翦水雙瞳漸漸放大,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懼怕感,每一根神經都在顫抖,她不知道應該要如何面對眼前的一切。
對方雖然受了傷,可那隻修長的手依舊搭在她的背後,輕輕拍打,安慰着她。
過了半晌,這種無聲的安慰消失了,原本爲她擋風遮雨的玉山轟然倒下。
如注的鮮血從他刀刻般的額際蜿蜒流下,宛如妖豔綻放的曼珠沙華。
玉蔥指顫抖着放在他的人中,確定他還有微弱的呼吸之後,陰慕華原本緊繃的情緒終於崩潰,咬脣痛哭。
她一直以爲自己可以行的,沒想到這纔剛剛開始,她便已經被自己所挫敗。
破空的尖叫聲響徹屋內,將她從自責沉痛中喚醒。
陰慕華鬆開血肉模糊的脣,緩慢開口:“十娘……不見了。”
“裴榮先去請大夫爲封公子療傷包紮,至於其他人跟我到議事廳。”
一襲鴉青映入眼底,修長的手指遞過一塊素帕,劍眉微挑,眼若點漆閃爍凌厲光芒。
“父親特地請來的貴客,斷然不會是泛泛之輩,若是你就被這點事情所打倒,你就不配成爲那個隊伍的一員。”冰冷的語氣雖頗爲嚴厲,卻不無道理。
不論是爲了誰,她都不能被打倒,要是自己被逐出了御用賞金獵人的名單,她就再也沒機會接觸到裴元韜這個老狐狸了,也就再也沒機會找出替父親平反的證據了。
素帕剛剛拂過嘴脣,瞬間被染成了一片紅。玉手緊攥柔滑的帕子,將其塞進了荷包裡,她一定要留着這件有意義的物件,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提升自己的力量。
正屋旁側的議事廳裡擠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全都保持着嚴肅的姿態。
劍眉漆目的裴清和端坐在左側首位的黑酸枝官帽椅上一臉嚴峻,卻不是因爲擔心十孃的安全。
坐在右側首位的如夫人哭得傷心欲絕,幾度昏厥。
過了半晌,裴元韜這才差人回來告知,他要在宮中留宿,這下子徹底打破了議事廳裡凝固的氣氛。
“既然今日父親不能及時趕回,那就散了吧,我還有要事要辦呢。”裴琰和滿是不耐煩,不過是丟了個庶女罷了,就讓人去找,何必如此大費周折,要折騰所有人呢。
裴清和倏地站起,斜睨旁邊的小弟,給予警惕:“這件事情若是今日得不到解決,唯恐會惹出更大的麻煩,若是十娘這次被擄走的消息傳到了將軍府裡,恐怕這樁美滿姻緣就要成爲泡影了。”
“大少說的極是,解救十孃的事情迫在眉睫,可如今相爺不再,我們這些個婦道人家也不能做主,實在是不知該怎麼辦。”二夫人輕易的將這個燙手的番薯拋在了空中,她可不想惹這個麻煩。
裴清和斂眉凝思,半晌後這才啓口:“如果姨娘沒有意見,這件事情就交給我處理。”他身爲長子嫡孫,這件事情自然要他擔着,難不成還得把相府的命運交給這一對母子嗎。
二夫人這才吐出一口濁氣:“大少是相府的嫡長孫,您處理相府的事情,乃是天經地義,有誰會說個不字呢。”
“羅管家,你這就去私底下找找包打聽,問問他京都近日是否出了什麼江洋大盜。”裴清和緊鎖劍眉,轉動着指上的玉扳指,若是普通的盜賊是斷然不會
輕易的闖入相府的,更不會把那個人打傷,除非來人的武功非常之強大,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十娘閨房。
“大哥,不是小弟烏鴉嘴,即使十娘能夠回來,但是還能保住清白嗎?”裴琰和雙臂環胸,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如夫人這下子哭得更加厲害了,再次暈厥了過去。
裴清和揉着抽搐的太陽穴:“紅袖、添香,你們兩個把如夫人扶回房裡去。”
“大少,您就放心吧,這件事情上我也有錯,我一定會將功折罪,將十娘找回來的。”陰慕華低垂腦袋,一臉的愧疚。
裴清和雙手負背,來回踱步着:“十孃的事情,羅總管會辦的,至於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陰慕華詫異擡眸,這位大少爺到底想要幹什麼,這十娘都已經失蹤了,她還會有什麼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呢。
“這樁婚事乃是皇帝御賜的,若是到時十娘還沒有回來,這場婚禮還得繼續下去。”
“大少的意思是?”二夫人微挑眉梢,頭一次和這位大少想到一塊去。
裴清和用力點頭:“現在也唯有這個下策了,否則的話,那可是欺君之罪,縱然姑姑是太后,也無法赦免此等大罪。”
二夫人贊同點頭,雖然將軍府的大少和十娘曾有幾面之緣,可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女大十八變,就算模樣變了,也沒什麼奇怪的。
“依大少的意思,應該選哪位姑娘代嫁呢?”二夫人眯起銳利的鳳眸,打量着坐在右側的幾位千金。
裴清和很是猶豫,這個代嫁的人選一定要選得好才行,最重要的就是嘴巴要牢靠,最好能一輩子守住這個秘密。
“十孃的姐姐們早已經出閣,這人選只能在她的妹妹裡選了,而和她年歲相當的,也只有十一、十三娘,可這兩位都不是適當的人選。”
“大哥難道忘記十二孃了嗎?如今也只有這個選擇了。”裴琰和巧妙的挖了一個陷阱,紙是包不住火的,一旦讓將軍府的人知曉,他們送去的是個低賤的庶女,恐怕會氣炸了肺腑,到時候他再把這個錯處往大哥的身上一推,大哥就會被定罪,而他這個嫡二子也就能名正言順的繼承相府的所有財產。
坐在一旁靜默許久的十一娘,這才睜開了一直緊閉的雙眸:“小蝶的確是個不錯的人選,她雖然是通房所出,可也算是丞相之女。太后姑姑想要締結兩家的勢力,這誰嫁過去都是一樣的。”
十三娘嬌聲附和:“縣主說的極是,這瞅來瞅去也只有小蝶這一個合適的人選了。”
裴清和最終還是接受了這個提議:“這幾天派幾個人過去好好照顧如夫人,在十娘沒回來之前,莫要讓她走出房門一步。”
“大少,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把這件事情辦好的。”二夫人笑裡藏刀,她早就想要好好懲治下那個賤骨頭了,以前還有老爺護着,如今總算是被她盼到這個機會了。
“還有奶奶那裡,也千萬別讓她老人家得知了這個消息。”
太君的身子骨也不好,萬一知道了這個消息病了,那就糟糕了。
“本官還要去刑部處理一些事情,大家都散了吧。”
原本並立在院中的婆子丫鬟見到他出來了,立刻讓開了道。
陰慕華踩着小碎步
跟隨着他,來到了假山中間。
“真是個聰慧的角,只需一個眼神,你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裴清和微挑嘴角,眉宇間多了幾分讚賞。
陰慕華半揚腦袋,目露傲色:“若是沒有半點眼力勁,我楚馥月還怎麼在宮裡混。”
“既然如此,那小主你一定猜出了本公子的心意嘍?”欣長的身軀靠在冰冷的山石上,雙臂環胸,一臉玩味。
“大少你表面上不在意十孃的死活,內心卻非常關心這位妹妹的安全,看來你也並非傳言中的那樣鐵面無情。”
裴清和淡然一笑:“身爲刑部侍郎,若本官不鐵面無情的話,又怎麼能威震兇殘的罪犯呢。”
“大少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會在暗處協助您的。”
畢竟他剛纔在議事廳裡發了話,自己也不能名正言順的去查找線索。 幸好相府裡大多數人都不拿正眼瞧自己,而那些少數人也只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裴清和瞬間又恢復了嚴肅的模樣,挺直腰板轉身離去。
過了半晌,陰慕華這才小心翼翼的從假山裡走出來,將從議事廳裡聽到的消息告訴小蝶。
當她知道要成爲代嫁之人時,差點打翻了手中的藥碗。
陰慕華趕緊從她手裡拿過了藥碗:“若是十娘當真不能在出嫁那日回來,你就要爲她嫁人,我知道你等了這天已經等了很久了,我也相信若是你真的代嫁,你一定會把這個秘密嚼爛在肚中的。”
小蝶捂臉狂笑,逼出了兩行幸福的淚水,她熬了那麼久,終於讓她熬出頭了。
誰說通房庶女一輩子都是下等人的,只要自己的肚子爭氣點,爲將軍府誕下胖孫兒,到時候自己這個大少奶奶的位置就徹底站穩了。
她還當真要感謝十娘呢,竟然自導自演了這齣好戲,倒是讓自己佔了便宜。
陰慕華心生狐疑,這代嫁不過是個備胎的下策,還沒有落實呢,一旦十娘回來了,自然也就用不着這個下策了,可她好像一副當定了新娘子的模樣,難道這其中還有些事情,連自己也不知道的嗎?
她挪動着小碎步,端着藥碗走到了紫檀榻前。
時間已經過去裡許久,內衫上的血也已經乾透,成了鐵鏽色。
“大夫怎麼說?”
“你就放心吧,楚公子只是睡着了,等他休息好了,自然會醒來的。”小蝶坐在繡墩上,神閒意定的做起了女紅,她一直渴望自己有朝一日蓋上自己親手繡的喜帕嫁人,想不到這一日來的那麼快,她得抓緊時間,將這副雙面繡並金絲鴛鴦戲水的喜帕繡完才行。
陰慕華凝眉望着這個睡得恬淡的男子,玉指不覺來到了他棱角分明的臉頰上,描繪着他的輪廓眉目。
這個該死的傢伙,之前竟然裝瘋賣傻吃自己的豆腐,可他又在自己危及的那一刻挺身而出,救了自己一條小命。
若是那隻琺琅花瓶砸中的是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落個半殘。
這一刻,陰慕華的心很是複雜,她不知道日後要如何對待這個“救命恩人”。
輕微無力的咳嗽聲傳來,驚得陰慕華趕緊收回了玉指。
“你再這樣攪動下去,藥都被你弄撒到地上了。”就算她迅速遮掩,還是被他看出了眸中那一絲慌亂之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