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越來越冷了,小河村也進入了冬眠,大家夥兒都窩在家,省點力氣,省點口娘。
小河村的村尾,有些寂寥。夏竹近些日子提不起勁兒,躲着呂氏。
“小竹子,你說咱上次偷偷醃的酸菜咋樣了?可以開缸了沒?你姥姥最近吃啥都沒味兒,唉,人老了,沒辦法咯……”夏竹聽着方氏這般說,一陣難受,如果沒有方氏,呂氏會將她怎麼樣。其實,夏竹知道自個兒有些固執了,呂氏還是疼自個兒的,只是一時情急,想必也煎熬了很久了吧。
夏竹往牀上挪了挪,倒在被子上,呈“大”字。“姥姥,我也吃啥都沒味兒……”
文佑將夏竹往裡推了下,學着夏竹的樣兒,枕着被子躺下。“唉,娘最近要麼不放鹽,要麼放多了,難得味兒對了,燒焦了,太折磨人……”
夏竹轉個身,面朝土牆,不去理會文佑。“小妹,娘這些天可是魂不守舍的,爹說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默默地在那兒流眼淚。有時候難得睡着了,也是低低哀求着,‘小竹子’。娘想跟你說話兒,你都躲着她,她就捂着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那淚兒就直流……”
“唉,小竹子,你小哥說的是。這事兒你娘是處理地是不怎麼得當,但是咱自家人說出來,總比外人來說好,咱以後這心裡就有了個防備了,咱還能統一說辭,不怕旁人鑽了空子去。你想想,你娘還能害你不成?這麼些天兒也夠了……”方氏由着夏竹面朝着土牆,嘆息着。
夏竹的淚,不知道怎麼的,說流就流了出來。她知道呂氏並不是不疼愛她,相反,呂氏總是有些縱容着她。所以,時至今日,她纔會有些得意忘了形。不過。幸好,都還來得及。想起以前的種種,一件件,一樁樁,淚迷了眼。
“姥姥,我沒有怪娘……”哽咽着說着。
呂氏站在閉着的門外,忍不住背靠着牆,淚水直流,雙手捂臉,身子慢慢地下滑。靠着牆角嚶嚶而泣。“好了。咱不哭了。你應該開心啊,咱閨女沒有怪你,你最疼的小閨女怎麼會怪你呢……”唐大海摟着呂氏的肩,低聲地勸着。“咱回屋吧。回屋你由着你好好哭,哭完你也可以放心地睡一覺了,你都好多天沒睡好了。”
夏竹聽着唐大海的說話聲兒漸行漸遠,呂氏的哭聲卻一直在耳邊,壓得低低的哭聲,撕扯着她的心……她真的沒有怪娘,做女兒的,怎麼會怪娘……
夏竹默默地流着淚,睡着了。夢裡,呂氏正笑得燦爛……
“姥姥,小妹睡着了。你說現在應該算沒事兒了吧?”文佑壓低聲兒,坐起來,問着方氏。
方氏拍開文佑湊近的腦袋兒。“自個兒做夢問你小妹去,我怎麼知道!”
南方的冬日,北風呼呼,總颳得臉生疼生疼。?天黑得早,呂氏眯了會兒,總掛心着做飯,也就不躺了,起來做晚飯了。
夏竹看着忙碌的呂氏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她想着上前去喚着“娘”,只是不知道應該如何上前與呂氏打招呼,若無其事。
“小竹子,姥姥想吃咱醃的酸菜了……”方氏看着夏竹又想退回來了,開口說道,推着夏竹。
轉身看着方氏,方氏輕輕地對夏竹點了點頭,“去吧,姥姥想吃酸菜了呢……”
“姥姥,我這回兒又要被罵了……娘肯定又要罵我禍害東西了。”說完,笑着跑去撈酸菜了。
夏竹拿了個木盆子,溜去撈酸菜了。敲開封在瓦罐子上的黃泥,一股子酸味兒撲鼻……
這要是往常,可輪不到她做這活兒,這不,討母親大人歡心嘛。撇開上面一層白沫,夏竹撈了跟菘菜出來,放進木盆裡,忍不住嚥了咽口水,饞得慌。
夏竹又打來另一個罐子,撈了一大把的豆角出來。是不是又要被揍了……
小心地捧着木盆子,真是費勁兒。“娘……用這個做菜吧……”說着把木盆子遞給呂氏。
“好,好……不過這是什麼?”呂氏只顧着高興了,有些癡癡地看着夏竹。夏竹點了點木盆子,才記得低頭去看木盆子。“瞧着是菘菜,和豆角,怎麼都這個色兒,還泛酸。啊,不會是咱存着過冬的菘菜都壞了?”
說着便放下木盆,“昨兒個剛剛看過還都挺好的……”一面說着,就要往裡走。
低頭看着夏竹緊緊地拉着自個兒的衣角,“娘,那是醃的,偷偷揹着你醃的。但是娘,絕對沒有下次了,哪怕先被你揍了,我也先告訴你……娘……”輕輕地搖擺着手,拉着衣角搖擺着,弱弱地撒着嬌。
“行了,娘也沒有說你什麼。以後記得先告訴娘,娘以後也不會攔着你了,只是記得藏拙,別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呂氏摸了摸夏竹的小辮兒,低聲呢喃。
夏竹淚眼婆娑,狠狠地直點頭。母女哪有隔夜仇……雖然隔了好幾夜了。
“難怪,我說這麼豆角少了這麼多,我曬的時候還有好大一堆的問你爹,你爹還支支吾吾地說什麼曬乾了本來就要少好多……合着動靜兒那麼大,你們都瞞着我的呢。”
夏竹這會兒只能傻笑了,連連保證沒有下次。
“咱小竹子,和娘一塊兒做菜吧。好不好?”
呂氏舀了水,洗着酸菜,拎起來湊近鼻子,聞了聞,“怎麼還有股子味兒,我再洗次。”
“娘,咱吃的就是這個味兒,人家說,這叫地道的酸菜味兒,嘿嘿……”呂氏白了眼夏竹,倒也擰乾了水,不再去舀水了。
“小竹子,咋切呢,咱炒什麼吃呢?”呂氏實在不明白,這能吃嗎?有新鮮的,吃新鮮的不是更好嗎?
“嘿嘿,娘,我也不知道,菘菜切細絲炒肉吧,豆角也切一粒粒的炒肉吧。”夏竹有些傻了,其實她只是個半吊子。
呂氏搖搖頭,本就不應該指着這小的。“菘菜就炒肉片吧,豆角一粒粒地炒肉沫吧,炒着先吃吧。”
夏竹探頭探腦,“娘,你就不怕糟蹋了些肉嗎?嘿嘿……糟蹋了別怪我……”
“坐好,燒你的火,可得給我開好火了,你大姐他們寵的你,別說連個火兒都燒不好,還誇自個兒聰明呢,不害臊!”呂氏點好火,將燒火棍遞給夏竹。
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嗎,這種活兒看看也就會了。自信滿滿。
“火都快滅了……你在做什麼?”呂氏放下鏟子,往竈孔裡一看。“我的乖閨女啊,你塞那麼多的柴做什麼,這火兒也燒不起來啊。”說着將木柴取出幾根,扇了扇,火慢慢地旺了。“看見沒,學着點兒……”
“火太旺了,沒看見我都炒好一個菜了啊?”
“加柴啊,楞着做什麼?”
“旺了……”
一頓飯燒下來,夏竹都快崩潰了,想哭了,自信心被打擊得徹底。
如果不是因爲自個兒實在是燒不好,夏竹都快懷疑呂氏是故意整自個兒了。平日裡看着大姐燒火,倒是隨手弄來,閒閒散散地貼着柴,還能抽空跟呂氏嘮叨嘮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夏竹燒得手忙腳亂,但是呂氏呢,卻是使喚得得心應手,看來自個兒以後不會是好婆婆了,得改得改!
呂氏防着這酸菜不好吃,那一家子可是連下飯的菜兒都沒了,所以特意炒了盆菘菜。
“洗洗手,讓你姥姥她們吃飯了。”夏竹碰着冷水,凍得一激靈。
“小妹,這就是咱醃的那什麼酸菜?”文佑偷偷地用手叼了根酸菜,嚼了起來。
夏竹湊近,一臉期盼地問着。“小哥,怎麼樣?怎麼樣?好吃嗎?”
半天得不到文佑的迴應,夏竹等得心急了,難道有問題?夏竹也學着樣兒,偷偷地叼了根酸菜。“不是味道不錯嘛……酸酸的,沒問題啊……”
“嘿嘿,小妹,我這不是來不及說嘛。”訕笑着走了。
終於湊夠一桌子了,開飯。
方氏拿起筷子,夾了根酸菜絲,放進嘴裡。“嘿,還別說,這味兒還夠好吃的。”又夾了一筷子的豆角。
“嘿,你還別說,偶爾吃吃這個,倒是清脆爽口。下個麪條吃,當個拌料,這味兒絕對錯不了!”方氏想起了麪條,混着些酸菜,豆角,味道一定棒極了。
“姥姥,包餃子餡兒一定更好吃,嘿嘿……”文佑嬉笑着說道,他又想吃餃子了,這幾日磨着姥姥,包次餃子解解饞兒。
唐大海一向對吃食沒什麼要求,難得的,唐大海也特滿意。“這要是夏天的,做完活兒,吃上這酸菜,胃口都好了。咱天氣熱的時候多醃點兒,做活兒也有勁兒,否則每天懨懨的,渾身沒勁兒。”
兩大盆酸菜、酸豆角,被吃了個光,那盆菘菜卻沒夾上幾口,那幾口還是唐大海夾的,不想跟他們老老小小的搶食兒,湊合着吃了。其餘人都有些撐到了,太下飯了,米缸要空了。
籠罩着小院子的幾日的陰霾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