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從院門口傳來的聲音,杜恆雪和孫耀祖一起回頭。
見是許言邦大怒站在門口的臺階上,杜恆雪嚇白了臉,往後退了兩步。
孫耀祖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擋在杜恆雪身前,對許言邦拱手道:“二公子,都是在下的錯,請不要責罵三小姐。”
孫耀祖高大的身軀擋在杜恆雪身前,讓杜恆雪松了口氣。
以前她確實很怕許言邦,不過自從姐姐出嫁之後,許言邦已經對她溫和許多,她不再那麼怕他。
可是今天許言邦的樣子,又讓她想起小時候被許言邦捉弄的情形。
杜恆雪默默地低下頭,低聲道:“表哥,你是客人,哪有讓客人出頭的道理。”說着,上前一步,和孫耀祖並肩而立,對許言邦道:“二哥……”
許言邦看見孫耀祖和杜恆雪站在自己面前,男人俊逸非凡,女子嬌俏柔媚,當真如天造地設的一雙,只氣得滿眼泛紅,大步走過去,一把抓住杜恆雪的手腕,另一隻手推搡着孫耀祖,斥道:“三尺童子不進內院,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還是舉人呢,有你這樣行止不端的舉人嗎?你再在這裡鬼鬼祟祟,我去禮部告你一狀,剝了你的功名!”
孫耀祖是家中獨子,又少年得志,聰明伶俐,從來沒有被人這樣辱罵過,一時也有些生氣,往後退了幾步,沉聲道:“舅父請我們到內院坐席。我因多喝了幾杯,覺得頭暈,纔出來走走,散散酒意。——若是真如二公子所說,三尺童子不能進內院,還請去責怪令尊。不要爲難在下和三小姐。她是正正經經的許家小姐,是你的親妹妹,你如何能這樣說她?”
這番話讓杜恆雪聽來好生順耳,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二哥,都是親戚,你不要去禮部告表哥的狀了。我聽娘說,考舉人不容易,幾千人裡面才能考中一個呢……”
孫耀祖的話也就罷了。可是杜恆雪竟然幫着孫耀祖說話,許言邦就很有些受不了。
他乜斜着眼睛掃了杜恆雪一眼,心中又恨又妒,又酸又澀,只想讓面前的這一對璧人看清真相。便想也不想,口不擇言地將杜恆雪的手腕高高舉起,對着孫耀祖道:“孫公子,你不要看走了眼。她算什麼正正經經的許家小姐?她姓杜,不姓許!——我的親妹妹,她也配?!不過是那個填房帶來的拖油瓶,還想鳩佔雀巢做許家小姐?做她的大頭夢吧!”
杜恆雪聽見這番話。心裡頓時像被人捅了一刀一樣的難受。
原來,她不算正正經經的許家小姐,原來,在她看重的二哥心裡。自己根本就不配做他的親妹妹!
杜恆雪覺得自己要崩潰了,大力掙扎起來,“放開我!放開我!我不配做你親妹妹,你不要拉着我的手!你是壞人!你是壞人!我不要再見到你!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一邊哭叫。一邊用腳踢着許言邦。
許言邦沒料到嬌小的杜恆雪發起怒竟如一頭小豹子一樣兇悍,一隻手竟如箍不住她細小的手腕。讓她掙脫開去。
“你走!你走!你不許再到我的院子!”杜恆雪大聲道,順手推了許言邦一把,自己扭頭轉身跑回對面的繡樓。她跑得太急,身上披得大紅猩猩氈無聲無息地從她細弱的肩頭落下來,落到雪地上。
一陣寒風吹來,院牆邊上的梅樹被風吹落了無數的花瓣,盡數落在雪地上,也有一些落在了杜恆雪遺落在雪地上的那件大紅猩猩氈上。
許言邦看着大紅猩猩氈上星星點點的粉色梅花,心裡痛不可言,但是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慢慢地,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地走過去,彎腰低頭將那件大紅猩猩氈拾了起來,撣盡上面的落梅,將那件大紅猩猩氈搭在臂彎,轉頭對孫耀祖面無表情地道:“你還不走?”說着,又叫一聲,“來人!”
杜恆雪院子裡只有知書是管事大丫鬟,別的小丫鬟比杜恆雪還要怕許言邦。
聽見許言邦的厲喝聲,小丫鬟一個個磨磨蹭蹭地從耳房鑽出來,站在廊廡底下,不敢看許言邦。
許言邦道:“送孫公子出去。”
一個婆子從廂房裡出來,對許言邦躬身行禮,“奴婢去送吧。”
許言邦點點頭。
孫耀祖回頭看了一眼那座精緻的繡樓,在心底裡暗暗嘆了口氣,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給這個可憐的小娘子添麻煩了,便什麼話也不多說,對許言邦拱了拱手,轉身跟着那婆子往院門外走去。
杜恆雪趴在繡樓二樓一個房間的窗臺邊上,躲在兩盆臘梅盆栽後頭,偷偷看着樓下院子裡的情形。
孫耀祖瀟灑離去,讓杜恆雪很是感慨。人家怎麼就能如此謙謙君子,再看許二哥,簡直就是個兇悍的匪賊。
她噤了噤精緻的小鼻子,看見許言邦抱着她那件大紅猩猩氈站在院子裡,定定地看着繡樓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麼。
杜恆雪趴着看了一會兒,見許言邦跟泥塑木雕一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頗覺得沒趣兒,便從窗臺旁邊走開,斜倚到羅漢牀上生氣去了,就沒有看見許言邦走得時候,將她的大紅猩猩氈帶走了……
許言邦今日的話,實在是太戳人心肺了。
杜恆雪發了狠,再不理許二哥,就算他來求饒也不理。
她在這邊生悶氣,繡樓下面廊廡底下站着的小丫鬟一個個又蹭回耳房。
諾大的院子裡,只有許言邦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裡。
他什麼時候走的,院子裡的人都不知道。
杜恆雪發現自己的大紅猩猩氈不見了,也沒有聲張。橫豎她有的是大氅,這件大紅猩猩氈是她最不喜歡的,丟了就丟了。
知書要了早食回來,聽說院子裡鬧了這樣一場,忙來到杜恆雪的房間。嗔道:“三小姐又不聽說。奴婢跟三小姐說了多少遍,不要輕易跟外男說話,如今不僅讓人覺得三小姐不知禮,而且讓二公子更加記恨二小姐,您說您這是何苦呢?”
杜恆雪有些心虛地笑,討好地將自己妝奩匣子裡一對毫無瑕疵的羊脂玉鐲拿了出來,親手給知書戴上,笑嘻嘻地道:“知書姐姐別生氣了。雪兒用這鐲子向知書姐姐賠罪好不好?雪兒保證以後一定不會了,再和外男說話。知書姐姐就用布條把雪兒的嘴堵起來!”
知書噗哧一聲笑了,將手上的羊脂玉鐲褪了下來,放回杜恆雪的妝奩匣子裡,笑道:“喲,奴婢可不敢要三小姐的東西。若是讓大姑奶奶知道。可要揭了奴婢的皮。”
杜恆雪知道姐姐杜恆霜護着自己,嘿嘿地笑,在屋裡轉了幾圈,道:“那,我給知書姐姐做點心賠罪,好不好?”
知書本來想說“不好”,可是一轉眼想起剛纔在院子外面碰見的那位孫公子。他不斷跟自己打聽三小姐的消息,就改口道:“好啊,就做三小姐最拿手的水晶龍鳳糕吧。”
杜恆雪歡歡喜喜地點頭,帶着小丫鬟去小廚房忙碌去了。
沒過多久。方嫵娘也知道了這件事,她倒沒有如同許言邦一樣生氣,而是向許紹打聽起孫耀祖的情形。
這一次許家請的客人,許紹當然都是知根知底的。就與方嫵娘說起這些人的情形。
“孫耀祖是年歲最小的,今年十八。轉年也才十九,聽說自小就有‘神童’之譽,十八歲就中了舉,確實不負‘神童’之譽。”許紹笑着點頭,“他的孃親許氏,是我們許家遠房親戚,嫁到洛陽孫家。他爹孫正平,乃是有名的方正之士,書香世家,家風嚴謹,鄰里有口皆碑啊。”
“哦?”方嫵娘來了興趣,“你居然連人家的爹爹都打聽清楚了?”
許紹哈哈大笑,“有可能做親家,當然要打聽清楚。”
方嫵娘有些不自在。
這孫耀祖家世人品都這麼好,大概許紹是要留給他自己的女兒了。
方嫵娘默默地低下頭,從針線笸籮裡拿出針線,給自己的兒子縫製小衣。
許紹看着方嫵孃的樣兒,不由莞爾,從她手裡將針線活兒拿走,坐到她身邊笑道:“怎麼不繼續往下問了?”
方嫵娘不跟他打啞謎,搖頭道:“孫家公子年少有爲,又家世出衆,我們雪兒大概是高攀不上了。老爺,你的二小姐倒是合適,不如試試他家的口風?”
許紹笑着撫了撫方嫵孃的面頰,“這麼好的人家,怎麼會願意娶庶女?”
許紹只有兩個嫡子,沒有嫡女,他的兩個女兒都是妾室所出。
方嫵娘撇了撇嘴,“連許家的庶女都不願意,當然更看不上我們雪兒了。”
許紹想了想,捻鬚道:“這件事,你先別急。既然你給雪兒看好了這個人,我當然要成全你的心願。再說,我當雪兒跟親生女兒一樣,也希望她嫁得好。——這個孫耀祖,你不妨多多查看,我派人再去洛陽查一查他們家的底細。”
方嫵娘又驚又喜,忙道:“老爺說真的?”
許紹點點頭,“婚姻大事,豈能兒戲?老爺我自然是一言九鼎。”
方嫵娘嫵媚地橫了許紹一眼,燈光下一雙橫波目,讓許紹不禁心猿意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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