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刺史敢這麼說,當然是他不知道永徽帝把他的奏章轉給蕭士及看了。在他想來,這種事,就算永徽帝不當一回事,也是絕對不可能給蕭士及本人看的。
這一看,君臣之間的那點平衡不就打破了嗎?
曹刺史認爲永徽帝不會這麼做,所以纔敢打着跟蕭士及做親家的主意。
那幕僚聽了曹刺史的話,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過了許久,才用力嚥了口口水,訕笑着道:“……主上所思,真如天馬行空,令我等凡人摸不着頭腦是也。——屬下佩服!佩服!”說完便閒話幾句,就告辭了。
曹刺史在書房裡想了想,便去內院對他夫人道:“有空多請蕭節度使的夫人過來做客,讓她把孩子也帶來。她的孩子好像歲數不小了吧?咱們家女兒多,不妨多看看。”
曹夫人對杜恆霜的印象很是不錯,忙道:“她的孩子我還沒見過呢,老爺見過沒有?”說完不等曹刺史說話,又自言自語地道:“蕭夫人生得這樣美,聽說蕭節度使也生得很不錯。他們倆的孩子,一定不會差的。咱們家女兒確實不少,但是大多是庶女。而蕭家只有嫡子、嫡女,並沒有庶子。咱們的嫡女只有兩個。一個才五歲,一個才三歲,是不是太早了?”
曹刺史一窒。他光想着他寵妾生的庶女了。這孩子已經八歲,跟蕭士及的嫡長子蕭宜平應該年歲正相當。
可是庶女要配人家的嫡長子,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
曹刺史一邊想着,一邊瞥了曹夫人一眼。試探着問道:“庶女確實不好跟蕭家結親。要不,你把韻蘭記在你的名下。也是嫡女。”
曹韻蘭就是曹刺史寵妾二姨娘所生的長女。
曹夫人心裡極不舒坦,但是也不敢明着過跟曹刺史做對,只是硬着頭皮道:“韻蘭確實是個好孩子。可是她姨娘見天地要在家裡鬧一回,鬧得讓所有親朋好友都知道,韻蘭是她生的女兒。這樣的孩子。就算記在我名下,你能保證你們曹家那些兄弟姐妹,沒有人去蕭家上好?偷偷告與蕭夫人,韻蘭其實是庶出?”
曹刺史聽了,這才覺得以前二姨娘鬧得實在有些蠢。那時候,每次鬧起來,他總覺得是夫人故意爲難二姨娘,有心離間人家親生母女的感情。
真是要到了快說親的這會子。他才知道,原來夫人曾經讓他管着二姨娘,不是爭風吃醋,而是確實有深意在裡面。
但是到了這會兒,曹刺史當然是不肯認錯的。男人怎麼會有錯?有錯的一定是女人,便立了眼睛罵二姨娘,“……是個不成器的小家子出身,可是壞了我女兒的終身!”
曹夫人在心裡暗自腹誹:你們兩人一起害了你們寶貝女兒的終身。這會子罵人也遲了……
爲了讓曹韻蘭不生事,曹夫人又有意把她和曹刺史之間的對話傳到曹韻蘭耳朵裡。
曹韻蘭已經八歲,早已懂事了。她在繡樓裡聽說了爹爹和嫡母這一番對話。只覺得如同五雷轟頂一般,震得她頭暈目眩。
她是刺史之女,雖然是庶出,但是因爲范陽這地方以前沒有比她祖父、比她爹爹更大的官兒,也沒有比他們曹家更高的門楣,因此她也對嫡出、庶出不是很在意。
再說她娘是寵妾。她自己是曹刺史最心愛的女兒,家裡所有的好東西,都是由她先挑,等她挑過了,纔給她的那些弟弟妹妹送去,因此從來沒有覺得庶女出身有什麼不如人的地方。
直到她到了要說親的年齡,才明白了原來嫡庶的名份,真的是一道跨不過去的鴻溝。
可是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這麼些年,她姨娘從來不在衆人面前諱言她是誰的女兒,而她本人也從來沒有在意讓別人知道她是誰的女兒,甚至還因此得意非凡過。
因爲她姨娘是寵妾,是爹爹心坎上的人兒。
那時候的她,是多麼地蠢啊……
曹韻蘭在房裡哭了一下午,晚上去給嫡母請安的時候,兩眼的紅腫用了厚厚的粉都遮蓋不住。
刺史夫人看着曹韻蘭的樣兒,雖然很和藹惋惜地抱着她安慰她,但是心裡那個暢快,簡直是三伏天用冰,涼得爽透了!
杜恆霜和蕭士及當然還不知道曹刺史家打的主意,或者就算知道也不會在意。
他們家的孩子,有的是可以結親的人家,怎麼可能跟刺史那種馬上就要被他們拉下馬來的人家結親呢?
他們兩人現在關注的重點,還是在長安城裡。
過了年,就是永徽五年了。
范陽的這個冬天還好,跟長安沒有什麼不同。
蕭士及、杜恆霜和曾太夫人楊氏、小楊氏,以及所有的孩子們,加上跟來范陽的許言邦、杜恆雪夫婦,蕭嫣然、呂二郎夫婦,過了一個熱熱鬧鬧的年節。
許言邦、杜恆霜和蕭嫣然、呂二郎是第一次離開家人在外地過年,因此都準備了不少年禮,給在長安的家人送去。
杜恆霜和蕭士及也不例外,往長安親戚朋友那裡送的東西都是雙份的。
過年的時候,曹刺史和夫人大力邀請他們全家去范陽刺史府做客。
杜恆霜和蕭士及知道沒有跟范陽刺史公開撕破臉皮,所以該做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就欣然接了帖子了,議定初五去刺史府吃年酒,初六回請刺史和夫人。
曹刺史請客請得很周到。
不僅請了節度使、節度使夫人,就連節度使的親戚,比如許言邦、杜恆雪,還有蕭嫣然、呂二郎,都請到了。
蕭士及也不客氣,對許言邦和呂二郎道:“曹刺史盛情。大家不要客氣。再說第一年來范陽,也要四處走走。才能熟悉當地的情況。”
許言邦和呂二郎都應了,回去準備。
到了正月初五那天,蕭士及和杜恆霜帶了兩個大一些的孩子平哥兒和安姐兒,還有楚順娘和順哥兒,一起去曹刺史府吃年酒。
帶楚順娘和順哥兒。是要他們倆跟着見見世面。
平日裡當地士紳請客,都是隻請蕭士及和杜恆霜的親生子女,從來沒有請過在他們家附居的親戚。
楚順娘過了年就十一歲,馬上要定親的年紀。
小楊氏對杜恆霜千託萬謝,想幫她找個中等人家嫁了。
杜恆霜當然應允,也經常帶楚順娘出去走走,參見一些當地的不需邀請就能參加的活動。
順哥兒過了年也七歲了。自從蕭泰及和龍淑芝死後,順哥兒越發乖巧懂事。看在蕭士及和杜恆霜眼裡,不免對他又多疼一些。只想好好待他,能讓他慢慢從失父失母的陰影裡走出來。
帶着這些人來到曹刺史府,杜恆霜、杜恆雪和蕭嫣然,帶着三個孩子,被婆子接到內院曹夫人的正房裡。
因平哥兒過年就十一歲了,杜恆霜沒有把他帶去內院,而是讓蕭士及帶着他。和許言邦、呂二郎一起,就跟曹刺史去外院吃酒。
曹刺史外院養着不少饗客的伎子,個個色藝雙全。在大家吃酒的時候,或者在旁邊佐酒,或者在堂上歌舞,一派其樂融融的情景。
因是年節,衆賓客有帶了十來歲的孩子,因此有些節目。都沒有上了。
平哥兒是第一次見到這些饗客的伎子,看着她們誇張的豔飾,袒露的衣着,以爲奇特,偷偷問他二姨夫許言邦,“二姨夫,這些女子是做什麼的?”
許言邦笑吟吟地道:“就是曹家的丫鬟,你打聽這些做什麼?”
平哥兒呵呵地笑,“二姨夫你不說實話,我回去告訴二姨,說你在外頭……”
許言邦一下子捂住他的嘴,佯作生氣地道:“胡說八道什麼?!我幾時在外頭亂來了?你二姨厲害着呢!”
蕭士及笑着敲了許言邦的手背一下,端着酒杯道:“放開我兒子。你做的事,你自己不知道?別把我兒子帶壞了。”說着,又給平哥兒一杯酒,“嚐嚐這個,別天天跟你娘在內院喝果酒。那是女人喝的,咱們男人要喝這種烈酒!”
平哥兒高興地舉起杯子嚐了一口。
只一口,就嗆得他咳嗽起來,整個人醉熏熏地差一點找不着北……
曹韻蘭悄悄躲在屏風後頭,悄悄看着堂上的那些少年郎,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平哥兒吸引住了。
平哥兒的樣貌,他的小舅舅許言朝就曾經說過,說他纔是大齊第一美男子。
可見有多俊美。
再加上喝了點酒,熱氣上頭,更是臉泛紅暈,眼含桃花,更是美不勝收。
曹韻蘭的眼睛都看直了。
二姨娘也探頭看了看,就將曹韻蘭帶走了,一路上笑着問她:“可看見合心意的少年郎沒有?”
她是寵妾,這些日子都在外院住着,伺候曹刺史。
曹韻蘭想找一個好人家,二姨娘就幫她想了個主意。
趁年節大家來吃酒的時候,讓曹韻蘭親自來看。
挑中了誰,她就去跟曹刺史磨去,總得讓曹刺史同意去暗示別人來提親纔好。
沒想到曹韻蘭一眼就相中了蕭士及的嫡長子蕭宜平。
二姨娘聽了曹韻蘭的話,也有些躊躇。她試探着問道:“除了蕭大少爺,還有別人沒有?”
別的那些少年郎,也有庶子出身的。
如果曹韻蘭看中的是庶子,就皆大歡喜了。
曹韻蘭卻被平哥兒的美色吸引住了。本來就是*歲的小姑娘,哪裡懂別的呢?只要是身份高貴,配得上她,其餘的,當然是越好看越好。
二姨娘見曹韻蘭堅持,嘆口氣,道:“女兒啊,姨娘不想哄你。如果你看上的是蕭家大少爺,你最多隻能做妾。——你真的想做妾嗎?你爹可是范陽刺史!不想你姨娘,家裡破落了,不得不跟人做妾。”
曹韻蘭咬了咬下脣,輕聲細氣地道:“姨娘,您先求爹爹試一試吧。若是不成,咱們再想別的法子。如果實在不行,就算是做妾,女兒也是肯的。”一邊說,一邊羞紅了臉往前跑。
二姨娘忙叫住她,千叮萬囑,“姨娘可以幫你去說,但是你一定要記着,千萬不能跟人說,你偷偷見過蕭家大少爺,聽見沒有?若是讓人知道,你就算要做妾也是不可能的!”
曹韻蘭怔怔地點點頭,“這麼嚴重?”
“當然很嚴重。姨娘是心疼你,今兒才擔了莫大的干係,讓你去偷偷看一看那些少年郎。若是你爹知道了,肯定要責罰你姨娘的。這種事傳出去,你的名聲也不好聽。”二姨娘惴惴不安地道,現在纔有些後怕了。
自從夫人一口回絕了要把曹韻蘭記做嫡女的提議,二姨娘就對夫人又多了一層怨氣。
她自認爲她女兒這樣美貌,若是記做嫡女,配哪家公子配不上?就算是嫁入皇室也是可能的。
可恨夫人就拿着雞毛當令箭,非說她鬧得太過,就算記做嫡女,別人也都知道曹韻蘭是姨娘生的。
“我就不明白。爲什麼管你是誰生的?嫡出庶出,不是要看族譜嗎?只要族譜上把你記在夫人名下,你就是嫡出!我就不信,那些人還敢跟族譜過不去!”二姨娘忿忿不平地道,“如果你真的只想嫁給蕭家大少爺,我還是去求求老爺,把你記在夫人名下。蕭家縱然知道,可是一看族譜上你是夫人所出,一定不會在意你到底是誰生的。”
曹韻蘭對二姨娘的話也極爲贊同,聞言便道:“姨娘,您是個明理的人,一定要跟爹爹好好說說。嫡母那邊,姨娘也安撫安撫,讓爹爹去嫡母那裡住幾天,嫡母的怨氣應該就消了。——只要嫡母不再有怨氣,爹爹說什麼,嫡母都是肯的。”
二姨娘聽說要把曹刺史分出去,心裡有些不舒服,但是想到女兒的終身大事,還是悻悻地道:“知道了。我晚上就勸老爺去夫人那裡歇着。”
將曹韻蘭送到二門上,二姨娘就站住了,看着女兒帶着丫鬟婆子進去了,自己才帶着下人回去外院筵客的花廳。
內院裡,曹夫人聽說杜恆霜她們來了,親自出去把她們迎了進來。
“蕭夫人真是給面子。”曹夫人笑眯眯地道,彼此見過,和杜恆霜攜手進了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