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也是笑容滿面的吳世成一下子呆住了。
諸素素看見吳世成木木呆呆的表情,更覺有趣,笑着道:“是不是很驚喜?”
吳世成:“……”
悶悶地從諸素素的房裡出來,吳世成看了看自己揣在懷裡的一個香囊。大紅色的綢緞底子,上面繡着兩隻活靈活現的交頸鴛鴦,是剛纔從劉家離開的時候,劉愛巧偷偷塞在他懷的······
吳世成如同一隻遊魂一樣,腳步打飄,回到自己住的廂房,愣愣地在窗前的圈椅上坐下,看着窗外的皚皚白雪,手裡緊緊握着那隻香囊。
巧兒,巧兒,他最心愛的巧兒······
可是素素說要嫁給他,他怎麼能不答應呢?
他從來沒有想過素素會要嫁給他。在他看來,素素無所不能,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跟他爹孃差不多,事實上,她也是他的衣食父母。
他明白,也知道素素是他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要如何報答?——也只有他這條命了。
素素既然要他娶她,他就不能不娶。
否則他就是忘恩負義的小人。他的祖宗八代都會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
他們老吳家的祖訓,可不能丟。
吳世成下定決心,從圈椅上站了起來,大步走了出去,往隔壁劉家去了。
劉愛巧聽說就隔了這麼會兒功夫,吳世成就去而復返,心裡更加高興,忙對着鏡子整了整頭髮,往臉上抹了點鴨蛋粉,才笑着出來見他。
沒想到吳世成一臉如喪考妣的樣子,將那香囊從懷裡掏出來,顫抖着手,遞到劉愛巧面前·“還給你。”
劉愛巧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蹭蹭地往後退了幾步,雙手背在背後,拒絕去接吳世成遞過來的香囊。
她擡頭·滿臉絕望地看着吳世成,似乎她這輩子的喜悅、歡欣,都隨着吳世成的這一句“還給你”,化作了泡影······
吳世成不忍心再看見劉愛巧這樣絕望的樣子,他覺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可是,他就算再喜歡劉愛巧·他也不能跟她在一起,因爲素素,他的救命恩人,讓他娶她。
諸素素說什麼,他就要怎樣做。
從一開始她在街上救了奄奄一息的他,到現在兩三年了,他已經習慣這樣了。
以前他沒有想過要娶諸素素,他甚至都沒有想過·諸素素有嫁給他的念頭。
在他心裡,諸素素當然是很好很好的,雖然也有各種毛病·但是就光“救命恩人”這一條,就足以補償她所有的不好了。
“巧兒,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也不能娶你。”吳世成喃喃地道,將香囊放在桌上,轉身要走。
“不要!”劉愛巧驚慌失措,只覺得自己的美夢碎成一片片了,她尖叫着撲上去,從後面抱住吳世成的腰,哭叫着道:“不要!我不要你走!—我有哪裡不好?哪裡做錯了?你跟我說!我改!我全都改!”
劉愛巧的哭聲撕心裂肺·聽得吳世成心都碎了。
他抱着劉愛巧的頭,看着她淚痕狼藉的小臉,終於鼓足勇氣,不顧一切地低下頭,在她的小嘴上親了親。
溫軟的脣上還有鹹鹹的淚水。
吳世成也忍不住流下眼淚。
兩個人抱頭痛哭,嚇得在外屋伺候的小丫鬟以爲出了大事·忙忙地去找劉秀才。
劉秀才聽說吳世成和自己的女兒抱頭痛哭,也嚇了一大跳,忙忙地衝進來,卻看見吳世成已經在往外走,而劉愛巧死命地拽着他的棉襖,不肯讓他走。
“這是怎麼啦?剛纔還好好的。”劉秀才將小丫鬟趕了出去,自己也拉住吳世成的衣襟問道。
吳世成變成了一個悶葫蘆,也不解釋,就是一個勁兒地說“對不住”,跟頭倔驢一樣往外掙。
劉秀才和劉愛巧兩個人一起使足了吃奶的力氣,都拽不回吳世成。
眼看他就要掙到門口去了,劉愛巧急中生智,“哎喲”一聲大叫,捂着額頭慢慢倒在了地上。
“巧兒!巧兒!你怎麼啦?你不要嚇唬爹啊!”劉秀才連忙做出着急的樣子,鬆開吳世成的衣襟。
吳世成連忙回頭,卻看見劉愛巧人事不省的倒在地上,圓圓的小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吳世成只覺得心如刀絞,飛身撲了過去,從劉秀才手裡奪過劉愛巧,抱着她驚惶地大叫:“巧兒!巧兒!你不要嚇我!”
劉愛巧幽幽地“醒”過來,看着吳世成,不無悽惶地道:“吳哥哥,你還在乎我的死活嗎?”
吳世成連連點頭,“我怎麼會不在乎?我自己死了都不想讓你死。”
“那你爲什麼突然改了主意?爲什麼不能娶我了?我哪裡不好?哪裡做錯了?你跟我說啊,我改,我都改!你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我……好不好?”劉愛巧哭得肝腸寸斷緊緊摟着吳世成的脖頸。
吳世成長這麼大,如何見過這個陣仗,更何況又是他第一個真心喜愛過的女子,一時恨天恨地,還對諸素素生了幾分怨恨。——如果不是她說要他娶她,他怎麼會讓心愛的巧兒這樣傷心?
這個念頭只是一冒頭,就被吳世成壓了下去。
他們老吳家有祖訓,有恩必報,就算是要他的命,他也不會眨一下眼。可是現在不是要他的命,而是比要他的命還讓他痛苦啊······
吳世成抱着劉愛巧又哭了一場。
劉秀才在旁邊冷眼看了半天,見他們倆都不哭了,才命小丫鬟打水進來給他們洗臉,又給吳世成上了茶。
吳世成終於平靜下來,將那盅茶一飲而盡,站起來又要走。
劉秀才連忙一步搶先,擋在他面前,大聲道:“你不把話說清楚,今天不能出這個房門!”
吳世成被逼無奈,只好吐了實話,“素素······素素······讓我娶她。”
劉愛巧和劉秀才都是心裡一沉。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你們不是親戚嗎?”劉愛巧哽咽着問道,“親戚如何······”可是她突然明白過來也問不下去了。
親戚中,只有同姓不婚。
不同姓的親戚,那叫親上加親。
吳世成和諸素素明顯是不同姓的親戚。
他們先前一聽吳世成說他和諸素素是親戚,就高興得忘了這一茬。
這可怎麼辦?
劉愛巧看了劉秀才一眼滿臉都是惶恐。
劉秀才嘆了口氣,對吳世成道:“來,坐下,咱們好好說說話。”
吳世成愣愣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但是也沒有執意要出去。
劉秀才就在他身後道:“吳小哥兒,你也是男人。你和諸素素之間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吳世成搖搖頭。他父母雙亡,諸素素幼年喪父,還有個耳根子軟,菟絲花一樣的孃親,諸素素在家一言九鼎,哪裡是別人能夠管得住的?
劉秀才鬆了一口氣,道:“既然沒有父母之命也沒有媒妁之言,那你們說嫁娶,還爲時過早。”
吳世成回頭愣愣地道:“素素讓我娶她,我就得娶她。”
劉秀才大怒,指着吳世成罵道:“你真是朽木不可雕啊!——那女人讓你娶他,你就娶他。她讓你去死,你是不是也要去死啊?!”
吳世成點點頭,“當然要去。”
劉秀才:“……”
劉愛巧:“……”
吳世成見這父女倆都不說話了,便站了起來,抹了把眼淚,嘟噥了一句,“我走了。”便大步離開了劉家小院。
劉愛巧看見吳世成的背影消失在白雪皚皚的院門口驚惶失措地問劉秀才,“爹,我們該怎麼辦?”
沒有吳世成,她劉愛巧還能嫁給誰呢?
難道和左鄰右舍的那些閨女一樣,嫁給走街串巷的貨郎,一輩子在外面風餐露宿不得歸家?還是嫁給有幾分薄田的農夫,做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婦,白瞎了這一副花容玉貌?
還是就跟那些不願意吃苦的女人一樣,做些不正經的事兒,後來就淪爲了暗門子?
從高高在上的官夫人,一下子淪落到見不得人的暗門子,這個差距實在太大了。
劉愛巧也抹了抹眼淚,對劉秀才道:“爹,我不甘心······我想……”
劉秀才也不甘心,捻着鬍鬚想了想,對劉愛巧緩緩點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必要的時候,先斬後奏……”對着劉愛巧做了個手勢。
劉愛巧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整個人都鎮定下來。
吳世成回到諸家,推說頭疼,也不去吃午食,悶悶地在屋裡躺下。
諸素素聽說吳世成不舒服,忙拖着虛弱的身子從暖炕上起身,披了杜恆霜送給她的棕色貂皮大氅,來到吳世成的屋子。
吳世成的屋子房門緊閉,兩個丫鬟拎着食盒站在門外,怎麼都叫不開門。
諸素素奇道:“病得這樣厲害了?都不能起牀?”說着,自己親自上前叫門,“吳世成,你怎樣了?如果很不舒服,你該開門讓我給你瞧一瞧病。病了要看郎中,憋着可是不好。”
吳世成在屋裡聽見是諸素素的聲音。
先前那些丫鬟他還可以不理會。
可是諸素素親自來了,他卻不能不理,只好悶悶地答了一聲:“累了,睡一覺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