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安靜的可以聽到彼此交錯的呼吸聲。陰慕華鬆開緊咬貝齒,柔聲開口:“明日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了,還是別摻和裴相的家事爲好。”
封改之擡眸一笑,猶如夜幕上垂掛的星星閃耀奪目,卻又如寒潭裡的千年玄冰寒徹入骨:“有些事情我並不願意管,可那些事情總是自己竄到我的跟前,妨礙了我的步伐,那我就不得不出手清理下眼前的障礙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陰慕華終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緩緩開口。
封改之笑而不語,掏出了一塊方帕擦拭着嬰兒粉嫩的嘴脣。
伴隨着嬰兒突如其來的哭鬧,陰慕華的臉也變成了調料盤:“這熱乎乎的東西是什麼?”
封改之湊上前去,一股臭味鑽入鼻孔,險些將他給薰暈了,他一臉無語的接過了小女嬰,動作熟練的給她換上了乾淨的衣物。
“你將來一定會是個好父親。”
泉水般清澈的聲音從脣齒間溢出,明明是那樣的舒緩,卻狠狠的擊打他身體深處最柔弱的地方。薄脣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微眯的鷹眸前也鍍上了一層失落的水霧,老狐狸在下蠱毒的時候,早就斷了他們生兒育女的夢。
封改之緩過神來,將手中髒兮兮的衣服全都扔在了竈頭裡,點燃了一把熊熊烈火,既然這個孩子會成爲相府的秘密,那麼就不能留下半點的蛛絲馬跡。
“我們在這裡也耽擱了不少時間了,應該要將毓少爺給解救出來了,否則的話,恐怕他當真會小命不保!”封改之尋了個藉口,接過了小孩藏在自己寬大的衣服裡,然後一臉冷肅的來到書房門口,緩慢的叩響了那扇沉重的門。
過了好半晌,房門這才被打開,一個渾身是傷慘兮兮的男子虛弱的滾了出來,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封改之緩緩蹲下,饒有興味的觀賞着他的傷勢,目露讚歎,真不愧是老狐狸,縱然心中氣惱,可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看樣子對方傷的不輕,可曝露在外頭的皮膚上卻沒有半點傷痕,只是俊俏的臉頰添上了幾分青灰蒼白,也顯得他更加的頹然悲慼。
封改之揶揄一笑,緩緩站起,沒有半點要攙扶他的意思:“在下乃是一介草民,實在受不得公子如此五體投地的大禮。”
都子毓蹙眉咳嗽着,原本麻木的胸腔再次鈍痛起來,空氣一下一下被剝離肺腑,十指蜷局指甲死死劃拉着堅硬的青石磚,磨得鮮血淋漓這才罷手。
封改之垂首,正巧對上那上佈滿慍色的眸,輕蔑嗤笑:“你不該怨恨我,要怨就怨你的命不好,誰讓你是將軍府的孽孫呢,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註定要揹負你大哥犯下的錯,成爲他的替罪羔羊!這一次相爺可是手下留情,要不然的話,以你和十娘私通這一條,你這下半輩子就休想再做男人了!”
他無情的摘下腰間的荷包,用力擲在地上,扔在他的面前:“這裡可是上好的傷藥,只有養好了身子,你才能好好照顧這個孩子,你們二人的血緣關係是註定的,正是因爲有這種剪不斷的關係,所以她纔會對你這個陌生人如此親近。”
小不點似乎感應到了都子毓的痛苦,非常不安的翻騰着,雙足用力瞪着那結實的腹部。
封改之一臉陰鬱,瞬間變成了醋缸
子,剛纔還給她餵奶,轉眼她就不認人了,這真真是個白眼狼。
嚶嚶哭泣從厚重的衣袖裡傳出,蒙上了一層布料,顯得更加詭譎飄渺。都子毓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搖晃着爬起來,伸出血肉一片的雙手從他懷中找到了那個可憐抽泣的小不點:“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女兒了,等回到都家,我就給你取個大名,一個人總不能沒有名字吧,至於宗譜恐怕是不能上了,誰讓你的母親是見不得光的呢。”
“不上宗譜對於她來說或許是件好事,等到她成年後,自然有她的一番道路,若是上了宗譜難免會有些不方便。”沉穩醇厚的聲音從屋裡傳來,過了一會兒,一道挺拔如柏的身影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那雙銳利的眸飛快的掃視着那瞪着小腿咂巴小嘴的小孩子,原本耷拉下來的嘴角緩緩上揚,泛起了和藹的笑意:“歲月不饒人啊!一眨眼我也到了看到小孩就走不動道的歲數了,這小傢伙還真是可愛,雖然沒有長開臉蛋,可卻看不出半點那個人的影子來!這樣也好,她能夠卸下沉重的包袱,輕鬆的活在這個世間直至這層窗戶紙被捅破!”
都子毓微微一怔,眸中徐徐氤氳一層薄薄的霧氣,捲翹濃密的睫毛微微低垂,遮擋了裡面的五味雜陳悲喜交加。
他顫抖的雙臂微微收攏,在心中暗自發誓,有生之年定會好好的保護這個純真無暇的小不點,絕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傷害、蒙上半絲污點。
封改之勾起薄脣,笑得很是森冷可怖:“毓少爺身上有傷,還是在這裡好好休息一夜吧,至於我們會留下來幫助相爺解決一樁家庭紛爭,這是我給予你的一份禮物,希望您能夠喜歡。”
他上前轉身,伸出修長乾淨的玉指爲都子毓拉攏披風的衣襟,遮擋住裡面可憐巴巴的小不點,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將一樣東西飛快的塞入了對方的腰帶中。
都子毓感受到了腰間的動靜,微微一怔,很快斂起眼中的疑竇,低下腦袋懷抱着小不點走入了側屋,那些丫鬟婆子就算再怎麼大膽包天也不敢堂而皇之的闖入屋內,只有這樣他的小不點纔不會被其他人發現。
望着那單薄的背影,裴元韜眯起深邃的雙眸,嘴角耷拉下來怒意盡顯。
過了一會兒,衣衫凌亂的羅五一臉無奈的前來,原本俊美無儔的臉上竟然多了幾道抓痕,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他雙手作揖,恭敬如常的站在院子裡,薄脣微啓,沒有半絲怒意:“老太太那裡有事情請老爺過去一趟,另外還請封公子和月姑娘一同前去。”
封改之邪肆一笑,上前一步,溫柔的牽起那隻冰冷的柔荑,給予她力量與溫暖:“有我在,他們奈何不得你!”
鏗鏘有力的聲音讓她定了神色,朱脣緩緩勾起,絲毫沒有怯意:“就算沒有你在,我也不會讓他們傷害我半分!”
羅五靜觀一切,屈身走到了裴元韜的面前:“老太太的貓兒得病了,這會兒老太太正在屋裡鬧着呢,非要找出傷害貓兒的兇手不可,據崔嬤嬤所說,她從封公子的手裡接過貓兒,貓兒就沒了動靜!”
封改之無奈一笑,仰頭四十五度眺望無邊無際的天空:“我現在就等於在霜月硬生生吞下了冰塊,這心都快涼了,我這好心好意的幫她把貓兒抱出來,她卻將
這個屎盆子扣在我的身上,我可不服!”他微微一頓,換做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着裴元韜,猶如幽譚深不見底的眸中竟然多了幾分淚光:“還請相爺一定要替草民做主!”
羅五緊抿檀脣,用力憋着笑意,額上更是冒出了可怖交錯的青筋,就連欣長的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他現在可是越發不後悔當初的決定了,這個能屈能伸的男人實在是有趣得緊!
裴元韜一臉無奈,一張國字臉緊繃着,猶如吃了蒼蠅一般心中很不是滋味,真是個愚蠢的婆子,竟會給他添麻煩,這幾年他對於這些下人們實在是太過縱容了!
“封公子可是有名的國手,想必定能妙手回春,治好老太太的小卷毛!”羅五努力抑制內心翻騰的情緒,將燙手的番薯拋到了對方的手中。
封改之早有對策,自然應對自如,他不卑不亢彎腰,接住了這顆番薯:“羅管家真是謬讚在下了,在下不過是懂得些許皮毛罷了,至於那小卷毛能不能治好,那就得看它的運氣了!”
“好了,你們二人不必在此恭維來謙讓去的,這救命如救火,如果去的晚了,耽擱了病情,就算是華佗扁鵲再世,那小卷毛也得去閻羅王那裡報到。”
陰測測的聲音兀地響起,打住了他們恭謙禮讓的表演,二人相視一笑,非常默契的讓開了一條狹窄的道。
裴元韜一臉嚴肅,步履匆匆來到了鬆和院中,打破了裡面詭異的平靜。
老太君斜倚羅漢牀上,臉上佈滿淚痕,小卷毛正悄無聲息的躺在踏凳上的籃子裡,這樣看上去真的和死貓無異。
莫氏也是一臉委屈,不時的抽噎着,見了裴元韜更是演技大爆發,用力撲跪在他的面前,一雙沾滿淚漬的手用力緊攥他的衣襬:“老爺,妾身當真是沒有傷害過小卷毛,就算它毀了妾身的容顏又如何,它可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妾身怎敢讓老太太心中不痛快呢!”
晶瑩剔透的淚水掛在觸目的抓痕上,的確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樣子,只是這一次她失算了,裴元韜不但沒有看她半分,更是生氣的將她的手扒拉了下來。
“羅管家臉上的傷是誰弄的!”
不怒自威的氣勢讓衆人一凜,莫氏趴在冰冷的地磚上,抽泣的更是厲害了。
廖婆子有禮有節上前,福身開口:“回稟爺的話,羅管家臉上的傷是二夫人無意爲之,想必她也是無心的。”
這無疑就是火上澆油,裴元韜倏地將所有的火氣全都撒在了莫氏的身上:“這羅五可是相府的管家,他代表的是本老爺的臉!”
莫氏匍匐地上,用力磕着腦袋,直到額頭血跡斑駁這才停下動作:“妾身不是有意的老爺!妾身也只是一時心急罷了,您瞧瞧老太太爲了捲毛兒都成了什麼樣了,茶飯不思的,可羅管家卻沒有半點焦心……”
話音未落,羅五撲通跪在地上,一雙眸子清澈冷毅:“這一切都是奴才的錯。”
裴元韜疑竇不解:“你何錯之有?”
“奴才原本想着老爺日理萬機身子骨不堪重負,如今又爲了縣主的事情更加愁白了頭髮,所以這才自作主張沒有前來打擾老爺,擅自給捲毛兒做了一番檢查,這才耽誤了捲毛兒的病情,惹惱了二夫人……”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更顯他內心愧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