚珠不斷砸在他慘白的面孔上。
“是我沒用……”
“嗯。”
“是我害了你……”
“並非如此。”
“你說得對,我又蠢又笨……”
“無妨,我說過你可以任性。”
“我……噶?”
璧琉哭着打了個嗝,僵硬地轉過頭,對烏鴉悽悽一笑。
“我悲傷過度,出現幻覺了。”
烏鴉道:“如果你是指清硯的聲音,我想我也聽見了。”
璧琉一愣,竟是不知該喜該背,手足無措地跪在地上,面上一片空白。
清硯低嘆:“別抱了,髒。”
璧琉卻是擁着更緊,生怕一轉神連清硯的聲音都不見了。
“你還活着?”
“不過是又要修養幾天罷了。”
“我以爲,我以爲……”璧琉脫力地低喃。
清硯道:“我早說等我幾日便可,你是在懷疑我的能力嗎?”
“不是!”璧琉矢口否認,繼而傻笑起來,“你最厲害。”
一顆懸着的心,終於落了地。
清硯抵住他的額頭,用透明的身軀輕輕擁住他。
“不用怕,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會出手的。”他道,“鬼王太貪心,我與你說過茆樂身上沾染了妖氣而不自知,鬼王本就是吸收鬼力強行增加修爲,與茆樂同爲歪道,數百種不同的鬼力與妖力相融,帶來的只會是自取滅亡。”
璧琉連連點頭,他的注意力已轉移到了另一件事,鬼王如何如何從來不是他關心的重點。
“你的心……”
清硯冷哼道:“這具肉身已經髒了,不要也罷。”
“哦,好……”
儘管內心感到十分可惜,璧琉仍是尊重清硯的決定。
“那你什麼時候能夠修養好,讓我能夠觸碰你?”
“……”
璧琉想了想,道:“和之前一樣,一旬十日嗎?”
他等了片刻,一直沒等到清硯的回覆,疑惑地看向烏鴉與老樹精,清硯是累得睡着了嗎?
他總覺得他看不到清硯是因爲道行太淺,大妖怪們準能看見。
樹精笑呵呵地捋了捋鬍子:“他大概一時算不出,拋卻肉身,僅憑魂魄自體修復,沒個數年時光是不行的吧。”
烏鴉在一旁寬慰道:“對妖怪來說數年不過彈指一揮間,以清硯的能爲,三五載足夠了。”
璧琉愣愣地點頭,對他這種百年修爲的小妖來說,三五載其實……並不是很短,遑論清硯本來是個壽命短暫的人類。
此時,璧琉的耳邊再度響起清硯的聲音。
“若是你的意願,我勉強收回倒也不無不可。”
“啊?”
“……肉身。”
璧琉拼命點頭:“願意,願意!”
“在此之前,”清硯的聲音不知爲何聽來似乎有些彆扭,“不許現出貓耳。”
“爲何?”璧琉不明所以。
“蠢貓,”清硯道,“照做便是。”
他若是不能凝聚出實體,小妖也休想勾`引他!
從這天起,璧琉多了一項新的愛好,對着清硯的肉身發呆。
“你說書生有沒有用我的媚藥呀,蛇也是性淫的妖怪,對付小蛇最有用了。”
清硯狠狠道:“我在你身後。”
璧琉戳了戳肉身的臉頰:“我知道啊,可是這一個看得着也摸得着嘛。”
清硯不語,雙目在那張與他無異的臉上幾乎要燒出洞來。
要什麼一年半載,等着瞧,他不出數月就能重回肉身。
到時候……
怒火中燒的清硯忘卻了牀上那具冷冰冰惹人厭的軀殼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一心一意地加緊修煉,定讓這個不知好歹的小妖知道,他纔是最好的。
而不知日後事的璧琉則是暗自苦惱,清硯何時能動起來呢。
別妖都是磨人的小妖精,就他是磨鬼的小妖精。
別妖天天想着怎麼吸陽氣,就他天天想着怎麼吸到陰氣。
妖和妖之間,爲什麼差別這麼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