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秦招祿放的這句“狠話”,秦招福卻是沒太多感觸。他靜靜地聽着秦招祿說完話,靜靜地目送秦招祿起身離開堂屋,直到看不見秦招祿的人影了,他才又默默地收回視線,低着頭望着地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筱雨心中略煩,不想看到秦招福待在她家這兒。但秦招福守在高氏靈前卻又是正經該做的事情,論輩分,她這個侄女也沒資格去吆喝秦招福離開。再有,那麼多鄉親都看着呢。
鳴翠走到筱雨身邊輕聲道:“姑娘,差不多該準備午飯了。來了這麼些鄉親,還得了他們的幫忙,咱們是不是要辦上幾桌酒席啊?”
筱雨點點頭,扭身回去尋了羅氏,道:“我們自己做肯定是來不及的,還是請專做桌席的人來幫忙的好。寧肯多花些銀錢,也不能虧待了來的鄉親。”
羅氏也是第一次親手操辦喪事,辦起事情來很是手忙腳亂。她一邊聽着筱雨的提醒,手上還不忘忙其他的事情。
羅氏點頭道:“我已經請人去幫說合了,過會兒幫忙的人應該就會來了。今兒辦得簡單些,畢竟準備不充分。還要跟你爹孃商量一下,停靈停多久,也好安排些。”
筱雨道:“不用辦太久,家裡人不多,沒那個必要去勞那麼多的心力。我估摸着三日就足夠了。”
羅氏嘆了口氣,說:“三日也算長的了……”
筱雨伸手指了指堂屋的方向,蹙眉道:“那人怎麼辦?瞧他的模樣,倒像是不想走了。他要是一直待在那兒,我們也沒法子攆他出去,那麼多鄉親看着呢……”
羅氏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要待在那兒,咱們都沒辦法。他是長子,守靈盡孝也是應當的。可我瞧着着實不爽快。”
羅氏扔下手裡的活,拉着筱雨說道:“你說他這個做長子做大哥的,有什麼意思?你爹跟你三叔操持你奶奶的喪事,通宵達旦地忙裡忙外的,連歇個覺都要算計着時間,瞅着空閒才能去。他可倒好,什麼事兒讓他兩個弟弟做了,他這會兒瞧着就成主人了,守在你奶奶跟前一副十分孝順的模樣,等後來來的鄉親瞧見了,可不得說他秦招福孝順?他再哭上兩把,好名聲都他得了。你爹你三叔忙個半天倒成了給他漲面子……”
羅氏越說越是忿恨。
辦喪事這種事情,多少都摻雜了“賺名聲”的目的在裡頭。往往哪家死了長輩,後輩將喪事辦得隆重盛大,別人就會說這後輩“至孝”。當今也以孝治天下,孝順的名聲不管是察舉取仕還是說親,都佔了很大的好處。所以往往民間喪事辦得都很隆重。
羅氏肯盡心盡力幫高氏辦喪事,一是看在秦招壽的份兒上,那好歹是她男人的親孃。二也是想借此博個孝順媳婦的好名聲,這也有利於以後她家孩子說親不是?
一想到這些好處會被秦招福給佔去,羅氏心裡就極其不高興。若是秦招福真的出了些力,她倒還平衡些,可秦招福什麼都沒做,憑什麼好名聲讓他得了?
筱雨見羅氏忿忿的模樣覺得好笑,她提醒羅氏道:“三嬸別忘了,昨兒一晚上他都沒動靜呢,今兒怎麼來的也被大家看在眼裡。要我說,村兒裡跟老太太關係好的人並不多,從昨晚上就前來弔唁或幫忙的,多半都是瞧我爹和三叔的面子,今兒之後來的人,頂多就是走走過場。再者說了,這些已經來了的鄉親眼睛可不是瞎的,嘴也不是被封着的,他們不會跟別人說,秦招福是等到老太太過身第二天才來的?”
羅氏趕緊點頭,臉上也帶了點兒笑意:“是我想岔了……”
可隨即羅氏又皺了眉頭:“那他不走,可怎麼辦?”
“頂多就三天。”筱雨微微眯了眯眼:“等老太太下葬,他要是還不走,動手攆人。”
羅氏長呼出一口氣,輕聲對筱雨道:“秦金娘帶着元寶跑了,那秦金秦銀兩兄弟呢?老屋那邊兒這會兒都沒人了,他們能去哪兒?”
筱雨摸了摸耳朵:“管他們做什麼,他們爹都不管他們。”
羅氏心裡不安,跺腳嘆氣道:“這算什麼事兒……”
正聊着天,請來的做酒席的人帶着傢伙上門了,羅氏趕着去招呼,叮囑筱雨道:“我這忙去了,也沒那閒工夫盯着他。他如今說他家裡家徒四壁的,難保不會起邪心偷咱家東西,你注意着他些。”
筱雨哭笑不得,但還是應了下來,催羅氏去忙她的。
筱雨當然沒那麼閒去關注秦招福,她找到初霽,對他道:“你在堂屋門口待着,注意瞧着秦金爹,他有什麼動靜你就去告訴鳴翠,讓她來跟我說。明白嗎?”
初霽點了點頭,默默地端了條凳子坐在堂屋門口,雙手撐着下巴望着裡面。
筱雨舒了口氣,對鳴翠道:“走吧,我們去跟鄉親們說說話,順便告訴他們留下來吃飯的事。”
忙碌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席面擡上來後,村人就陸陸續續就坐了。羅氏估摸着人數辦了八桌,但到後來發現,還有些人沒入席,總得再添上一兩桌。
羅氏又忙慌地去附近人家借桌椅板凳,秦招壽盡主人的本份,招呼着人入席吃飯。
高氏孃家高家那邊只稀拉拉來了那麼零星幾個人,秦招壽也並沒有很殷勤地招待他們。筱雨略覺奇怪,印象中她好像跟高氏的孃家人沒什麼接觸,這幾個高家的人瞧着還有些陌生。
羅氏輕聲對筱雨道:“以前你奶奶沒嫁過來的時候,在孃家就不怎麼受稀罕,她爹孃都嫌她面兒軟不會來事,不然也不會讓她嫁給你爺爺那個啞巴獨門漢。”
“面兒……軟?”筱雨輕聲重複了一句:“老太太?”
羅氏捂着嘴笑了一聲,隨後又嘆了口氣,道:“其實說實在的,你奶奶也不是什麼壞人,大概也是小時受了她爹孃的影響,對子女總有偏愛。做婆婆,她倒也沒給我添什麼堵,平時做事也勤快,人雖然有些拎不清事,辦起事來有些糊塗,但也正因爲如此,她也還算好相處,總比那些整日和兒媳婦吵架,還時時算計兒媳婦嫁妝,甚至挑撥兒子和兒媳婦之間感情的婆婆好多了。只是,也讓人親近不起來罷了。”
筱雨微微沉默,良久後道:“別的我不知道,但就因爲她偏心,才寒了我這個做孫女的心。”
羅氏輕輕拍了拍筱雨的背,柔聲勸道:“你奶奶也走了,別太在意。”
筱雨點頭笑道:“嗯,一切都過去了。”
秦招福也在這邊兒吃了一頓午飯,筱雨親自將飯菜撥了出來端給他,不讓他與別人在一張桌上吃飯。
秦招福用一種很難堪和責備的目光望了筱雨,說:“你就算厭惡我這個大伯,也不能這樣……你這是在排擠我?”
筱雨平平地道:“我沒有那個意思。你忘了我說過,你的症狀很像得了肺癆,肺癆是會傳染人的,所以你說話別對着別人說,也別隨意就吐痰在地上,吃飯也跟人分開用專門的碗筷。”
筱雨將碗盤往秦招福面前一端,道:“留你在這兒吃飯已經是很客氣了,你要吃就在這兒吃,不吃,你也可以走,誰也不會攔着你。”
秦招福抿了抿脣,到底是端了碗,拿了筷子吃起來。
筱雨看着他吃完,再收回了碗筷,拿回去用熱水煮過消毒。
三日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秦招福每日都來,一日三餐也在這邊兒用,只晚上的時候回老屋去。據老屋附近的鄉親說,秦招福不管是出門還是回家,都不鎖門。
秦招祿覺得頭疼,這日清早就要擡了高氏去下葬了,三日時間裡,秦金秦銀沒個蹤影,大房就獨獨只有秦招福一個人過來,看來陳氏的確是帶着元寶跑了。可秦金秦銀兩兄弟人呢?
秦招福不開口說,秦招祿也沒問,他與秦招福這個大哥說不上幾句話。
但眼瞧着高氏下了葬之後秦招福就再沒個着落了,秦招祿還是沉了沉心前去問秦招福,道:“秦金秦銀兩兄弟去哪兒了?”
秦招福擡了擡眼皮沒出聲。
秦招祿心中火起,略提高了點兒音量:“問你話呢!”
秦招福更加埋了頭不說話。
秦招壽將秦招祿拉了過去,道:“二哥,別問他了。我都問過了,他一個字兒都不說……”
羅氏也在一邊點頭附和道:“沒錯,招壽問過了,我在旁邊聽着呢,他只不做聲。”
“那秦金秦銀到底去哪兒了?就沒個知道的人?”秦招祿捏了捏拳,忍下火氣對秦招福道:“你倆兒子不在,你就不着急?一會兒就要擡娘去下葬了,等娘入了土,你有個什麼去處?你倒是給個章程啊!不做聲算哪一齣啊!”
秦斧一下子拍了桌子,順手拿了一個粗瓷碟朝秦招福砸去,“啊啊”了兩聲。
隱約能從秦斧語氣中判斷出他說的是“混賬”、“畜生”一類的詞。
秦招福狼狽地躲了一下,粗瓷碟砸到他肩膀,冬日穿得厚,大概也沒砸出什麼傷來。
他摸了摸頭,咳了幾聲方纔道:“要能找出那倆畜生玩意兒,我就回去。”
言下之意是,找不着秦金秦銀兩兄弟,他就待這兒了?
宋氏和羅氏的筷子頓時頓住,齊齊看向了秦招福。
筱雨微微笑着說道:“行,衝你這句話,我就把那倆畜生玩意兒給你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