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的不巧,方氏得了聖旨,封了柴郡主,去秦州柴家認祖歸宗去了。”錢伯嘆息道,“大小姐和二小姐也都跟去了。咱們一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錢伯嘴裡的“大小姐”、“二小姐”,就是杜恆霜、杜恆雪兩個人。
“哦?她們也去了秦州?那……士及呢?”杜先誠又問道。
“都去秦州了。要不,咱們等一等,看看風向吧。”錢伯有些不確定地道。在他看來,杜先誠在異想天開。方嫵娘改嫁給赫赫有名的士族門閥許家做填房,雖然許紹死了,但是她也是老封君,是上了許家族譜的人,還有,她的真實身份剛剛大白於天下,高貴得不得了,還願意重新跟回杜先誠嗎?
杜先誠除了當初那幾年的日子,然後生了兩個女兒,其後跟方嫵娘可是全無瓜葛。
錢伯很是不看好杜先誠的想頭。
杜先誠也知道有很大的可能,他會被拒絕。不過,他還是那個念頭,不試一次,他死都不會瞑目。
杜先誠就在杜家大宅住下,等着杜恆霜她們從秦州回來。
這期間,他跟着錢伯去了一趟崇康坊的柱國公府,知道平哥兒沒有去秦州,而且平哥兒的妻子箏姐兒已經有了身孕。
杜先誠從柱國公府回來,整個人沉浸在震驚當中。
他拉着錢伯不斷地道:“我要當曾外祖父?曾外祖父!你知不知道?”
錢伯笑着道:“別的我不知道,但是等大小姐回來,知道你願意迴歸本名本姓,她一定是最高興的,而且會帶着兒子媳婦來給你磕頭!”
杜先誠感慨地摸了摸腦袋,仰天大笑道:“我這個女兒,比兒子都強!”
……
十多天後,方嫵娘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回到長安。
杜先誠這些天一直在城門口晃悠,就想能提前看看他們。
結果他當然是只看見了車馬。沒有看見真人。——女眷都坐車,怎麼會在外面拋頭露面呢?
但是杜先誠哪怕只看見了她們坐的大車,也覺得心滿意足。
杜恆霜回到柱國公府,也是疲累不堪。先休息了兩天,好好睡了幾覺,才覺得整個人緩過勁兒了。
蕭士及卻是一回到長安,就開始收拾行裝,打點上下,又派陽哥兒帶着蕭家軍先去洛陽天策府安頓下來。
已經耽擱這麼久了,安子常都在范陽開始整軍了,蕭士及也不想拉在他後頭。
杜恆雪和許言邦要回范陽。不過也是因爲長途跋涉,杜恆雪身子有些不舒服,也想在長安養一養。跟姐姐杜恆霜再聚一聚。
許言邦知道範陽如今是安子常主政,那是他嫡親表哥。論親戚關係,不比蕭士及這邊差。因此也不急着回去,還要在長安處理點家事。
因爲他們在去秦州之前就說好了,方嫵娘改姓認祖之後。許家就要分家了。
這一天早上,杜恆雪來柱國公府跟杜恆霜說話。
兩姐妹剛沏上茶,就看見知數滿臉驚訝地走進來,對杜恆霜和杜恆雪行禮道:“夫人、許二夫人,外面有客來訪,說是……說是……姓杜名先誠,是兩位的……父親!”
知數是知道的。兩位主子的親爹早年出海。遇風浪死在外洋了。所以老夫人方嫵娘才帶着兩個女兒回祖家洛陽,後來在洛陽改嫁給當時的洛陽大司馬許紹,成了士族許家的宗婦。
過了三十多年,當初那個死在外洋風浪裡的男人,居然活着回來了?!
知數看着兩位主子同樣震驚的面容,不安地提醒了一聲。“也許是騙子。夫人,要不要請國公爺回來一趟?”
杜恆霜醒過神來,腦子裡迅速想了想,吩咐道:“去請國公爺回來。再請那人去花廳坐着。還有,拿我的帖子。去請我娘來一趟。”
杜恆雪也很訝異,不過她也很快跟上杜恆霜的節奏。她知道,姐姐是要來一次“認親”,將爹爹的身份坐實下來,便忙道:“他們哪裡進得去許家?況且這樣大的事,得我親自跑一趟,將娘偷偷帶過來。”
杜恆霜應了,“還是你想得周到。那就麻煩你了,雪兒。”
“那也是我爹。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杜恆雪故意說道,然後穿鞋下榻,往門外急匆匆走去。
知數命人將杜先誠帶到內院的花廳。
杜恆霜換了身衣裳,忙忙地趕了來。
她一進花廳,就看見一個戴着蹼頭的老人,端正地坐在花廳上,出神地盯着他手裡的茶盞。
杜恆霜強自鎮定下來,將下人遣得遠遠的,一個人進了花廳,輕輕叫了聲“爹……”
杜先誠擡頭,看見自己的大女兒站在門口。依然是雪膚花貌,似乎歲月的痕跡沒有在她身上停留過。
杜先誠咳嗽一聲,站起來拱了拱手,故意問道:“請問您是……?”
杜恆霜莞爾。她知道,杜先誠當年離開長安的時候,自己才五六歲,雪兒才兩三歲。過了這麼多年回來,他是不可能認得自己的。
所謂做戲要做全套,他們當然要謹慎一些。
杜恆霜慢慢坐了下來,也不再叫杜先誠“爹”,只是跟他說着閒話,問他家裡都有誰,這些年都去哪兒了。
杜恆雪心急火燎地趕到許家,衝到方嫵娘房裡,將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都遣走了,拉着方嫵娘低聲道:“娘,爹回來了……”
方嫵娘沒反應過來,不解地摸了摸杜恆雪的額頭,“雪兒,你怎麼了?撞客着了?說什麼胡話呢?”
杜恆雪的“爹”,不管是許紹,還是杜先誠,都不在了……
杜恆雪着急地道:“不是啊。是……是我爹,杜先誠,他回來了,用的是他的真名!”
“什麼?”方嫵娘吃了一驚,“他真的用的真名?!”
上一次,杜先誠回來的時候。爲了保全方嫵孃的名聲,用的是杜那茲的假名。也因此,杜恆霜和杜恆雪都不能公開叫他“爹”。後來杜先誠幫杜恆雪弄了個“柔嘉縣主”的稱號,收了她做義女。
不過這一次。杜那茲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回來的,是杜先誠。
既然杜先誠回來了,自然是要認女兒的。那妻子呢?
方嫵娘突然覺得心裡翻騰得厲害,無數的酸甜苦辣鹹都涌上心頭,讓她有頭暈目眩的感覺。
“娘,您怎麼了?不舒服嗎?”杜恆雪發現方嫵孃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又很快變得緋紅,像是發高熱一樣,但是很快她眼裡的眸光又黯淡下去,整個人變得異常平靜。
方嫵娘想起自己的兒子許言朝。搖了搖頭,道:“他回來了又怎樣呢?唉……”
杜恆雪急道:“娘,您別這樣啊。沒有您,我們怎麼認回爹啊?您想想,爹走的時候。我和姐姐纔多大?如今他貿貿然跑出來,說他是杜先誠,我們當然要通過您才能真正認回他,相信他的身份啊!”
從程序上說,當然是這樣的。
因爲這是做給別人看的。別人並不知道,前些年杜先誠就回來過。
所以現在的“杜先誠”,是一個自從三十多年前離開長安。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的人。
確實也只有方嫵娘能“確認”他的身份。
方嫵娘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嗯,那是應該的。你帶我去吧。”
杜恆雪放下心,叫了人過來,吩咐道:“我要帶我娘出去走走,下午就送回來了。”
謝氏忙趕過來。問道:“要不要給老夫人派車?”
杜恆雪搖頭道:“坐我的車就行了。還有,老夫人出門的東西,交給我的丫鬟拿着吧。”
謝氏眼神閃爍地問道:“不知二弟妹要帶老夫人去哪裡?若是大爺回來問起來,我也好有話說。”
杜恆雪笑道:“就是出去走走。如果許大爺要問,就讓他找我夫君去問吧。”
謝氏不好再說。只好跟着將杜恆雪和方嫵娘送到大門口,看着他們上車去了。
謝氏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命人給夏侯無雙傳話,說二房的許二夫人帶着老夫人出去了,沒有帶許家的人。
夏侯無雙只好將許言朝叫進來,對他說道:“大嫂託人傳話,說二嫂帶着娘出去了,還不許帶許家人的人。你看,要不要派人跟去瞧一瞧?”
許言朝果然有些不虞,暗道二姐肯定是帶娘去見大姐了,不然怎麼會一個許家的人都不帶?可是大姐夫逼死了爹,他這股氣就是不順……
“嗯,是要跟去看看的。”許言朝說着,轉身出了屋子,到外院找了匹馬,出門問清杜恆雪大車走的方向,一路跟了下去。
那車果然是往崇康坊那邊去的。
大姐和大姐夫的柱國公府,就是在崇康坊。
許言朝緊抿着脣,跟着一路來到崇康坊。
來到柱國公府門口,他果然看着二姐扶着娘下了車。
許言朝心情很是複雜。他真的很想讓娘知道,大姐夫就是逼死爹的兇手,娘和爹這麼多年一直和和氣氣,從來沒有紅過臉,如果知道了真相,肯定也不會再對大姐有好臉色的。
但是想一想整件事是大姐夫做的,大姐當時還在范陽,她又有什麼法子阻止呢?想來想去,許言朝還是沒有過去,只是躲在一旁,緊緊盯着柱國公府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