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香葉聽見這個稱呼脖子就縮了縮,眉頭一皺,反問道:“曾太夫人?哪一家的曾太夫人?”
外面的婆子忙道:“侯爺說,是我們蕭家的曾太夫人,讓老夫人速速去見禮。”
蕭家的曾太夫人?!
龍香葉的瞳仁猛地一縮,想起蕭士及幾天前在長安的時候,專門來問過她,這個住在洛陽尼姑庵的繼太祖母楊氏的事情。
難道是她?
龍香葉臉上頓時浮起幾絲蔑視。不過是個無兒無女的填房,也來要她的強。受她這個誥命夫人一禮,那個窮家小戶出來的填房好大張臉,也不怕折了她的福壽?
“讓她等等,我要先洗一洗。”龍香葉撇了撇嘴,渾然不把那婆子的傳話放在心上。
外面的婆子沒法子,只好回去覆命。
梅香知道龍香葉很是左性,不敢再勸,忙命婆子擔熱水進來,注到一個大木桶裡,自己服侍龍香葉寬衣,坐了進去。
龍香葉坐在木桶裡,被熱水包裹着。熱水的蒸氣冉冉而上,浸得她頭臉都滲出汗珠。
她的神智漸漸清醒過來,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識前的那一瞬,那一罈迎面潑過來的黑狗血!
“杜恆霜這個賤人!”龍香葉猛地睜開雙眼,咬牙切齒地在心裡暗罵,敢對自己的婆母當衆潑狗血,看來她真是不想跟自己的兒子過日子了!
“老夫人?老夫人?”梅香看見龍香葉臉上的神情扭曲,有些害怕,輕輕又喚了一聲。
那天龍香葉被潑狗血的情形歷歷在目,梅香現在也覺得龍香葉是不是真的撞客着了?不然怎會變成這樣?
但是一想黑狗血都潑了,就算再大的邪祟都被趕跑了,便也釋然了。拿了毛巾給龍香葉輕輕搓背。
輕重適度的揉搓讓龍香葉憤怒的情緒漸漸安靜下來,她閉上眼,覺得自己又要睡過去了。
梅香不敢讓龍香葉再睡,忙含蓄地提醒她,“老夫人,侯爺說讓您去見曾太夫人,不宜讓侯爺和曾太夫人久等啊……”
勸了好半天,龍香葉纔不情願地從木桶裡面出來,對梅香道:“給我拿那件絳紫色緙絲蘭草藻葉紋面子。貂毛裡子的大襖過來,要配淺紫的灰鼠皮裙,還有那套赤金頭面,也要都給我戴上。”
梅香一一應了,服侍龍香葉穿戴好。
那邊蕭士及在中堂聽了婆子的回話。知道孃親一時不能過來,臉上的神色雖然未變,眼底已經很是無奈。
幸虧杜恆霜和蕭嫣然帶着兩個孩子及時趕到。
楊氏一見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子,頓時兩眼放光,彎下腰一手一個,將他們兩人抱在臂彎。
“這是平哥兒,這是安姐兒。”蕭士及沒事人一樣介紹道。又對兩個孩子道:“這是曾太祖母。”
平哥兒和安姐兒一起響亮地叫了她一聲。
楊氏摟着兩個熱乎乎的小孩子,打心底疼他們,忍不住一邊一個,在兩個孩子的面頰上親了親。
杜恆霜和蕭嫣然笑着上前見禮。
蕭士及指着杜恆霜道:“太祖母。這是內子杜氏恆霜。”
楊氏看了一眼杜恆霜,不由一怔,進而笑着點頭:“天底下居然有這樣標緻的女子,我今兒纔算見着了。”又道:“早年前朝德禎帝帶着他的皇后娘娘遊洛陽。我在大街上見過她一次,雖然隔得遠。我看見她的樣子,跟霜兒有些像呢。”
杜恆霜忙道:“太祖母謬讚了。恆霜寒門庶族出身,哪裡能跟她們相提並論呢?”
楊氏呵呵地笑,轉頭看向蕭嫣然,道:“你是龍氏的女兒,是吧?”
蕭嫣然笑道:“太祖母知道我?”
楊氏道:“你看上去,跟你娘年輕時候的樣子很像。我見到她那一次,她跟你差不多年紀,可能稍微小一些。”
蕭嫣然愣了一下,“太祖母見過我娘?”
楊氏點點頭,“見過。你爹剛剛成親,就帶着你娘來洛陽看我了。”說完,還嘆一口氣,“過了這麼多年,你爹不在,全靠你娘一個女人將你們兄妹三人拉扯長大。你大哥如今還封了侯。她這個蕭家宗婦,還是立了很大功勞的。——沒有她,就沒有你們兄妹三人如今的好日子。你們可得記住了。若是讓我聽見不孝順,我可不饒你們。”
蕭嫣然忡然變色,忍不住偷偷看了蕭士及一眼,又看了杜恆霜一眼。
只見蕭士及雲淡風輕地站在一旁,眼角的餘光卻在瞥向杜恆霜。
杜恆霜也在笑,不過那笑卻沒有進到她的眼底,完全浮在表面,如同戴着一個面具。
蕭士及嘆口氣,緩緩地道:“自從我爹去世之後,我們家被人從長安的宅子裡趕出來,確實過了一段苦日子。那時候,我娘又病了,起不來牀,多虧了霜兒,將她的私房都給了我們,幫我們渡過那一段最困難的日子。”
楊氏笑道:“霜兒果然是個好的。”又誇她,“不嫌貧愛富,真是難得。”
杜恆霜笑了笑,沒有說話。
蕭嫣然也道:“那時候,若不是大嫂的孃家給我們送銀子、宅子,還有下人,我們連飯都吃不上。”
其實那時候蕭嫣然還在襁褓之中,記不得這些事,都是蕭士及後來跟她說的,讓她不要忘了杜家的好意。
楊氏聽了這話,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看看杜恆霜,也看不出有錢人家小娘子那股驕矜無度的傲慢勁兒。
杜恆霜覺得說這些話沒意思,便轉了話題問道:“太祖母一直都住在永慈庵?那些尼姑對太祖母怎樣?如果有人欺侮太祖母,告訴我,我去找她們算帳!”
楊氏聽得樂了,笑着道:“沒有的事兒,她們待我很好。”說完又在中堂四處看了一眼,問蕭士及道:“你不是還有一個弟弟?還有你二叔瑞生呢?”
蕭士及忙道:“二弟妹快要生孩子了,二弟在家陪着她呢。二叔在長安不方便出來。”
楊氏聽見蕭泰及也快有孩子了,更是高興,也不計較蕭瑞生的事兒,只是對蕭士及道:“既然這樣,你們早些回長安吧。洛陽這裡有我,你們不用擔心祖墳和宗祠的事兒。”
蕭士及馬上道:“太祖母還是搬回來住,更好照應。”
楊氏見蕭士及真的是功成名就,家裡也十分豪富,就不再堅持住在尼姑庵,免得給蕭士及招禍,便點點頭,“也好。免得你們掛念洛陽老宅。”
四個人在中堂寒暄一番,又吃了兩杯茶,龍香葉還是沒有來。
蕭士及有些坐不住了,正要尋個由頭出去看看,就看見龍香葉披着一件紅得發亮的大紅羽紗銀鼠裡子鶴氅,帶着梅香款款走進院子。
蕭士及、杜恆霜和蕭嫣然一起站起來,等着龍香葉進來。
楊氏端坐在上首,手裡抱着兩個孩子,此時見有人進來,便將兩個孩子放下,也跟着站起來。
龍香葉正眼也不看站在一旁給她行禮的杜恆霜,只是對蕭嫣然淡淡點頭,然後對蕭士及笑道:“你這孩子,做什麼這麼頑皮?又給爲娘尋什麼好玩的人來了?”
蕭士及抿了抿脣,看向楊氏的方向,微微欠身道:“太祖母來了,孃親還記得吧?”
龍香葉毫不遲疑地道:“不記得了。我不記得蕭家還有太祖母,我只記得,蕭家老太爺的原配早過世許多年了。”
楊氏先知道這是龍香葉的時候,還暗暗感嘆這人保養得確實不錯,跟二十多年前她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差別不是很大,臉上的肌膚潤澤細膩,一雙手保養得如同一把子水蔥,水靈靈的。
楊氏的目光落在龍香葉的手上,又看向她對面蕭士及的手,還有蕭嫣然的手,眉頭頓時擰了起來。
以蕭家那時候的情形,龍香葉是如何做到帶大三個孩子,復植家業復興,然後又能將她自己保養得跟二十來歲的少婦一樣細嫩?
楊氏深思起來。
杜恆霜在旁邊忍不住輕笑出聲。
龍香葉聽見杜恆霜的聲音就忍不住翻白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媳婦,你能不能給你婆母留點面子,不要在外人面前嘲笑你婆母?”又道:“在家裡你不管如何嘲諷譏刺我,我都不在意。可是在外面見客,這是蕭家的臉面,你要再這樣,丟了蕭家的人,可休怪我不客氣!”
楊氏的臉沉了下來。
這龍香葉,恁地不知好歹!
自己本來體恤她一個寡婦帶大三個孩子不容易,如今看她的作態,還不知道她是如何帶大三個的孩子的!
特別是龍香葉滿頭的赤金頭面,還有身上大紅羽紗的鶴氅,都讓楊氏看不過眼。
“龍氏,休得胡言亂語。”楊氏的聲音低緩中帶着股威嚴。
龍香葉翻了個白眼,“你是誰?你來我家做什麼?”
蕭士及又介紹一遍,“這是太祖母。娘,我剛纔說過,您沒有聽見嗎?”
龍香葉仔細打量楊氏,從她花白的頭髮,皺紋明顯的面龐,到身上臃腫結塊的大襖,還有打着補丁,和下人穿的一個樣式的褲子,穿着打扮比他們長安家裡的三等僕婦都不如,不由得更加輕視楊氏。
“我說了,你太祖母早死了,哪裡又來的一個太祖母?你不要被人騙了。”龍香葉一臉嚴肅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