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一晚,第二日黎明時分筱雨便聽到號角聲響。
她坐了起來,隨手披了件衣裳,悄聲走出艙外。
外面風涼,艨艟桅杆上豎着的楚字大旗隨風飄揚着,發出赫赫之聲。江風吹起筱雨披散在肩頭的碎髮,襯着她因近段時間的忙碌而越顯消瘦的身形,給人一種柔弱無依之感。
然而她卻並不是攀附他人生存的菟絲草,柔弱只是她的身形,她爲人有多麼堅毅,但凡認識瞭解她兩分的都清楚。
一萬士兵已經整頓待命,一直未曾露過面的徵南大將軍楚也只能遙遙看到一個被鎧甲包裹起來的背影。筱雨盯着出發的大軍足有兩刻鐘,方纔長嘆一聲,認命地回了艙中穿衣洗漱。
天色微微亮,鳴翠也起了身,和筱雨一起去了藥房研磨藥材,熬製外敷的藥膏。
昨晚臨休息之前閭大夫來找她,說是稟報過徵南大將軍,得了大將軍的命令,需要繼續留在三元城研製藥方。大將軍原話如是說:“不強求能根治,但至少要能遏制住,不會再惡化。”
閭大夫愁眉苦臉,對筱雨道:“大將軍還等着這留守的兩萬人能繼續跟隨他作戰,否則辛辛苦苦從衛國兵中收編來人,卻是隻能白費軍糧養着,朝中之人得知了,怕是要說些對大將軍不利的話。”
筱雨便想起了曾家軍。
將來徵南軍和曾家軍必然會有對上的一日,如今秦晨風在徵南軍中,仇暴殺在曾家軍中,無論怎麼看,她都要站在徵南軍這一行列裡。
她要更加盡心地爲徵南軍辦她力所能及的事。
用過早飯,筱雨便帶着鳴翠趕去瞧墨港等人的狀況。
剛進營帳,她便被墨港和止柔給拉住了。兩人瞧着精神很好,活力十足。
墨港興奮地道:“秦姑娘,這個藥真的有效果!雖然昨日敷藥的時候疼得我死去活來的,可昨日睡得比從前都香,今早起身覺得身子骨特別爽利。”
止柔也附和道:“我們幾個敷了藥的都有這樣的感覺。”
筱雨點點頭,微笑道:“好,那我現在就看看患處怎麼樣了。”
也是墨港搶頭,筱雨小心地拆開昨日包紮好的繃帶和紗布,當微微發黑的紗布從墨港胸前被剝離開後,墨港的患處便露了出來。
筱雨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比起以前來,患處的顏色要鮮亮一些,黃色的膿包已經沒有了,表皮上結了一層黑黑的物質。筱雨用乾淨的木刮將那層黑黑的物質給颳了下來,讓鳴翠封存好,又用純度酒給墨港的患處消毒。
“今日遠不及昨日那會兒疼痛。”墨港吸了吸氣,卻是笑道:“昨日太疼了,到最後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今日只是有些刺痛痠痛。”
筱雨笑着道:“看來這藥真的有些效果,且再用上幾日看看。”
消過毒後,鳴翠便接過筱雨的手給墨港敷藥。全程墨港都沒喊一聲疼,連額上的冷汗都沒有冒多少。
止柔面露激動之色,瞧着都要喜極而泣了。她看向筱雨迭聲問道:“秦姑娘,這藥真的有效對嗎?要是再用上一段時間,我們身上這種毒瘡是不是就可以全部消除了?”
筱雨沉吟片刻道:“我不能肯定,但既然有好轉的跡象,那當然很好。我還會繼續研製藥方,清毒的藥你們也要堅持喝,外在的毒瘡消了,內裡的毒看不見,那也要治的。”
墨港和止柔連連點頭,道:“我們知道,一定會堅持下去的。”
筱雨對她們點了個頭,見營帳中所有的女子都眼泛淚光,神色激動,她也不由感慨。
“大家昨日都看明白了我清毒和敷藥的手法,這兒就我和鳴翠兩個人,忙不過來,所以還希望各位姑娘互相幫忙。還請身上沒有明顯瘡症的,蒙上面巾,戴上我這兒製作的簡易的手套,替身上有瘡症的姑娘敷敷藥。”
筱雨脆聲招呼了一句,營帳中的女子頓時忙活了起來。
“鳴翠,你去跟閭大夫說,這藥有效,讓他幫忙帶人多製造一些藥膏來。”筱雨吩咐了鳴翠一句,便加入了替人敷藥的行列當中。
這一忙碌,一直到了中午時分。筱雨飢腸轆轆,隨意扒了碗飯,又被閭大夫給拽了過去詢問起軍妓營中的情況來。
筱雨讓鳴翠將她令她封存起來的東西拿了出來,攤開來擱在了桌案上,對閭大夫道:“這是從一名女子患處刮下來的,應當是沉積的毒素。我刮的時候有聞到,有些淡淡的腥臊臭味。現在這東西完全乾透了,倒是沒了味道。”
閭大夫仔細看了看,沉吟片刻,令小徒弄了點水來,鋪了幾層粗糲紙,拿鑷子夾了些許那黑色的東西放在上面,再滴了幾滴水。
果然,有一股不明顯的腥臊臭味鑽入鼻腔。
閭大夫皺了皺眉,將粗糲紙團成一團,讓小徒拿去燒燬。
“這便是毒素了?”
筱雨點點頭,道:“應該不會錯。”
“你配的那個藥方的確有效果。”閭大夫沉吟道:“你看,是否可以現在就給那些身上長了毒瘡的士兵用上此藥?”
筱雨猶豫了片刻,道:“還是再多等幾日的好,畢竟此藥藥效如何,暫時還無法斷言。”
“那些女子敷了此藥之後的確有些好轉跡象,這便是最好的藥效證明。”閭大夫皺眉道:“不過,這種藥需要大量陰舌殼蟲,暫時也無法弄到這種蟲物。近段時間,還是稟報了留守的將軍,讓這些閒着的士兵去抓這些蟲來。”
“秋季陰溼,正是陰舌殼蟲繁衍的季節,還是很容易獲取的。”筱雨點頭道:“那就有勞閭大夫去與那位將軍說明此事。”
閭大夫頷首,卻是長出一口氣道:“這才十日功夫,便有了一個確切的治療藥方……真是難得。”
他看向筱雨,眼中的意外和讚賞毫不掩飾:“你真是幫了徵南軍一個大忙啊!”
“閭大夫嚴重了……”筱雨笑了一聲,道:“我大哥是徵南軍中將領,爲徵南軍做事,自然也是我分內之事。”
“秦副將應當驕傲,有你這麼個妹子。”閭大夫扭動了下脖子,起身道:“我這便去吩咐此事,你也忙了一上午,去休息吧。”
“閭大夫慢走。”
筱雨衝他擺了擺手,待人走後方伸了個懶腰,躺到了牀上。
只是她雖然閉了眼,卻沒能安然入眠。
她的思緒很亂,一會兒想到動機不明的仇暴殺,一會兒想到虎視眈眈的咸寧帝,一會兒又想到危險至極的寶晶公主,再一轉念,眼前又浮現出無數的人頭,一張張臉變幻莫測地在她眼前掠過。
筱雨驀地睜大了眼睛,深呼吸了一番,朗聲喚道:“鳴翠!”
“姑娘。”守在門外正的鳴翠忙走了進來,緊張地道:“姑娘可是有什麼不適?”
筱雨搖搖頭,道:“我今日想騎騎馬,你去幫我把雪驪牽來。”
鳴翠應了一聲,臨出艙的時候卻想起了另一事,忙回頭道:“對了姑娘,曹爺和扈爺有事兒要找姑娘,姑娘既然醒了,要不要奴婢去請他們兩位過來?”
筱雨愣了愣,道:“請他們進來吧。”
自從筱雨開始進軍醫署忙碌起來之後,曹鉤子和三彎便被閭大夫安排到了軍法署。那兒比較輕鬆,是執行軍法的地方。但徵南軍治軍極嚴,也沒多少人敢觸犯軍規,所以待在那裡也頗爲閒適。
筱雨一忙起來,自然也沒有多餘時間與他們交談。算算日子,她都有好幾日沒見着他們了。
曹鉤子和三彎很快便來到了筱雨面前,見到筱雨的第一句話都是:“你又瘦了。”
筱雨無奈地笑了笑,請他們兩人坐下。
“曹叔,三彎叔,在軍法署待着感覺可還行?”筱雨關切地問道。
三彎皺眉道:“待在那兒沒有什麼事做,每日就是混過去的。我和老大想見你,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能不能不待在那地方了?”
曹鉤子也道:“我們也不願意隨軍打仗去,但至少,我們得一直跟着你走才行。軍法署那種地方,待着沒什麼意思。”
筱雨爲難道:“我成日出入軍妓營,你們跟着我也不太方便。若我說要兩個護衛,難免又讓人覺得我矯情……”
“這有什麼?你一個姑娘家,要兩個護衛隨時護衛着,有什麼不對?”三彎嗤之以鼻:“再說你如今男裝打扮,甚少人知道你是女子。你一文弱公子哥兒,有兩個人跟着也不稀奇。”
筱雨笑了笑,道:“我去與閭大夫說一說,看他同不同意吧。如今你們也不是在冊的士兵,只要閭大夫同意了,留守的那位將軍也不多事,讓你們跟着我應該不難。”
正好,閭大夫吩咐完事回來,筱雨便將此事報與他知曉。閭大夫倒是幾位豁達,笑道:“理當如此,這兩位壯士本就是陪同你前來尋你大哥的,讓他們護在你左右正好。剛好,我這過去就順便將這事兒提了。”
閭大夫腳步匆匆,筱雨納悶道:“閭大夫這是去哪兒?”
“我拿陰舌殼蟲給他們瞧,免得他們不知道要尋什麼樣的蟲,再給我帶回來些個奇奇怪怪的東西。”閭大夫笑道:“那可不是白費功夫?”
筱雨點頭笑道:“奇奇怪怪的東西也無妨,世間萬物皆可入藥,說不定陰差陽錯的還能帶回些什麼珍貴的藥物呢。”
閭大夫搖頭失笑,自去辦事不提。
那邊鳴翠也將雪驪也牽了過來,停在艨艟之下,仰頭喊道:“姑娘,雪驪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