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連連擺手:“無妨, 無妨。”
彼時的他答得那般爽快,只因他萬萬沒想到,薛嵐的委屈竟是被一羣女子摸來摸去, 一劍驚鴻的黑臉幾乎要透過面具了。
“哎呀!公子的皮膚真好。”
一雙芊芊素手向玄清的手腕摸來, 被一劍驚鴻一掌拍下, 若不是玄清叮囑他不許用武, 估計要紅顏變枯骨了。
“這……這怡紅院的姑娘都……這般活潑嗎。”玄清艱難避過從後伸來的玉腿問道, 眼睛一瞟又是一片柔嫩肌膚,趕緊閉上眼防止逾矩。
此話一出,引起一陣鶯聲笑語。
一個聲音道:“公子實在有趣的緊, 讓姐妹們好生歡喜呢。”
另一個聲音道:“公子怎麼閉起眼睛了,你臉上最好看的可就是這雙眼睛了。朗目星眸, 看上奴家一眼, 奴家一天對着你的醜臉也甘願了。”
然後是嬉笑不斷。
一劍驚鴻再也忍不住, 擋在玄清面前,冷冷地盯着她們。
這些過分活潑的姑娘們頓時噤聲, 玄清長吐一口氣,睜開眼睛握住他的手錶示感謝。
他大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對面本來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的姑娘們忽然膽大起來一齊擁住了一劍驚鴻。
“剛剛還沒發現,原來小哥你也很可愛嘛,哎喲, 細看小麻子也挺標緻的。”
“再給奴家笑一個嘛。”
玄清被擠在外圍, 看着一劍驚鴻身上冒着冷氣眼裡卻是茫然失措地被圍在當中, 不知怎麼忽然想起師兄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不得已之下, 玄清和一劍驚鴻狼狽而逃, 趴在房樑上,緊張地打探下方的情況。
“春娘, 看到大公子了嗎?”
“沒有,小公子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真是調皮,又跟他們玩捉迷藏。”
三四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邊打鬧邊找人,脂粉味隔着十丈遠都能聞得見。薛嵐打探消息,一走就是兩天,苦了玄清和一劍驚鴻,留在怡紅院簡直是寢食難安,吃飯睡覺皆是草木皆兵,□□、麻藥還有許多奇奇怪怪的道具哪哪都是。
最可怕的是她們完全不介意男女授受不親,老遠見了就撲着扇子粘過來,玄清和一劍驚鴻又不能對她們動粗,每日東躲西藏,苦也,悲也。
一劍驚鴻動動身子,到了他練劍的時刻,倒掛在房樑上,手下一掠,摘下一個女子的朱釵掂了掂,飛到院子裡。
那女子驚呼一聲,長髮披散下來,她再擡起頭,哪還看得見半點人影。
玄清扶住額頭,低低一嘆,也跟着去了。
果然沒一會兒,院子的廊裡聚齊了一堆鶯鶯燕燕在那拍掌叫好,不時扔出幾方手帕。
玄清嘆息,薛嵐啊薛嵐,好友啊好友,你到底何時回來。
心裡這般唸叨着,薛嵐還真的從屋脊上跳了下來。
“玄兄住得可還舒坦?”
玄清苦笑道:“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帶着一劍驚鴻另覓他處了。”
薛嵐掃視一圈心下了然,當即笑道:“看來我算的時間正好。”
“不說這些了,”玄清道:“兵器的事進展如何?”
薛嵐道:“有些眉目了,地點知道了,只是……”
玄清道:“既然知道了地方,我們今天便去取劍吧。”
“別急,你聽我把話說完,”薛嵐道,“青雪劍與暮雲山莊的其他寶貝存放在一處,裡面機關重重,貿然闖入怕是不妥。”
玄清沉吟,若是平時他肯定是正大光明地走進去要回屬於一劍驚鴻的東西,可如今的局勢對他們不利,暮雲莊主也不知被魔息影響了多少,萬一弄巧成拙不僅要不回劍,還連累了一劍驚鴻的名聲可就糟了。
“這樣吧,今夜我們偷偷潛入。”
“哦?”薛嵐眼睛發亮,“你還懂奇門遁甲之術?”
玄清搖頭道:“不懂。”
“那如何潛入。”
“到時隨機應變吧。”
薛嵐雖然不贊成玄清的計劃,但還是決定一同前去,按他的說法是要監督他們。
玄清實在不覺得自己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不過沒有駁了他的好意。
暮色四合,一輪殘月高懸。
他們換上夜行衣悄無聲息地翻進院裡,一劍驚鴻不喜歡黑衣服,玄清哄了好一會兒才答應換上,面罩是怎麼也蒙不上去了。索性他們臉上有着一層□□,若是不幸被看到,麻煩薛嵐再做一張便是。
暮雲山莊守衛雖是森嚴,對他們卻不是難事,護衛武功畢竟不算頂尖,加之他們太過依賴機關,反而越靠近越鬆懈。
第一道機關是五行陣,踏出一步,腳下轟然聳起巨石擋住前路,面前的參天樹木位置變換莫測,活路成死路。
薛嵐對玄清道:“你現在明白潛入不易了吧,我們先回去想想對策再來。”
“不用。”
玄清拍拍石牆,感受了一下厚度,控制力度在石牆中心一砸,幾乎是無聲無息的,巨石從中間慢慢裂開,玄清像撕開薄紙似的從石心掰開一個可供人通過的裂縫。側頭對上目瞪口呆的薛嵐和好奇地擺弄手掌的一劍驚鴻道:“走吧。”
這一路樹擋砍樹,石擋拆石,任他陣法變化,玄清只管向前。
薛嵐跟在後面不住道:“如此精妙的機關,竟是被強行突破了。”
玄清道:“確實粗魯,時間緊迫,只得如此了。”
“何止粗魯……”薛嵐看着玄清道,“我本以爲你是頑固不化的世外高人,沒想到心思這般活絡,倒是我以貌取人了。”
玄清道:“認人自然不能光看表面,人之多面,豈是一眼能看破的。”
薛嵐笑道:“剛誇你聰明,馬上就變回木頭了。”
玄清贊同道:“師兄也曾說我是塊朽木。”
這時,一劍驚鴻扯住玄清的手,不高興地捏住他的嘴,順勢還瞪了一眼薛嵐。
薛嵐掩面道:“哎呀,好大的醋味。一劍驚鴻你昨日沒洗澡嗎。”
玄清湊到他頸脖間聞了聞:“沒有啊。”
一劍驚鴻黑着臉道:“我是玄清。”
薛嵐道:“可憐,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了。”
這下好,尚未取回寶劍,他們兩先打了起來,第二道機關應聲而起,箭雨撲面,兩人一面纏鬥一面御箭,各佔半邊,狹隘的甬道內刀光劍影,箭雨紛飛,玄清穩穩地走在他們後面是半點危險也沒有。
可憐了這牆壁與機關定是得全部重修,玄清手裡攥着空蕩蕩的錢袋,從下山起到現在已是負債累累,待消除了人間災禍,不知要花多少時日才能還上。
玄清憂心忡忡地走到第三道機關前面,此關地下暗藏玄機,踏錯一步即是萬丈深淵。
薛嵐提醒他們道:“這裡可不能用武力了,處處得小心,連牆都不能亂碰,出不了絲毫差池。”
“確實有點麻煩……”
“走到這裡已屬不易……”
“得罪了!”
“哈?哈……等等!”
玄清一手夾一個,憑藉踏空之術倏忽已到對岸。
薛嵐恍惚地看看玄清又看看地面,半晌道:“……好輕功。”
一劍驚鴻抿起嘴脣,幽黑的眼眸深處乍起一點亮光。玄清笑着問他:“再玩一次?”
一劍驚鴻直接趴到了玄清的背上,玄清帶他來回跳了好幾次,直到薛嵐重重的咳嗽,才收起玩心。
一劍驚鴻不高興地別開臉,玄清低語道:“回去教你。”
一劍驚鴻嘴角一揚,露出些許笑意來。
薛嵐忽然道:“不知我是否也有幸學上一星半點。”
玄清委婉道:“好友的功體不適合學習。”
他們修仙之術講究蔚然正氣,一劍驚鴻劍氣凌然心地純淨學來容易,薛嵐武功頗雜實爲相沖,學而無益。
薛嵐眼底閃過一絲黯然,快到玄清差點以爲是錯覺,還沒抓住那點情緒,他已經恢復了熟悉的笑臉:“既然如此,好友可得教我點其他招數。”然後不等玄清回答,繼續道:“過了三重機關,再無阻礙,走吧。”
再行數步,各種神兵利器已赫然引入眼簾。其中最引人矚目的莫過於那把擺放在正中間的寶劍了。
青雪劍裹着上好的軟黃佈置於紫檀箱內,一劍驚鴻取出愛劍,指尖輕輕拂過劍身,寒芒一閃,劍氣衝宵。
玄清瞥到與青雪劍擺在一處的金絲軟甲暗道不好,還未來得及阻止,這件寶貴無比的防具已成了一劍驚鴻試劍的第一件犧牲品。
有一就有二,薛嵐興致勃勃地數給玄清聽:“大漠刀王的絕代寶刀,醉仙閣的百年古琴,哦,那個是上代盟主留下來的鐵盾,嘖嘖嘖,唐門的袖箭都被你翻出來了,佩服。”
玄清越聽越是頭大,額角隱隱作痛,師尊,弟子愧對師門,未來的幾十年光陰估計都要用來還債了。
室內的寶物毀了七七八八,一劍驚鴻猶未盡興,這時,腳下青石轉動,開出一道暗門,有道白衣身影倏地跳出。
“我就知你們一定會來取劍,恭候多時!”
四面牆上降下鐵壁,將屋子從內牢牢裹住,形成密不透風的困地,唯一的出口便是暮雲藏身的地道。
暮雲莊主得意大笑,一時竟沒發現自己的藏室狼藉一片。
玄清不知該說什麼,向薛嵐看去,但見他豎起食指比在嘴間作出“噓”的手勢。
——唰!
是天蠶拳套被一劍驚鴻劈成了兩半。
——啪!
是玄鐵甲冑被一劍驚鴻刺了個窟窿。
暮雲得色未退,血色已逝,顫聲道:“你、你做了什麼!”
玄清不由上前一步,好在暮雲受不住刺激倒地之前及時接住。
“莊主放心,無論花上多少時日,玄清都會賠償你的損失。”
“我的損失……”
他像是突然被點醒,腦袋僵硬地轉了轉,視線掃過屋內的每一個角落,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碎料殘塊。
“魔頭,我今日定要將你們碎屍萬段!”
暮雲莊主目眥盡裂,霸道內力橫掃而來,以玉石俱焚的決心不顧一切地攻來。
玄清正面接下他的拳掌,嘴裡勸道:“請冷靜。”
暮雲充耳未聞,理智全無,起初還是順着套路,到後面幾乎是毫無章法亂打一氣。
玄清是計劃取完劍,與他當面交談一番,但絕不願意是這樣的情景。
更麻煩的是,一劍驚鴻見暮雲武功卓絕,按捺不住亦加入戰局,三方混打,玄清既不願傷到一劍驚鴻也不願危及暮雲莊主,他們兩人時而聯手夾攻,玄清被逼至角落還需顧忌薛嵐。
這麼耗下去不是辦法,玄清心一橫,一手拽住一劍驚鴻,另一手覆掌爲爪掐住暮雲莊主的手腕向內一折。
“得罪了。”
內力震盪,暮雲氣海一滯,丹田受創,一口血噴出來,再運不了功。玄清揪住機會,點住他的幾個大穴,抄起手刀將其砍暈。
一劍驚鴻見沒了對手,意興闌珊地收劍入鞘。
薛嵐拍掌道:“精彩精彩,可惜太短,不夠看。”
“你就別湊熱鬧了。”玄清搖頭,“把暮雲帶回去吧。”
“你要拷問他?”
“只是找個適當的環境問他幾個問題罷了。”
薛嵐點點下巴道:“問問題的話,還是讓行家出手吧。”
玄清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怡紅院內。
暮雲莊主面色漲紅,青筋暴起,兩隻眼睛幾欲噴火。
玄清同情地瞧了瞧挑着他下巴的素手,硬下心來移開視線。
薛嵐說得不錯,問問題還是得讓行家出手,春娘不過是調笑了幾句,就讓一直面不改色的暮雲莊主的臉色開始皸裂。
“武林盟主從來沒到過他們這,是覺得奴家不美嗎?”春娘柔若無骨地趴到他懷裡,一根手指在他胸口上畫圈圈,“盟主年紀也不小了,保養得這般好,真是羨煞奴家,小盟主是不是也和盟主一樣俊俏呀。”
玄清瞧着暮雲莊主肌肉抽搐的身體,又加重了兩道束縛,聽說人在極端氣憤的情緒下是會激發潛力衝破穴道的。
與此同時,玄清拉着把一劍驚鴻悄悄退了兩步,向暮雲莊主問清楚以後,他們必須立刻離開,被春娘纏上玄清怕是一息都招架不住。
“哎呀,盟主眼角的紋路不少,平時操心太多之故吧。”春娘言笑晏晏,“我的姐妹最是崇拜盟主,等會兒我把她也叫來一同服侍可好?”
待到春娘開始解他的外衣,暮雲莊主再也忍不住,開口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必這般侮辱!”
玄清道:“若是莊主願意與我好好聊聊,我定會取下禁錮,備上茶水,擇一雅處。”
“把這女人拖走,否則一切免談!”他怒道。
春娘聞言,似嗔非嗔地瞪了他一眼,嬌聲道:“還沒有得到奴家的身子呢,就要奴家走,你們男人啊沒一個好東西。”
玄清稍想了一下自己哪裡不好,何時得罪了春娘,令她連帶着天下男子一同罵了進去。
薛嵐看着玄清道:“玄兄別糾結了,她不是真的在埋怨,撒嬌罷了。”
“撒嬌?”
玄清的視線重新落回暮雲莊主身上,看他怒到極致的模樣,這嬌還是少撒爲妙。
暮雲對上玄清的目光喊道:“讓她立刻消失,老夫就回答你三個問題!”
“如此多謝了。”玄清對春娘道,“請姑娘先回去休息吧。”
“掃興。”春娘卷着手帕道,“你以後可得好好陪我。”
玄清裝作沒聽見,禮貌地把她送出去,關上門輕輕嘆了口氣。
再看暮雲莊主亦是如釋重負。
在這一刻,兩人奇妙地惺惺相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