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精牽着花妖的手帶他走過了瑤山的角角落落。
他指着一處小屋說:“這裡是饒雲的家,他原本是山上最有希望寫進畫本里的妖,可惜被一個叫青蟒的大妖拐走了。”
花妖歪了歪頭,顯得十分不解:“如何拐走?”
樹精解釋道:“就是先斬後奏,先成親,後談情。”
他又說,饒雲走後,來到瑤山的另一隻狐狸就是符河,他哪都好,就是不太喜歡璧琉,據說是因爲他家和尚從小就偏愛貓妖,嘖嘖嘖,好一齣愛恨情仇。
即便過去了幾百年,從小妖長成了大妖,樹精在八卦這塊依舊情有獨鍾,樂此不疲。
他說得眉飛色舞,花妖見了也不免展顏。
山上的妖精們總嫌樹精囉嗦,說不到重點,花妖卻覺得他說得每個字都有趣極了。
樹精向他展示了一個以前從未見過的花花世界,那麼精彩而富有生機。
樹精第一次說得如此暢快,滔滔不絕了半天,後知後覺地發現一路上都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不好意思地摸摸光溜溜的下巴。
“你是不是聽煩了。”
“沒有,”花妖搖搖頭,“你的聲音很好聽。”
樹精耳根一熱,心道到底是誰教壞了他單純的小花骨朵。倒是把自己撇的乾乾淨淨。
過了一會兒,樹精瞧了眼暗下的天色,說:“今日晚了,明日我再找你出來。”
花妖心裡一熱,千言萬語涌到了嘴邊,然而仍是搖頭。
“不了,我該回去了。”
他怕他再多留一天,就捨不得走了。
空等的時日裡,他想了無數個把樹精捆在身邊的方法,再見面心中的陰暗面幾乎破體而出。
他原計裝得乖乖巧巧,哄得山上的妖精們放鬆警惕,再騙樹精隨他走,到了他的地盤,就是他隻手遮天了。
可是,短短的相處,他逐漸明白了,自始至終,耿耿於懷,心胸狹隘的只有他一個。
瑤山的妖怪們,善良,快樂,不像他這般怨天尤人。
這樣的地方纔能培養出他喜歡的那個樹精。
雖然油嘴滑舌,做事不找邊際,但是關鍵時刻第一個挺身而出保護身邊的人。
他想,若是那時候,他們知曉彼此是妖,其實結局也不會有所不同。
花妖的僞裝術撤下了,豔麗的眉目變得英挺,纖細的四肢變得修長有力,唯有那翡翠般的眼睛,依舊含着情,秋水似的溫柔。
一如初見。
樹精幾乎看呆了。
花妖釋然道:“那人間的和尚都能大徹大悟,我也該向前走一步了。”
樹精下意識地伸手攥住他的手腕:“你也要飛昇了?”
花妖似是被逗笑了,嘴角微微一彎,又壓下了。
“我要回去了。”
樹精愣愣地問:“回哪?”
花妖說你知道的。
五百年了,他們相處的日子只有短短一旬,或許這就是人間所說的緣淺。
樹精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唯一的傾聽者要離開了。
花妖就是他的樹洞,無條件地接收他的喜怒哀樂,不,他比樹洞還要好,他不僅聽,還會回以真摯的情感。
樹精舍不得了,他開始不明白,五百年前他怎麼能走得那樣瀟灑。
沉沉夜色墜在頭頂,樹精悲壯地站在瑤山上,看着他的花妖漸行漸遠。
一條青綠色的小蛇遊移到他的腳變,忽地變出人形。
“不去追嗎?”
樹精嘆息道:“追不上的。”
“爲什麼,”小蛇不以爲然,“當初書生下山來追我,我可高興了,心想他是重視我的,如果你去追花妖,他一定也會高興的。”
樹精聞言一怔,側過頭來,看着他欣慰道:“你長大了。”
小蛇不明所以。
樹精飛快地抱了他一下,轉身向山下跑去。
小蛇見狀,背過身,問道:“我錯過了什麼嗎?”
樹後的書生,豎起食指抵在脣邊:“當局者迷。”
小蛇不滿地嘟囔:“同和尚走動多了,你也愛打啞謎了。”
書生寵溺一笑,向他伸出手:“走吧,那是他們的故事了。”
小蛇臉上擺出不情願,腳步卻馬上邁了過去。
“書生,書生!”
山中的兩個妖怪,明明會飛天遁地,偏偏要用雙腳走在這崎嶇的山路上。
樹精一路狂奔,衣服不知給颳了多少去,追到花妖時已是氣喘吁吁,狼狽不堪。
花妖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纔沒有上前碰一碰他,撇開臉,問:“來送我嗎?”
樹精狠狠喘上一口氣,開始解自己的衣帶。
花妖聽到聲響,詫異道:“你在做什麼?”
樹精兩手一扯,露出胸膛道:“看了我,不用負責嗎?”
花妖癡傻了一般,呆愣在原地。
樹精上前一步,凝望花妖的眼睛說:“你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們那可好了,妖……不是,妖不多,但是有可愛的小貓、小蛇、小蝴蝶。”
花妖沒有回答,他的發間長出了一朵豔麗的小花,淡淡的花香飄散在空中。
樹精怕驚擾了他似的,輕輕勾住他的衣袖,說:“你頭頂又冒花了。”
花妖睫毛下滴出一顆露水:“好看嗎?”
樹精說:“好看。”
“好看的話,我以後……”
那句未說完的話,終於在此時此地,得以向心儀的那人吐露。
“天天開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