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啞陰冷的聲音兀自插了進來,原本還在明爭暗鬥的幾位夫人姨娘們立馬收了聲,表情是如出一轍的驚詫。
老太太見了來人,立馬展開笑顏,揮着手,親熱的把她喚到自己的面前。
陰慕華擡眉,順着大夥兒含怒的目光瞧去,一位身着玫瑰紫潞綢圓領襖子的夫人由丫鬟婆子攙扶着緩緩行來,臉上未施粉黛,顯得十分的憔悴蒼白,隱隱還微咳幾聲,搖搖晃晃的仿若隨風搖擺的柳葉,那樣弱不禁風的女子,就算小小的蹙眉也會讓人疼惜。
她走到老夫人的跟前,欠身行禮:“許久沒有給婆婆請安了,是妾身不孝。”
“小五,快快起來到老身這裡做,這裡暖和。”楚氏慈和一笑,眸中透露出疼惜的關切,這讓一旁的二夫人恨得牙根癢癢的。
她這個夫人都只能站着,可這個姨娘,卻能做到老太太的身邊,雖然對方身子不好,可那個人也是憑着這個才幾次把到她房裡過夜的老爺給叫走了,這怎叫人心中不堵得慌。
唯有陰慕華冷眼旁觀這一切,心中嗤笑,這朱門恩寵不過是瞬間雲煙,你這頭剛剛博得青睞,那頭她就踩在你的肩頭上。
五姨娘緩緩的走到了楚氏旁邊,端莊的坐了下來,她這才注意到佇立一旁的陰慕華,柳眉緊蹙:“你這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對廣藿香過敏,老太太心疼你,知曉你要來,特地禁止丫鬟婆子們薰香,偏你就穿了琪姐兒的衣服,弄的滿身疹子的,這身嬌嫩的皮膚要是毀了,可就麻煩大了,畢竟你可是要去參加雪海宴的,以你的姿容家世,說不定還能被哪家的皇孫貴胄看上,結下一段美好姻緣呢。”
一旁的琪姐兒緊咬貝齒,眸間瞬間儲滿淚水,雙手不停的絞動着帕子,她原本是要試探來人的真僞,可沒想到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二夫人雖然心疼自己的女兒,可面對兩面夾擊,也只能忍氣吞聲,看着她受委屈。
楚氏對宜姐兒心生愧疚,所以對她格外看重,可對其他的孫女們,她也是不偏不倚的,現如今見了琪姐兒這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樣,原本的惱火立刻一消而散:“好了,別哭哭啼啼的,外人不知道的還當我這個老婆子爲難你呢。”
琪姐兒這才勉爲其難的收住了眼淚,那雙紅紅的眼眶讓二夫人很是心疼。
二夫人瞬間把怒火全都撒在了丫鬟婆子的身上:“宜姐兒離開本家的時候,琪姐兒還是懵懂的嬰孩,什麼都不懂;可是青姑你作爲小姐身邊的奴僕,難道也不知道你家小姐什麼東西不能吃,什麼東西不能用嗎?你也是跟在宜姐兒身邊伺候她換衣服的,難道聞不出那上面剛剛薰好的香味嗎?琪姐兒原本只是一片好心,將這剛剛薰好,打算自己穿着的衣服讓給了姐姐,可如今卻好心辦了壞事,着實是你這個伺候的人不上心。”
這一招還真是好,把琪姐兒做的壞事硬是說成了她好心,反而出了這樁事情是因爲宜姐兒旁邊的丫鬟不注意了。
陰慕華眸中迅速閃過一絲冷意,隨後憨實一笑,打起了圓場:“這一切不幹二妹妹和青姑的事情,都是我不小心,明明知道自己會過敏,可還是硬是逞強,讓老太太擔憂勞神,着實是我這個做孫兒的不是。”
楚氏旋即被她的表情逗笑了,還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性子軟糯又很是知分寸,這樣的人的確適合指給信王,成爲他的續絃,畢
竟王府需要一個嫡出的皇孫,國公府也需要一個能夠更親近皇家的機會。
其他人也全都附和的笑了起來,真情假意都好,反正陰慕華通通都不在乎。
楚氏一個眼神,一旁的冬娘立刻會意,從一旁抱出了一個紫檀描金鑲寶花卉匣子來到了她的旁邊。
“幾位姐兒也都大了,身上總是該添點赤金的首飾,這裡有一盒宮裡送來的首飾,都是由宮廷內匠打造的,也是你們姨母的一番心意。”她笑盈盈的打量着那些神色各異的姐兒,眸中劃過莫測的光輝,“剛纔是祖母誤會,讓琪姐兒受委屈了,雖然你前頭還有大姐,但先讓你挑吧。”
蕭婉琪破涕爲笑,嫋嫋徐徐的來到了冬孃的面前,凝息屏氣看着她慢慢將匣子打開。
流光溢彩、絢麗奪目的十樹簪子靜靜的躺在裡面,各自散發迷人的光芒,着實讓人眼花繚亂,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琪姐兒也得去參加雪海宴,你就挑個兩對吧。”
楚氏的話讓蕭婉琪笑得更是燦爛,她原本就很難取捨,現在壓根就不用糾結了。
素手探入匣子中,選了兩對赤金鏨刻嵌寶花卉簪,同樣垂着細細的流蘇,端華溢彩,唯一不同的是,一對狀似扇,一對狀似蝶。
對於她的選擇,楚氏沒有太過的驚詫,這個孩子都被老二教壞了,眼界太高,看中的都是外在,而不在意內涵,看來自己堅持宜姐兒回來,是個正確的決定。
蕭婉琪雖然心高氣傲,可也有着豆蔻少女的活潑,得到了這兩件寶貝立刻眉飛色舞起來,屈身行禮,聲色清脆宛若銀鈴:“孫兒多謝祖母的賞。”
接下來就輪到陰慕華了,她落落大方的上去,淡然的眸飛快的掃視着裡面剩餘的簪子。
“及笄的姐兒就屬你的首飾最少,你去參加雪海宴可不能丟了國公府的面子,就選四對吧。”
琪姐兒原本還沉浸在喜悅之中,胳膊卻被一旁的二夫人狠狠的掐着,她吃痛擰眉,卻不敢支出聲來。
茫然的眸對上母親那雙快要噴火的眼睛,渾身一凜,這才徹底冷靜下來,嘴裡不免泛起酸水來,心中五味雜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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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她是這個府裡最得意的姐兒,所以對宜姐兒回來,壓根就沒有什麼意見,可如今看來,她是粗心了,有了老太太的照拂偏頗,以後還不知道這個賤蹄子要如何踩踐自己呢。
感受到了背後的灼灼怒火,陰慕華依舊不變神色,沒有多加思索,就選好了簪子。
一對金崐點珠桃花一丈青,一對金掐絲喜鵲登梅短簪,一對金累絲瓜瓞綿綿簪,一對金縷空如意蜂花紋流蘇簪。
她將簪子交給了一旁的青姑之後,緩緩福身答謝,說的是同一番話,可卻讓楚氏深感欣慰。
其餘的四位姐兒按照長幼各自挑選了一對簪子,柔和答謝之後,全都回到了母親身後。
楚氏揉着太陽穴,露出了一絲疲色,一旁的冬娘見了,立馬扶着她進入了內室休息,其餘的人也統統的魚貫而出,原本熱鬧的地方瞬間變得冷清起來,只有旁邊的鎏金雙獅戲珠炭爐還在冒着熱氣。
陰慕華不知不覺就被擠到了夾道的最後,對此她沒有任何的抱怨,反而覺得這樣正好,如此一來,就沒有人會注意到她在幹什麼了。
她側首望着青姑,聲若蚊吶:“剛纔冬娘給了你什麼?”
“是一盒膏藥,小姐每次過敏只有塗了這個纔會好。”
陰慕華瞭然點頭,看來也只有這位老太太真心記得這個‘孫女’了,其他的人不管之前的態度是多麼的和善,可一轉身,通通都變了個樣,尤其是剛纔老夫人賞賜給她那些個首飾,讓人好生豔羨和嫉妒,尤其是二夫人,那個眼神恨不得把她嚼碎了吞了似的。
等出了瑞澤院更是把她這個嫡女給忘了,陰慕華突然停住了腳步,眉宇間浮現一片懊惱。
青姑心中一驚:“姑娘莫不是要反悔了不成。”
陰慕華淺淺苦笑:“我已經跳入了獵人的陷阱,如果不繼續尋找出路的話,恐怕就會死,又怎麼會放棄後悔呢。”閃爍的明眸緩緩擡起,“青姑,剛纔二夫人是不是忘了給我安排住處。”
青姑一個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二夫人向來不把您放在眼裡的,恐怕是想讓您自生自滅吧,既然她沒說的話,那我們就回到以前的住所可好。”
陰慕華莞爾一笑:“青姑說什麼就什麼,我對於這裡還陌生的很,以後一切還得您多加幫襯提點纔是。”
青姑面色一驚:“小姐可別折殺奴才,您纔是我的主子,這世上哪有主子聽丫鬟的道理呢。”
陰慕華含笑不語,讓青姑引路來到了以前住的地方。
推開那扇緊閉沾灰的房門,一股黴爛的腐味撲鼻而來,陰慕華蹙眉擡袖,遮住了這股刺鼻的味道。
一手在半空揮舞,試圖拍掉飄在空中的灰塵,看到裡面的簡單的擺設,心中一片寒冷,卻是爲了那位宜姐兒。
身爲國公府的嫡出大小姐,卻只能擠在這個偏僻的地方,瞧這裡佈滿灰塵和蜘蛛網的樣子,想來很久都沒人來打掃了。
青姑趕緊出門打了盆水,手腳麻利開始打掃起來,直到日落西下,這纔將這裡打掃乾淨。
陰慕華擰眉盯着地上散做碎木的方桌,額上浮現無數條黑線:“青姑,你可千萬別瞞着我什麼,能把這結實的方桌弄散,您一定是什麼世外高人吧!”
青姑嘴角微翹,眉宇間染上苦澀:“奴才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更是夫人孃家的家生奴才,從小就生活在那裡,乾的都是洗衣抹地的粗活,哪有時間去習武呢,這桌子放在這裡成了擺設,同樣也成了螞蟻們的棲息之地,長年累月下來,裡面都被螞蟻吃空了,所以這纔不堪一碰。”
像是爲了證明自己真的沒有學武,她還蹲下來撿起一條桌腳給她看。
這裡面果然是中空了,還能看到有一隻螞蟻在裡面繼續的啃着食物。
“這些小傢伙也真是可憐,被圍困這裡,只能靠這些度日。”陰慕華神色放空,幽幽嘆氣,“罷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都是可憐之物,我又何必爲難你呢。青姑,你去把這些搬到外面去吧,小心點,切莫傷了裡面的小傢伙們。”
青姑嘴角微微抽搐,都被人欺負到這個頭上了,可她還是閒淡自若,沒有一絲的埋怨,像是個完全沒了脾氣的人。
若她沒有見識到對方的狠辣,一定會被那副小鹿般的表情騙了去,傻傻的相信這個少女沒有任何的危害。
很快,就會有那些個對她心存不滿的人會忍不住動手,到時候那個害死小姐的真兇也會浮出水面。
青姑彎腰拾着那些碎木頭,眸中瞬間放光,露出了一絲遮掩不了的激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